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明朝,你想做个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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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若生在帝王家

现代媒体,尤其是西方国家的媒体,在形容国家元首的家庭生活时,总有一个通用的名词——第一家庭。无论是对美国的总统,或是法国总统,都是这样称呼。

而不管在哪个西方国家,“第一家庭”的生活,都是媒体关注的热点,包括元首的配偶和儿女,总是关注度最高的。绯闻炒作自不必说,甚至连元首的太太用什么化妆品,女儿穿什么衣服,儿子梳了啥发型,有时都会被当作重大新闻炒作一时。

而放在我国历史上,所谓“第一家庭”,自然指历代皇室家庭。这些家庭的成员们,也向来是后世“八卦”的重点,比如民间文艺作品里关于“金枝玉叶”和“龙子龙孙”的诸多演绎,诞生了无数经典的作品,至今还传唱不衰。“第一家庭”里家庭成员的生活,既引人关注,又令人艳羡,到今天亦不例外。

然而,这充满诱惑力的“第一家庭”,真像旁观者想象的那样,是既“好看”又能“少奋斗”吗?至少,明朝的“第一家庭”未必是。

1.《皇明祖训》惹不起

俗话常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放在明朝身上,国法自然是指《大明律》,至于家规,当然就是《皇明祖训》了。

比起《大明律》的如雷贯耳,《皇明祖训》在历史爱好者中显然是知名度不高的。然而,如果放在明朝“第一家庭”的成员们身上,其意义却恰是反过来的——一个普通的明朝凤子龙孙,哪怕是最不务正业的“二世祖”,要跟他提《大明律》,他也许会嗤之以鼻,但要给他搬出《皇明祖训》来,恐怕他会立刻吓得腿肚子发软,个别犯事且胆小的,当场晕过去的可能都有。因为,这是明朝皇室的家法。

家法的制定者,便是大明王朝的开国皇帝——明太祖朱元璋。只要联想一下这位铁腕强人在位三十年干过的事——严刑峻法惩贪,株连数万人的“洪武四大案”,律令苛刻到残暴的诸多法令——便可想象,这部规定了之后明朝近三百年皇室子孙行为规矩的家法,定然如一块重如泰山的磐石,足以压得后世子孙喘不过气来。

《皇明祖训》,始编于明朝洪武二年(1369年),完成于明朝洪武六年(1373年),最早的名字为《祖训录》,由朱元璋亲自主抓且作序。据焦竑的《国朝献徵录》里说,当时为了编定这部家法,朱元璋还特意面向全国举行海选考试,甚至派亲信大臣四处查探,广泛搜罗各地司法人才,优中选优组成了主编团队。之后,朱元璋又于洪武九年(1376年)和洪武二十八年(1395年)两次对家法进行修订,经丰富完善之后,正式定名为《皇明祖训》,由刑部刊刻,分发皇室子孙人手一份,从此成为之后近三百年明朝皇室子孙的行为准则。对于明朝“第一家庭”的所有成员(包括皇帝本人)来说,这部煌煌法典,仿佛是一张紧密的网,从出生开始就被它紧紧束住,一言一行,都由它管着。

单从目录看,这张“网”显然编得很大。除了首章为朱元璋亲自撰写的序言《祖训首章》外,其余内容分为十二章,分别为“持守”“严祭祀”“谨出入”“慎国政”“礼仪”“法律”“内令”“内官”“职制”“兵卫”“营缮”“供用”,可谓范围广阔、内容全面、条令完善、细则精致,堪称中国历代法典中的成熟之作。

若细看内容,更会发现,这张“网”不但编得大,“绳子”还用得粗。每一章都有完备的条令,且主题思想明确,涉及生活的各个方面,内容极其细化。比如“持守”一章,主题思想是教导皇室子孙持身之道,强调节俭。“严祭祀”一章,规定了皇室子孙祭祀祖先的基本礼仪程序,更强调祭祀贵在“敬诚”。“谨出入”一章,主要是针对后世的历代帝王,告诫他们处理国事不能轻举妄动,按照现代的话说就是要淡定。“慎国政”一章,同样是针对帝王,告诫他们兼听则明,处理国家大事必须要有耳目,同时要禁止民间擅自议论大臣,也就是要钳制言论。“礼仪”一章,除了规定了诸如觐见、祭祀等皇室活动的宫廷礼仪外,更重要的是给东宫(太子)以及各亲王(皇子)拟定了二十个名字,规定子孙必须以此为准,顺序使用,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在看明朝皇室成员姓名的时候,总会发现诸多不认识的生僻字,全是以此顺延下来的。“法律”一章,主要是讲皇室成员犯法后,依据其身份和罪行情节,给出不同的惩罚。“内令”一章,是针对“第一家庭”的女性尤其是皇后,规定不得干政。“内官”一章,讲的是后宫的成员编制、品级划分、职责规定。“职制”一章,一是说册封爵位的程序,二是说皇室子弟的授官规定。“兵卫”一章,是讲各亲王的仪仗规模,以及各藩国军队的调度规定。“营缮”一章,规定各王室成员的宫室格式。“供用”一章,讲朝觐皇帝过程中沿途的花费预算以及开支规定。十二章的内容,可谓事无巨细,上自国家大事,下至吃饭穿衣,无所不包。从它诞生的第一天起,这张“粗绳大网”就牢牢罩住明朝皇室家庭成员中的每一个人,直到这个王朝终结。

