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寻真实的蒋介石:蒋介石日记解读(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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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两党的思想、理论与策略分歧

中国近代社会的特点是“穷”“弱”“落后”。国民党和共产党之所以能进行合作,首先在于两党都渴望改变这种状态,拯救祖国,振兴中华,并且都不仅以一般的“政治革命”为满足,而要同时进行“社会革命”。孙中山声称:民生主义和共产主义是好朋友,甚至说民生主义就是共产主义。这应视为由衷之言,而不是基于一时的策略。但是,无可否认,两党的思想、理论也存在相当大的差异,这些差异后来发展为两党分裂的思想因素。

其一是对资本主义的态度。孙中山认为,资本公有、土地公有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是,中国的问题是“大贫”和“小贫”,资本主义还没有出世。这样,他就在力图预防资本主义祸害的同时,又为资本主义的发展留下余地。《实业计划》宣称,国家只经营对国计民生有重大意义的大工业,至于此外的事业,则不妨任由老百姓去经营,国家以法律保护并奖励之。20世纪20年代,苏联从军事共产主义改行新经济政策,这更加强了孙中山的一种认识,连苏联这样的国家都没有资格建设马克思所设想的社会,更何况中国!《民生主义第一讲》,《孙中山全集》第9卷,第364页,中华书局,1986。当时,西方某些有识之士已经在探求对资本主义进行改良,出现了若干为当年马克思所不曾见到的情况,例如工时缩短,工人的工资、福利有较大增长等。孙中山据此判断,资本主义还有强大的活力,从而对是否必须彻底消灭资本主义产生疑问。他说:“马克思研究社会问题,用功几十年,所知道的都是以往的事实。至于后来的事实,他一点都没有料到。所以他的信徒,要变更他的学说,再推到马克思社会主义的目的,根本上主张要推倒资本家。究竟资本家应该不应该推倒,还要后来详细研究才能更清楚。”同上,第374页。

三民主义(Three Principles of the People)是孙中山所倡导的民主革命纲领,是中国国民党信奉的基本纲领。三民主义由民族主义、民权主义与民生主义构成,设想通过三民主义的实施能够“人能尽其才,地能尽其利,物能尽其用,货能畅其流”,进而实现国富民强、天下为公的大同社会。图为孙中山题写的“三民主义”。

孙中山的战友廖仲恺、朱执信、胡汉民、戴季陶等都曾不同程度地受过西方社会主义思潮的影响。五四运动之后,蒋介石阅读过马克思、恩格斯的《共产党宣言》和日本坊间出版的社会主义著作,也接受过日本具有空想社会主义色彩的作家武者小路实笃的“新村主义”的影响,认为有进行“社会改革”的必要。《蒋介石日记类钞》,1919年11月4日、22日。从蒋介石早年的日记看,他对中国的地主和资本家均无好感,但是,他所设想的“社会改造”仍然限于“平均地权”和“节制资本”,改良和提高工人和农民的生活水平。1923年11月,蒋介石参加共产国际执委会会议,季诺维耶夫在报告中认为三民主义只是“革命初期的政治口号”,警告中国国民党“不应用中国资本家阶级的统治去取代外国帝国主义的统治”。《联共(布)、共产国际与中国国民革命运动》(1),第336页,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7。这些话蒋介石听起来自然很不舒服,答辩说:“我们不是为资产阶级而进行革命工作的。”几天后,共产国际主席团作出决议,要求国民党人“不仅要消灭外国资本的残酷剥削,而且也要消灭本国资本的残酷剥削”,蒋介石在日记中批评其为“浮泛不切”。在三民主义和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关系上,蒋介石早期的认识可以概括为四点:第一,三民主义范围广大,包括一切社会主义,所谓共产主义、集产主义,“都是三民主义之一部分”;《校长第三次训话》(1925年4月9日),《蒋中正先生演说集》,第69-70页,上海三民出版部,1925。第二,三民主义和共产主义同为革命主义,利害完全相同,但在方法和时期上“有分别”,可以“互相为用而不相悖”;《校长第三次训话》,《蒋中正先生演说集》,第70页;《对第二期毕业生训话》,同前书,第150页;《第三期同学录序》,《蒋校长演讲集》,第209页,黄埔军校,1927。第三,三民主义适用于现在,共产主义适用于将来。“民生主义到最后一步,就是共产主义”;《校长第三次训话》,《蒋中正先生演说集》,第70页。第四,中国人大多数属于小农阶级、小资产阶级,“使用共产主义口号将使他们加入反对派阵营”,因此,根据“现在的国情”,“无论如何只能够实行三民主义,不能实行共产主义”。《有国民党代表团参加的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速记录》,《联共(布)、共产国际与中国国民革命运动》(1),第331页;《对商界代表演说词》,《蒋中正先生演说集》,第121页。基于上述认识,他一方面表示,“必能包括共产主义始为真正之三民主义”,同时又表示,“实行三民主义,则共产主义即在其中”。《第三期同学录序》,《蒋校长演讲集》,第210页;《为西山会议告同志书》,同前书,第216页。透过这些两面兼顾而表述并不很清楚的话语,可以发现,蒋介石推崇和强调的重点始终是三民主义。1925年9月,他发表演说称,“三民主义是我们中国革命唯一的中心”,“唯一的主义”。《校长在本校特别党部第三届执行委员会选举大会演说词》,《蒋中正先生演说集》,第156-158页。12月,在《为西山会议告同志书》中称,三民主义可以“垂之百世,推之世界”。《蒋校长演讲集》,第216页。次年1月,又发表演说称,三民主义是“救国救民的根本主义”,“苏俄同志,不但是不要我们施行共产主义,而且崇信三民主义”,“苏俄目下所行的政策,就是我们总理的三民主义”。《再论联俄》,《蒋校长演讲集》,第15-16页。“清党”时,他用以反共的理由就是这种三民主义“唯一”说和“根本”说。参见《国民政府为国民革命奋斗实现三民主义宣言》,《革命文献》第16辑,第2809页。和国民党人不同,中国共产党在对资本主义的态度上始终是坚决而明确的。中共认为,由于中国落后,资本主义在中国虽有进步意义,可以在适当时期适当范围内容许其发展,但是,资本主义是万恶之源,有朝一日,必须坚决、彻底地消灭资本主义、消灭剥削。毛泽东在比较两党的革命目标后认为,国共两党的“最低纲领”大致相同,但是,共产党在“最低纲领”之外,还有“最高纲领”,而国民党则只有“最低纲领”没有最高纲领。毛泽东所说的“最高纲领”就是建设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长远目标。共产党最担心的是,“国民革命”之后,中国会出现一个资产阶级政权,向资本主义道路发展。1922年7月,中共二大决定和国民党建立“民主联合战线”时就提醒自己,这种联合只是“暂时”的,“民主派打倒封建以后,他们为自己阶级的利害计,必然要用他们从封建夺得(的)政权来压迫无产阶级”。《关于“民主联合战线”的决议案》,《中共中央档选集》(1),第65页。因此,中共在参加“国民革命”的过程中,总是力图确保这一革命要向“共产革命”转化。

