一、血吸虫的余江
这年冬天,人民大学“五七”干校校址选择在以血吸虫闻名全国的江西余江县刘家站的一个红土岗上。毛泽东曾写过诗《送瘟神》两首,其中有曰:“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可是,我们就要到这“鬼唱歌”的红土岗上劳动锻炼,安家落户。1969年第一批先头队伍就到了这里,为全校教职员工安排住宿等。由于人民大学不是理工科大学,前途未卜,有被取消的危险,所以军宣队动员时就说不要有回到北京的幻想,老弱病残一个不剩,统统到“五七”干校去,走不动的抬也要抬去。这样,教师就要把自己所珍爱的大量书籍卖掉。我先挑出一批书和资料卖掉,后又在留下来的书中挑出一批,有的书挑出放在卖掉的一堆中,看看又把它捡回来,捡回来后又挑出去,真是舍不得。由于学校规定每个人的行李有一定的数量,最后我只得狠下手,狠心割爱,把大部分书当废纸卖掉。一些教职工夫妇两人一方在外单位不下放的,就把东西搬到另一方住的地方去;夫妇双方都下放的,可以随对方下“五七”干校。我是一个人在人民大学,所以全部东西要搬下去。夫妇双方在人大工作的,包括双方的父母、子女都下干校,教职工子女中是初中生、高中生的上山下乡去了,留下的大部分是小学生和幼儿园小孩。所以,他们不仅要卖书,而且要卖家具,一般沙发椅没人要,红木椅子也只卖几元、十几元钱。据说有人在这期间买了很多很便宜的古董、家具等。这也可说是一次浩劫。
全校经几个月的准备,1970年年初,人大教职工全部到了江西余江“五七”干校,只留下极少数搞专案未了结的人员。不久,人大的校舍全部被第二炮兵部队占据了,宣布中国人民大学停办,据说是陈伯达说文科不要办。人民大学教职工共编为四个连。哲学系、政治经济学系、中共党史系、马列主义基础系所谓四大理论系为二连,二连暂住在一个村子里,吃饭在一个祠堂里,这里到我们“五七”干校所种的田有5里路,余江的土壤是红土,下雨时是很黏的泥,黏得我们穿的橡胶雨鞋都拔不出来,有时拔得脚与鞋都分开了,得用手把鞋拔出来,雨天走路摔跤是经常的事;无雨天红土就是铜,死硬死硬,所以我们在红土地种田很费劲。我们教研室四人借住在老百姓屋的阁楼上,屋顶上铺的是瓦,瓦与瓦之间不免有空隙,雨大有风,雨水就从空隙里飘进来,睡的被子床铺都是湿的,平时湿度大也很潮湿,所以一有太阳,就要晒被子。我记得有一个月只有三天是有太阳的晴天,就只能盖潮湿的被子,冬天下雪,也飘进雪花,被子上、头上都是白的。这样艰苦的条件的确给年纪大的人带来了很大的困难。与我们住在一屋的经济学系的一位从美国留学回来的项冲老教授自杀了。项冲是纽约大学金融专业毕业,回国后曾任交通银行襄理,燕京大学经济学系副教授,1950年到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系任教,他是国内知名的金融专家。他的自杀是中国人民大学的损失,也是国家的损失。
下干校前军宣队要每人准备雨鞋、雨衣、手电筒三样东西,在这里确实派上了用场,晚上收工晚,回来走到半路天就暗了,必须要有手电筒,否则走在很窄的田埂上,不留心就会踩空,常有人摔伤腿,我们住的房子没有电灯,晚上走路,夜里起来小便,都得用手电筒。但塑料雨衣太不经用,穿雨衣劳动,一两次就破了,有的人用橡皮膏粘起来,几天后又裂口了,特别是冬天和开春,江西是阴雨天气,特别冷,在北方冬天有暖气过惯了,南方的冬天真不好过,穿胶鞋冻脚,脚上长起了冻疮,塑料雨衣冻硬了,一碰就裂开,搞得人哭笑不得。为了改良红土壤,干校决定到南昌挖塘泥,塘泥由火车拉到刘家站,我们要挑5~6里路到田里。塘泥死沉死沉,愈挑愈沉,肩膀又红又肿,一碰就痛。
作为走一辈子“五七”道路的知识分子,总不能永远住在老百姓家里,干校决定自己盖房子,这里的房子是用红沙石砌的,因此从各连抽了一部分身体较好的同志组成了打石头连,他们集中住在“水晶宫”。所谓“水晶宫”,是原取红沙石后形成的一个大坑,里面积满了水,把水抽干后,加上一个顶棚,作为住人的地方,里面住了50多人,由于不通风,夏天十分炎热,里面经常是40多度,根本不能睡觉。他们专门打石头盖房子,很多人开始时往往把锤子砸在自己手上,而不是砸在铁杆上,所以手经常是青肿的。他们打石头,抬石头,很辛苦。我这时被查出转氨酶高,患了肝炎病,因会传染,所以领导要我到我校家属住的锦江镇去休养。锦江是一个不大的乡镇,教职工的家属(老人、小孩)都住在这里,锦江镇原居民在“我们也有两只手”的号召下,都到农村插队落户去了,这些房子就成为我们学校家属的住房,当时因肝炎到锦江镇打针吃药的还有我校函授学院太原站的同志。我们每天注射一支B12,并按穴位注射,说这样注射效果好。太原站这位同志他得肝炎后曾采取过当时流行的“鸡血疗法”,即将鸡(公鸡)的血抽出来,直接注射到人的身体里。经济系孟氧(著名经济学家,我记得他写的《资本论名词概念解释》发表在《教学与研究》上,我在学《资本论》时曾看过。“文化大革命”中被作为“反革命”分子而判死刑缓期执行,在山西坐牢)回校后,我们一起散步,也曾向我大谈他自己养鸡,实行“鸡血疗法”对自己身体的确有益的实践,治好了他不少的病。但我觉得太不卫生,不敢实验。这也是因为农村医疗落后,不得已而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