所以,每一个生在明朝“第一家庭”的人,都被这张大网牢牢地罩住,从国家大事到家长里短,从纵横捭阖的政治风光到日常生活的吃喝拉撒,从宅在家里到出门游览观光,事无巨细,都由这部《皇明祖训》牢牢管着。每天的生活有了它,简直处处变成了雷区,吃饭花费多了点,衣服穿得另类了点,拉家常的时候说话随便了点,甚至一不留神打个喷嚏、摔个跤,都有可能不幸犯法。

而犯法的后果是极其严重的,因为这张“粗绳大网”,每一个绳子打的都是“死扣”,真撞上了,天王老子都没得救。虽然在《皇明祖训》的序章上说,皇室宗亲犯法,如果罪行比较轻,可以由皇帝召集在京城的宗亲商议裁决;如果重了,则要由皇帝召集在外诸王和在家重臣一起商议;犯法的皇亲,只许政府官员揭发,不许司法部门擅自缉拿。看似对皇室很照顾,然而问题在于,“皇亲”的身份本身就敏感,犯在皇亲身上的罪,一不留神,就容易被扣上“谋反”的帽子,甚至一些诸如吃饭穿衣之类的小事也不例外。如果运气不好,生活在皇帝打算整治皇室宗亲、加强集权的年头里,《皇明祖训》更成了皇帝整治家属的最好工具。明成祖朱棣在位的二十二年里,便是明朝皇亲宗室,尤其是亲王们获罪的“高峰期”。比如周王朱橚,嫌自己家里的宫室太寒酸,找人翻修了一下,结果被人告发。按照《皇明祖训》的规定,他家的宫殿规模因此“越礼”了,属于“僭越”罪,吓得朱橚在朝堂上连连磕头,被明成祖朱棣臭骂一顿后打发回家,削夺了三处护卫,总算捡了条命。朱棣的侄儿隐王朱尚炳,因为生病没有亲自接见朝廷使者,这下触犯了《皇明祖训》里的“礼仪”规定,结果朱棣写诏书斥责,居然把朱尚炳给吓死了。而这几位倒霉的皇亲,在明朝绝不是那个年代的个例,而是贯穿始终,某些犯事的皇亲尤其是藩王,可以说是“躺着也中枪”。

这般的处境,套用一部穿越剧的名称,那真叫“步步惊心”。

当然,朱元璋穷尽一生智慧,制定这样一部严苛的家法,绝不是为了让后人“步步惊心”,相反,却是为了大明王朝的繁荣昌盛。出身草根的他,在总结前朝兴亡教训的时候,把皇室的腐化堕落当作其中重要的一条,所以煞费苦心、严格要求,正是为了让大明朝避免重蹈历史的覆辙。

导致诸多子孙“中枪”的朱元璋绝想不到,大明王朝到底没有逃过其总结的历史教训。他煞费苦心制定出来的规矩,还是被后人开动脑筋陆续破坏,直到大明王朝最终灭亡!

比如朱元璋的《皇明祖训》中规定,后世的皇帝不能设置丞相一职,奏请设立丞相的官员将被处以极刑。可明朝第三代皇帝——永乐皇帝朱棣发明了“内阁”这个新机构。内阁主要由“大学士”这种官员组成。大学士的品级只有五品,工作是皇帝的秘书,可就是这帮人,权力越来越大,挂着“五品”的小头衔,却基本都由二品的文官重臣兼任。到了明朝中后期,还出了诸如严嵩、张居正这类的铁腕人物,呼风唤雨、纵横捭阖,能量远超丞相。又比如《皇明祖训》中严禁宦官干政,可后来明朝宦官们的地位节节攀升,从中期到晚期,陆续出了王振、刘瑾、魏忠贤等人,权力煊赫一时。就连朱元璋规定最为细化的“祭祀”一条,后世帝王的遵守程度也不高。在明武宗之前,历代帝王还亲自参与祭祀,到了明武宗,就不常去了。明世宗朱厚熜倒是去得勤快,且铺张浪费,远超朱元璋时候的规矩。到了著名的“张居正改革”时期,彼时年幼的万历皇帝好奇,打算亲自去祭祀,结果把持大权的张居正说:“祭祀这种事,本身就是个形式,皇帝没必要亲自去,找个太监代表就行了。”要是朱元璋泉下有知听到这番话,估计能从棺材里气活过来。

如此事与愿违,怕还是应了一句老话: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朱元璋更料想不到的是,这些“死规矩”,不但没有达到目的,反而在很多时候给后人“挖了坑”。

掉进坑里的典型人物,就是朱元璋生前最疼爱的亲孙子——建文帝朱允炆。朱元璋前脚驾崩,他的亲儿子朱棣后脚就扯旗造了建文帝朱允炆的反。朱棣的造反檄文里,就有拿《皇明祖训》说事的章节,比如之前朱允炆担忧藩王的威胁,厉行削藩,结果朱棣就在檄文里质问:《皇明祖训》里明文规定,后世子孙不能变更祖宗的法,你削我的藩,就是变更祖宗的法,我就有权来讨伐你。历时三年的“靖难之役”因此爆发,朱允炆最终被朱棣给“削”了。

还有些坑,后世的皇帝虽然没有掉进去,但诸多子孙却难以幸免。比如《皇明祖训》里规定,皇室的子孙都要由礼部来赐名,有了名字就能享受国家的供应,一生衣食无忧。可明朝后期腐败严重,礼部给皇室取名字,那也是明码标价的。许多“王爷”早已穷困潦倒,哪有钱送?结果有些“王爷”直到七老八十了,还是没有名字,一生贫寒无助。更倒霉的是,朱元璋规定皇室子孙不能出去工作,这下更惨,有些“王爷”既没有国家养,又不许自食其力,甚至活活饿死在家里。

不管是挖坑或是变样,大明“第一家庭”的日子,还是照着这部家法的规定过了三百年。日子过得咋样,还是需要分别来看看。

2.皇族教育真煎熬

有《皇明祖训》的规矩管着,作为“第一家庭”的皇子,生活中要遵守的规矩自然颇多,而其中最重要的,当属教育的规矩。

朱元璋出身穷苦,没读过多少书,但显然他很明白“再穷不能穷教育”的道理,明朝宫廷教育的规矩,基本都是由他设立的。这其中又分为两个环节:一是对皇帝的日常教育;二是对太子的教育培养。

对于第一个环节——对皇帝的日常教育,朱元璋以身作则。早年他还不是皇帝的时候,就很重视日常的学习充电。每天都要开会学习,按《明史》的说法叫“令儒者陈说古人书义”,即身边的文臣谋士给他讲课,主要讲历史——历代帝王打天下及治国的历史,目的也很简单,现学现用,什么招数有用学什么。他最感兴趣的人物是刘邦,学得最多的也是刘邦,从待人接物到战策谋略,好多都是有样学样。等到大明朝建国,当年给他讲课的儒生,大多成了明朝开国重臣,比如明朝首任丞相李善长、开国文臣之首宋濂,以及大名鼎鼎的军师刘伯温。而这种学习方法,也以制度化的方式保留下来,变成两种贯穿明朝兴衰始终的教育制度——经筵和日讲。

所谓“经筵”,按照现代的话说,就是文史研讨会,即由皇帝召集文臣,探讨读经史子集的心得体会。这项活动并非明朝首创,之前的几个朝代也都有。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执政的时期,应该是“经筵”活动举行最为频繁的时期。尝到听课甜头的朱元璋,对这种方式钟爱有加。当皇帝之前文化程度低的朱元璋,在课堂上主要听别人讲,而当了皇帝后的朱元璋,则喜欢跟人探讨。按照《明史》的记录,刚登基时的朱元璋,几乎天天开“经筵”,每天都召集文臣儒士前来探讨历代治国的兴亡得失,后来工作虽然忙了,但是“经筵”还是放不下,隔三岔五就要开一次,不但听别人讲,而且更喜欢自己发表意见。探讨的内容主要是《大学》《尚书》《周易》《唐律》,不但探讨学术内容,更古为今用,商讨治国政策。明朝开国后许多律法的制定,乃至教育、军事、外交等制度的确立,都是这么探讨出来的。比较有影响的一件事是,一次经筵时,有文臣提出了孟子“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的观点,引得朱元璋大怒,当场大骂说:“如果这个老头活到现在,我肯定砍了他。”孟子本人,当然无法被朱元璋砍了,但孟子的像却被朱元璋搬出了孔庙,孟子配享孔庙的资格就这样被朱元璋取消了。

但总的来说,朱元璋时代的经筵活动,对于明初各项国家政策的制定,主要作用还是积极的,尤其是当时明朝历经战乱、百废待兴,通过经筵,可以探讨历代治国的得失,商讨正确的治国策略。还有明初的休养生息政策、公费教育政策乃至国民福利政策,许多都是通过经筵得以确定的。同时,经筵也成了朱元璋特殊的“官员选拔会”,许多名列《明史》、以治民著称的“循吏”,都是通过经筵崭露头角,得以被朱元璋委以重任,从此名留青史的。在朱元璋身后,从建文帝朱允炆到宣德帝朱瞻基时期,经筵皆是当朝皇帝重要的政治活动,只是,那时候的经筵,在制度上并无明确的规定,每年多少场,每场多大规模、在哪里讲,多长时间举行一次,全凭皇帝自觉——当然,那几位皇帝也很自觉。

到了朱元璋的重重孙——明英宗朱祁镇登基的时候,经筵,终于以制度化的形式确立下来,而这件事情的促成,却是因一起偶然事件。当时尚健在的明宣宗朱瞻基,命阁臣杨士奇起草诏书,宣告皇太子朱祁镇出阁读书,谁知诏书刚下,朱瞻基就驾崩了。年仅九岁的朱祁镇仓促即位,虽然身份从太子变成了皇帝,可教育工作还是不能放松,于是杨士奇就上奏:皇帝接受教育,与太子和亲王都不同,应该命礼部详细地制定规则,以“经筵”方式进行。明英宗准奏,于是经筵也就有了其固定的模式:每月三场,分别是当月的初二、十二、二十二这三天,地点在文华殿。讲课的讲案设在皇帝坐的御案稍东,早晨先由司礼监的太监呈上当日要讲的经书,书是《大学》,经是《尚书》,两书都要放在御案上,《大学》放在御案的东侧,《尚书》放在御案的西侧。每次讲课,设讲官两人,要提前写好讲义,预放在讲案上,是日早朝过后,皇帝亲临经筵,三师三少等重臣先行三叩九拜礼,由鸿胪寺官引导依次上殿。两个讲官一东一西出班,先给皇帝行叩头礼,然后伺候皇帝听课的展书官上前帮皇帝把书打开,等讲官讲完了,再由展书官跪着上前把书合上。讲课结束后,皇帝还要赐大臣酒饭,各官员先向皇帝行叩拜礼,然后到左顺门吃饭,吃完后回来再向皇帝行谢恩礼,一场经筵才算结束。且不说听课的辛苦,就这套繁文缛节,也已经把人累得够呛。

虽然辛苦,但对参与的官员来说,经筵却有着重要的意义。要参与经筵,首先得够品级:主持经筵的人,不是内阁大学士就是勋臣,都是朝廷的重量级人物;经筵的讲官,则主要由翰林学士充任。担任讲课的翰林学士,也基本属于朝廷的重点培养对象,未来很可能就是国家的栋梁重臣,比如朱祁镇执政的第二个时代——天顺年间的两位内阁重臣李贤和彭时,便是朱祁镇九岁登基时的经筵讲官。所以,在参加经筵这件事上,大臣们既相当有兴趣,又相当积极。

大臣们有兴趣,可皇帝们却是越发的没兴趣。事实是,当经筵作为一种制度确立后,明朝历代皇帝参加经筵的次数与态度,是一代不如一代。朱祁镇的儿子明宪宗朱见深以及孙子明孝宗朱祐樘两代执政时期,尚能保证经筵的如期举行。但朱见深参加经筵时,就已经越发没有积极性,按照《明实录》的记载,他经常无精打采地听,听完了连话都懒得说。如此消极,连大臣们也看不下去了,御史陈音就曾上奏:“皇上您参加经筵,不能光听我们说,您也得提问题啊。”再到后来,经筵举行的次数就越来越少,本来应该按时举行的经筵,经常会以各种理由取消,按照《明史》的说法就是“进讲之日少,辍讲之日多”,皇上也学会旷课了。

到了明武宗以及之后的皇帝,不但逃课,而且还学会了逃学。明武宗朱厚照时期破天荒地规定,把每月应该三次的经筵减少为每月一次。之后他的堂弟明世宗朱厚熜即位,还曾下旨取消经筵。后来的万历皇帝朱翊钧更过分:他把本来每个月三次的经筵,改成“春讲”和“秋讲”,每年讲两次,意思一下得了。

即使如期举行的经筵,到了明朝中后期,也变成了一种毫无实际意义的礼仪。而明朝皇帝之所以越发讨厌经筵,不仅因为不爱学习,也因为经筵越发含沙射影:明朝中后期党争日烈,经筵也变成了战场,文官给皇帝开经筵,表面上是讲学问,其实却是以讲学为名,多讲国家大事和个人的政治主张,甚至不乏借经筵的机会攻击政敌。比如《明史》上就说这是“讲官于正文外旁及时事”。也有一些老实巴交的讲官,踏踏实实讲学问,但都是挑着讲,什么好听讲什么,讲出来的内容千篇一律。如此下去,皇帝当然越听越烦,经筵也就越讲越没劲。

与经筵同时存在的另一种皇帝教育模式,就是日讲。

日讲,和经筵性质相似,也是学术研讨会。但不同之处在于,经筵规模大,日讲规模小;经筵有固定的制度规定,日讲却是随机的。通常来说,日讲都是在经筵举行完毕后进行,作为经筵的补充。它的规模也是正统初年确立的,比经筵要简单;只要四名讲官,大学士轮流值班;没有经筵那么复杂的礼仪模式,也不用仪仗排场;内容也比经筵要宽泛,包括经史子集。如果说经筵是一种制度化的课程,那么日讲的举行则全凭皇帝的喜好。最早的日讲只是经筵的一种补充,可到了明朝中期以后,经筵越来越不给力,日讲的地位也就扶摇直上,皇帝想学习,或者想探讨治国方略,一般都不会去参加礼仪烦琐的经筵,反而会宣召亲近的臣子来给自己单独上小课,这种小课就是日讲。如果说经筵的参加,标志着官员在朝臣中的身份地位,而日讲的参加,则标志着官员在皇帝个人心中的地位——这是一种特殊的荣宠。明朝中后期的皇帝们,大都有自己亲近的文臣,比如明武宗亲近杨廷和,明世宗一度亲近夏言,明穆宗亲近高拱,明神宗亲近申时行。这些大臣们,也都有同一个身份——参加过皇帝的日讲。

历代的明朝皇帝,虽然对自身的教育,经常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有一个人的教育,他们大多是绝不放松的,那就是皇太子的教育。

明朝皇太子的教育培养制度,最早也是由朱元璋制定的。为了继承人的教育,朱元璋煞费苦心,甚至还为儿子建了个图书馆——大本堂。这里云集了当时中国最著名的各类典籍图书,并遍请各地名儒。朱元璋的太子朱标的教育团队是极其强大的,常年负责他日常教育的两位“赞善大夫”,一位是朱元璋的第一智囊刘伯温,另一位则是“浙东四才子”之一的章溢。日常授课的老师,既有李善长这样的开国文臣之首,更有徐达这样的大明第一统帅,按照《明实录》的话讲,就是“群贤毕至”。而对后世影响较大的,却是朱元璋所创立的太子教育体制——设文华殿大学士辅导太子,下面有詹事府詹事、少詹事、春坊大学士、庶子、喻德、中允、赞善、洗马、校书等官职。这构成了明朝皇太子教育体制的雏形。在明朝正统年之前,太子读书并没有明确的礼仪,到正统年间,太子出阁读书的礼仪也正式确立:太子首次出阁读书的当天早上,先由礼部、鸿胪寺执事官在文华殿后殿行四拜礼毕,鸿胪寺寺官为太子行礼,请太子到文华殿读书,皇帝要出席,三师三少以及各官员按照次序向皇帝行叩拜礼,然后各官退出,内侍官引着太子在后殿就座,每天侍班侍读讲官前来,从此,太子的学习生涯开始了。

从课业负担上说,明朝的太子也是很辛苦的。上午主要是文化课,分为三项内容:读书、听字、写字。读书时每学一篇新课文,必须要在三日之内背熟,每三天就要测验一次。写字的量也很大,每年的春天、夏天、秋天三季上课的时候,每天要写一百个字,冬天是每日五十个字。学习细节也抠得严,比如背书,不是简单背过就行,而是要字正腔圆、句读分明;写字,也不是简单会写就完事,要写得横平竖直,方正工整。最辛苦的就是侍讲官,讲书的时候要讲得明白,太子出错了,要大胆纠正,太子不学习,更要敢于批评。以上任何一条没做到,就是不合格。

对于太子的教育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给太子选好老师。《明史》上说,给太子选什么样的老师,也是有学问的。太子刚开始读书的时候,要给太子选择那些精通学问、治学严谨的老师,主要都是一些品行端正、铁面无私的老学究。等太子年长后,要给太子选择一些行政能力强的大臣,帮助太子学会理政。明朝历代太子的老师选拔,基本都沿用了这一原则。

可这条看似合理的原则,到了明朝中后期,却也频现漏洞。我们已经知道,明朝中后期的诸多皇帝在做太子时,经常出现诸如旷课逃学、贪玩享乐等行为,而精挑细选出来的老师,对这似乎也无能为力。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恐怕就是出阁读书的太子,其实还是孩子。

按照教育学的观点,孩子和成年人之间往往容易出现代沟,师生之间年龄差距越大,代沟就有可能越深。主抓太子学习的老师,绝大多数是中老年人,且早期教育多以学问精深、治学严格的老学究为主,他们和太子之间基本不可能有共同语言。

到了明朝中后期,宦官的权位日重,陪太子读书的人主要是伺候太子的宦官,在逃课这类事上,他们更是和太子沆瀣一气。最典型的莫过于明武宗朱厚照做太子时,因他不爱学习,伺候他的宦官们就经常巧立名目,取消当日的讲课,甚至找借口破坏如期进行的讲课,不是提前下课就是上课捣乱,正常的教育基本不能保证。帮朱厚照太子逃课出力最大的宦官,就是后来正德朝时一度权倾朝野的“九千岁”刘瑾。

到了明朝晚期,连皇帝本人对太子的教育也不热心,这其中的典型就是三十年不上朝的万历皇帝。当时万历皇帝面临的一大朝廷斗争,就是“争国本”,即万历欲立郑贵妃所生的皇三子为储君,而恪守礼法的文臣们却坚持要立皇长子,万历索性破罐子破摔:干脆都不立,拖下去,谁怕谁。这一拖,把儿子的教育问题也耽误了——万历的长子朱常洛,在八岁之后,几乎五年没受过教育。朱常洛的文化水平极低不说,连其儿子——万历的孙子朱由校也被拖累了,小朱由校常年教育不良,最爱干的事情就是做木匠活,等到做了皇帝,就成了著名昏君明熹宗。

3.宫廷女子辛酸泪

如果问哪一天可以作为大明王朝的“妇女节”的话,那么最精确的答案,恐怕应该是农历三月初一。

因为在大明王朝建国的那年,即洪武元年(1368年)农历三月初一,开国皇帝朱元璋做了一件与大明朝的女人们,特别是“第一家庭”的女人们有重大关系的事情:命儒生朱升编订《女诫》,并刊刻全国发行。这部书的主要内容就是收录历代贤德后妃的光辉事迹,并在全国推广学习。尤其是对于朱元璋家里的女人们,更要在后宫开设讲堂,由主编朱升亲自主讲,包括皇后以及所有嫔妃都要列席旁听,认真学习。

之所以说朱升是“主编”,而非作者,实在是因这部《女诫》大有来头。它最早出自东汉女文学家班昭之手,内容包括“卑弱”“夫妇”“敬慎”“妇行”“专心”“曲从”“叔妹”七章。其中心思想看名字就能体现出来:教育女人要逆来顺受,伺候老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礼敬公婆,不乱传闲话,不造谣,不随便掺和事,就算自己不愿意也要事事听丈夫的,受了委屈更要忍着,别人说你不好要听着,要谦顺地待人,学会讨丈夫兄弟姐妹的喜爱——这样的女人,才是百分百的好女人。

对班昭的这个评价标准,朱元璋是基本同意的,之所以要朱升重新编纂,是因为在他眼里,做一个百分百好女人,特别是“第一家庭”的好女人,还需要一个重要素质——不擅自专权干政。这一条,也被朱升不折不扣地写入了编订版的《女诫》中。

从此之后,《女诫》一书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成为大明王朝的妇女基本评判守则,无论宫廷还是民间,执行的都是这一套标准。而在朱元璋的推广下,不但《女诫》风行全国,还相继诞生了两个“升级版”:一个是朱元璋儿媳妇、明成祖朱棣的皇后徐氏所编的《内训》,另一个是明末刘氏所作的《女范捷录》。前者认真学习《女诫》中的“后妃不干政”精神,并将其理论观点细化,以单独成书的方式深入解读。后者则继承发扬《女诫》中关于好媳妇的各类评价标准,不仅以理论的形式进行剖析,更精选大明朝具有典范意义的好人好事,真实记录并热情讴歌。这两部书,加上唐朝宋若莘的《女论语》和班昭原版《女诫》,被后世并称为“女四书”。在新文化运动之前,它们一直是中国封建社会对女性进行三从四德教育的专用代表教材。

由此也可知晓,在明朝要当一个好女人,按照《女诫》等主流妇女教科书的规定,恐怕只有一条路——做个老实巴交的受气小媳妇。

但在明朝的“第一家庭”里,要做个好女人,却不仅要做个受气小媳妇。作为皇室成员,本来就有《皇明祖训》管着,偏巧又是个女人,又要受《女诫》的约束,是典型的受“二茬罪”。

朱元璋之所以要苦心打造这部“百分百好女人宝典”,也并非是有意要让家里的女人受二茬罪,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吸取了历朝历代由于后宫干政而导致国势衰弱的教训。他的第一追求就是:保证大明历代帝王身边的女人,从皇后到宫女,都是百分百的好女人。

为了实现这个理想,朱元璋煞费苦心,除了编《女诫》搞思想宣传外,在制度上也大动脑筋,比如明朝皇室选老婆的程序。

从表面流程上看,明朝皇室选妃的过程与其他封建王朝相比差别不大,都是先从民间四面撒网选拔,然后层层淘汰,以给皇子找到意中人。然而,明朝皇室的选妃是中国历代封建王朝中最为深入群众的,因为朱元璋从一开始就定下了调子:“凡天子、亲王之后、妃、宫嫔,慎选良家女为之,进者拂受。”翻译成白话文就是:皇帝以及亲王的老婆,无论是正房的皇后,还是偏房的妃子,都要通过严格的选拔程序,优先选择“良家女”,也就是平民百姓家的女子;至于那些主动向皇室“献美人”的,一律不接纳。而这个基调,也被整个明王朝不折不扣地执行了。整个明朝的皇后中,真正出身勋贵世家的只有两人,一位是明成祖的皇后徐氏(中山王徐达之女),另一位是明宪宗的皇后吴氏(怀宁侯孙堂的外甥女),其他的皆出身平民家庭。就这仅有的两位,徐皇后是沾了老公朱棣扯旗造反成功的光(原本是燕王),而吴皇后只过了一个月皇后瘾,就因开罪于明宪宗最宠爱的万贵妃,被打入冷宫,并连带家族爵位被夺。贵族家的女子母仪天下,这种事放在明朝,反而成了低概率。

所谓灰姑娘变王后的童话,放在明朝非但不是童话,相反是一个个的事实。而为了实现这个“童话”,每一个怀有皇后梦的女孩,都要经历艰苦卓绝的选拔过程。

如果说朱元璋的选拔基调已经很深入群众的话,那么接下来的选拔过程则有过之而无不及——堪比今日综艺节目选秀。

选拔的第一步就是“海选”。每到皇帝或者太子要大婚的时候,皇室都会派太监四处撒网,在全国各地挑选五千名少女,年龄在十三至十六岁,被选中者由皇室出钱,其父母须在规定时间内送女儿至京城参选。这一环节的选拔标准,每一次都不同,归根结底还要看运气了。

至于这一环节中群众的参与热情,那也是依选拔的规则而异的。通常说来,如果仅仅是选秀女,那基本是应者寥寥,逼急了也会发生诸如“拉郎配”之类的事。如果选拔前直接说明是选妃,被选中的都有名分,那就不同了,通常是蜂拥而至。不管是热情参与还是应者寥寥,女生的家长们总免不了要给负责“海选”的宦官塞钱,以至于还发生过诈骗事件——明朝隆庆年间,一个叫张进朝的宦官假传圣旨,在湖北地区为皇室搞“海选”,半个月骗取白银十万两。

海选过后,第二轮选拔则是在京城举行。宦官们会把参选少女集中在一个大场地,按照年龄排序后进行查看,以身材为标准,淘汰其中的一千人。太高的会被淘汰,太矮的也会被淘汰,太胖的当然不能要,太瘦的也不能留。按照明朝宫廷服装等文物参照,明朝皇室选拔皇后的标准身高在一米六五左右,也就是说要身材适中、体形匀称。第二天,依然在同样的场地,要进行第三轮选拔——看五官,包括头发、眉毛、眼睛、鼻子以及说话的音色,任一项不合格立刻淘汰。长得丑的自然会被淘汰,长得漂亮却也未必安全,太漂亮了会被认为太“妖媚”,照样淘汰。这一轮淘汰率高,大约要刷掉两千人。剩下的两千人,会在第三天接受新的测试项目——量脚。封建时代以三寸金莲为美,大脚肯定首先被刷掉,小脚却也未必安全。脚的大小合格后,还要接着测试走路的仪态。这一轮筛选后剩下的一千人,得以晋级入宫。

晋级入宫的这一千人,原则上说,已经拿到了留京指标,至少能留在宫里做宫女,或是成为皇帝的法定老婆。剩下的比拼,主要是争夺做老婆的级别了——是皇后还是普通宫女。首先要过的是体检关,一千名宫女分批进入密室,由老宫女们进行身体检查,身上有疤痕的,或者皮肤不够光滑细腻的,首先要被淘汰。这一轮也是淘汰比率最高的一轮,要淘汰其中的百分之七十——留在宫里干粗活。

剩下百分之三十的幸运儿,也就是三百名“宫女”,要进入一个考验耐力的环节——留宫查看。这三百人,会留在皇宫里考察一个月,由太监观察她们的饮食起居并向皇室汇报,从中再筛选出五十个被认为性情温厚的女子,考评的标准自然以《女诫》为准。得以入选的五十人,等于进了“保险箱”,即使下一轮被淘汰,也能有一个嫔妃的名分。

这五十个“嫔妃”则要进入下一轮,最残酷也最考验运气的环节:由太后或者太妃亲自验看,从五十个女子中选出三个中意的,交给皇帝亲自遴选,这就好比是一场选秀大赛的半决赛。而胜利通过半决赛的三位选手,则要在皇帝面前展开最后一场比拼,由皇帝确认皇后的人选。母仪天下的皇后,就这样诞生了。

而在这整个过程里,其实也不乏暗箱操作。比如从五千人选出一千人的几个环节里,拥有最大话语权的,其实就是负责遴选的太监,因此塞红包是少不了的;而从一千人到三百人的环节,收钱的对象就变成了负责体检的宫女;三百人到五十人的环节,则要上上下下地打点;等到五十选三的环节,却是赌运气和定大局的一环。虽然皇后要由皇上选,但太后中意谁,事情也就基本定下来了,最后的皇帝遴选,其实也是秉承太后的意思,大多情况下,其实是走过场。

这就是明朝皇后的整个选拔过程,比起明朝的科举来,不难发现其难度更大。科举虽然也要凭运气,但更重要的是真才实学,在明清时代,科场舞弊更是难之又难;对比起来,做皇后的难度,基本算是考状元的双倍。

4.公主驸马幸福难

比起皇帝的老婆来,皇帝的女儿——公主们,也着实不容易。做皇室的老婆难,而皇室的闺女要幸福,也同样难。

明朝皇室在家庭子女的地位上,极度重男轻女——公主的名分,并不是生下来就有的。就算你是皇帝的亲闺女,也要老老实实地熬时间。明初,通常是刻板到公主出嫁前两天才给名分,后来总算政策灵活掌握,但也大多要到女儿成年之后才会册封。

据《明史》《明实录》等史料记载,明朝有公主称号的共有170位。除了朱元璋的两位姐姐——曹国公主、太原公主,和朱元璋的两位侄女——福成公主(父朱兴隆又名朱重五)、庆阳公主(父朱重四),还有3位为朱元璋长子朱标的女儿(最后都被贬为郡主)外,其他均为当朝皇帝的女儿,共有163位。这163位公主,其中夭折19位,早卒19位,活下来的有125位;另有两位早薨,剩下123位。这123位公主中的53位记载有其出嫁的驸马名字,按此算,出嫁率不过刚过43%。而这其中如愿嫁得好郎君的,随着明朝的演进,却越发变得屈指可数。

明朝公主的婚姻,和那年头民间嫁女儿一样,属于包办婚姻。在明朝朱元璋至朱棣三代帝王统治年间,驸马主要是从勋贵子弟中选取。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到明朝正统年间,公主选婿也逐渐形成了制度化:一是禁止文武大臣家的子弟参选;二是驸马的选择也要通过海选方式进行,由礼部主持,参选条件是年龄14-16岁且拥有京城户籍的在京普通官员以及良家子弟,要求容貌端正、举止端庄、家世清白、富有教养。如果京城找不到合适的,就把选拔范围扩大到山东、河南、河北三地。通常都是以海选的方式选出三人,再由皇帝相看,确定其中一人。获选的幸运儿也并不是立刻就能娶公主,相反要先参加礼部举行的驸马学习班,学习合格后方能与公主成婚,成为我们通常说的“驸马”。

对于平民百姓来说,驸马的诱惑力是非常大的。明朝的驸马全称是“驸马都尉”,可以居住在国家赠予的豪宅里,享受每年两千石禄米的高薪,每年的计划外收入也多,比如有朝廷的赠田和赏赐。驸马的父亲也因此沾光,可以被授予兵马指挥使的虚职并享受俸禄,儿子也可世袭成为锦衣卫指挥,属于“厅级干部”。当然,从行政级别上说,驸马还是公主的下属,见了老婆的面,依礼要向老婆下跪;公主吃饭的时候,驸马要侍立一旁。也就是说公主吃着,老公看着;公主站着,老公跪着。对比驸马一家的优厚待遇,这些算是“幸福的代价”。

为了这“幸福的代价”,在当时,每到招驸马的时候,各地青年趋之若鹜。从理论上说,以如此严格认真的选拔标准,如此富有吸引力的条件待遇,给公主选个好驸马,貌似是没问题的。

理论上是这样,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首先是对驸马的考评,除了要考评驸马本人的条件外,驸马的家庭身世也成为考评的重点。如此一来,有时候好端端的婚姻,就容易“烤”煳了。明世宗朱厚熜的女儿永淳公主,便是个悲剧。当时明世宗为女儿招驸马,本来确定了一个叫陈钊的青年,他一表人才、知书达理,明世宗起初越看越喜欢,拍板就把婚事定下来了。可事后得知,陈钊出身不清白,父亲只是家族的小妾生的,这下明世宗不干了,果断替女儿退婚。但公主婚期已定,只得抓紧时间重新海选,仓促之下就选歪了,好不容易选来一个家世清白的谢昭,可相看以后才知道,这位谢公子貌丑不说,还是个秃头,明世宗有心悔婚,无奈婚期迫在眉睫,皇家的面子往哪儿搁,只能打落门牙往肚子里咽——嫁女儿!

更漏洞百出的是驸马的海选环节。和皇帝选老婆一样,公主选驸马,最初的海选,也都是由太监操办,且中间缺少监督,只要敢塞钱,阿猫阿狗也能蒙混过关。万历皇帝朱翊钧的妹妹永宁公主,就吃了这个亏。当时万历帝大张旗鼓给妹妹选驸马,一来二去,总算挑中了一个,小伙子叫梁邦瑞,富商出身且相貌不凡,外加操办的太监把他夸成一朵花,万历帝也就拍板认可了。可婚礼当天就发现不对劲,这“驸马”穿着婚袍,却当场狂流鼻血,把现场来宾都吓得够呛。关键时刻还是太监会说话,当场奉承说婚礼见血是大红,这吉利啊!万历帝想想也对,于是就没往深处想。谁料结婚才一个月,公主就号啕着回来了。这位梁公子其实是个痨病鬼,参加海选的时候就病入膏肓,全靠给太监塞钱才混进来,送进洞房后,弱得连夫妻生活都过不了,蜜月没过完就一命呜呼了。可怜永宁公主贵为金枝玉叶,却是刚嫁人妇,即做寡妇。那时已是明朝中晚期,所谓封建礼教在民间早已不作数,照明代小说合集“三言”中的说法,女子离婚再嫁,那是正常不过,可在皇室,却依旧条令森严。公主守寡,那是一定要守到底。不出几年,守寡到底的永宁公主郁郁而终,一生幸福全被迷信哥哥和财迷太监毁了。

就算是择婿满意,婚姻顺利,公主和驸马的婚后生活依然时刻需付出“幸福的代价”。最典型的幸福代价是:公主和驸马的夫妻生活也不是想过就能过的。

因为虽从家庭关系上说,公主和驸马是夫妻,但从行政关系上说,公主是皇室,驸马是臣子,属于上下级。下级要找上级办事,通常都要申请,夫妻生活这类重大事件,同样也要申请。平日里,公主与驸马也都是分房而居的,公主在内室,驸马在外室。

驸马要申请过一次夫妻生活,那真比闯关还难。倒不是公主本人不乐意,而是公主并非一个人在战斗,陪公主嫁过来的还有诸如保姆、奶娘各色人等,申请一次夫妻生活,就跟进庙烧香一样,得一级一级往里烧。

最难烧的一关,莫过于公主的管家婆,即我们通常所说的嬷嬷。在公主与驸马之间,看似地位卑微的嬷嬷却是一道铁门,公主与驸马的夫妻生活过不过,一个月过几次,全是她说了算。

一般说来,公主和驸马要过夫妻生活,流程是这样的:由公主宣召,接到宣召的驸马前来觐见公主,然后夫妻团聚,完事收工。

可有嬷嬷在,事情就不一样了。公主能不能宣召驸马,得看嬷嬷是不是同意。如果没给嬷嬷好处,嬷嬷不会同意;赶上嬷嬷不高兴,也不会同意;个别倒霉的公主,摊上个心理扭曲变态、见不得年轻人恩恩爱爱的嬷嬷,那更是只能认倒霉了。

公主之所以怕嬷嬷,主要是因为嬷嬷是老宫女,在宫里待得时间长、人脉广,尤其和实权太监交好,轻易得罪不得。虽然一个是主,一个是仆,主子却还要看人家的脸色。

接到宣召的驸马,如果不给嬷嬷塞好处,会被嬷嬷铁青着脸挡出去。有些驸马会绕开嬷嬷,趁嬷嬷不在的时候来会公主,可一旦被嬷嬷发现,后果就很悲惨。嬷嬷会像捉奸一样把驸马逮出来,打得驸马这辈子都不敢再偷着来。

绝大多数的驸马和公主,就这样憋屈着过了一辈子。当然也有奋起反抗的,不过虽然胜利了,代价却很惨重,比如《万历野获编》里所记录的万历皇帝朱翊钧的女儿寿宁公主。这位寿宁公主的来头可不简单,她是万历帝最宠爱的贵妃——郑贵妃——的女儿。万历帝有十个公主,夭折了八个,在仅存的两个中,寿宁公主是他最疼爱的掌上明珠。寿宁公主嫁人后,万历皇帝分外想念,特意下旨,命公主每隔五天就要回宫一次。

可就是这样一位备受宠爱的公主,结婚后却一直受嬷嬷的欺负。她和驸马冉兴让婚后一直感情和睦,偏偏多出个嬷嬷梁英女,这女人脾气古怪,尤其见不得男欢女爱,公主要宣驸马,她总是想方设法阻拦,即使公主驸马花了不少银子,赔尽了笑脸,这嬷嬷却是该骂还是骂,该不让见还是不让见。

日久天长,小夫妻俩忍无可忍,有一次趁嬷嬷不在,冉兴让干脆摸进公主房间,二人痛痛快快私会了一回,偏巧正卿卿我我的时候,嬷嬷回来了,这下可炸锅了,嬷嬷当场卷袖子打骂。公主也忍够了,和嬷嬷大吵一通,随后夫妻俩豁出去了,分头进宫:驸马去找老丈人万历帝揭发,公主去找母亲郑贵妃哭诉,同心协力和嬷嬷斗到底。

按理说,这小夫妻该是百分百的胜算,一个是皇上和贵妃最疼爱的掌上明珠,一个是掌上明珠的老公,抗争的对象不过是个老宫女,胜负似乎一目了然。

可真斗起来才知道,小两口还是太嫩了,嬷嬷利用相熟的太监跑到公主生母郑贵妃面前颠倒是非,把公主思念驸马、和驸马相会,说成是不守妇道。结果郑贵妃大怒,公主来了三次都被挡在门外。另一厢的驸马更惨,被挡驾见不到万历帝不说,还被嬷嬷的亲信和太监找人暴打了一顿。还没等着冉驸马去告状,万历帝的圣旨反而下来了:斥责驸马乱搞事情,并将他革职。一对合法的夫妻,争取合法的夫妻生活,除了争来一顿暴打和母女反目,便是这么个窝囊结果。

不过他们还算是幸运的。这事情过后,始作俑者梁嬷嬷被调往他处,虽然打人的宦官没有遭到任何处罚,但相信公主和驸马是知足的,因为他们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在一起了。在整个明朝的近三百年里,他们或许是唯一一对可以正大光明在一起的公主与驸马,虽然过程惨痛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