为了解决中国革命的前途与中国革命的现实两者之间的矛盾,国共两党都曾有人作过“两步走”的设想。中共二大提出:“我们无产阶级有自己阶级的利益,民主主义革命成功了,无产阶级不过得着一些自由和权利,还是不能完全解放。”因此,无产阶级还须“对付资产阶级,实行‘与贫苦农民联合的无产阶级专政’的第二步奋斗”《中国共产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宣言》,《中共中央档选集》(1),第144-145页。。一年之后,蒋介石作为孙逸仙博士代表团团长访问苏联,也在向苏方提交的备忘录中说:中国革命的第一阶段是实行民族独立和政治民主,第二阶段才是宣传共产主义,实行“经济革命”“社会革命”。Memorandum of the Delegation of Dr. Sun Yat Sen with Relation to the Proposal Mentioned in the Telegram of A. A. Joffe Sent from Tokyo May 1,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参见蒋介石在共产国际执委会会议上的报告,《联共(布)、共产国际与中国国民革命运动》(1),第331-333页。但是,两党对“第一步”所需时间的长短却大有差异。1927年3月,国民党的吴稚晖和共产党的陈独秀在上海有过一次谈话。吴稚晖认为,在中国实行共产需要200年以上时间,陈独秀认为,建成共产主义只需要20年,吴稚晖坚决表示不可能,声称即使建成了,也一定是“赝品”。他说,按照20年建成共产主义的说法,国民党的生命不是只有19年了吗?《吴稚晖致中央监察委员会请查办共产党函》,《革命文献》第9辑,第1301页。陈独秀的说法当然只是他个人的一时估计,未必经过深思熟虑,但急于消灭资本主义,急于建成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社会却是中国共产党人长时期内的普遍愿望。

孙中山在进行“国民革命”时主张采取暴力形式,用武装斗争推翻旧政权,但是,在进行“社会革命”时,却坚决反对暴力。他说:“社会之所以有进化,是由于社会上大多数的经济利益相调和,不是由于社会上大多数的经济利益相冲突。”《民生主义第一讲》,《孙中山全集》第9卷,第369页。因此,他重视“调和”的作用,主张调和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这两种促成人类进化的“经济能力”。《建国方略》,《孙中山全集》第6卷,第398页。早年,孙中山曾经明确主张“不稼者不得有尺寸土”,但是,在设计“平均地权”理论时,孙中山却主张由地主自报地价,当地价提高时,原价为地主所有,增价则由国家征收,为全民造福。这一理论剥夺了地主阶级对土地的垄断,但是,也照顾到了地主对土地的所有权,是一个比较温和的改革方案。国民党一大前后,孙中山提出“耕者有其田”的方案,显示出他准备满足农民的土地要求,但是,即使这一时期,孙中山所考虑的,也还是“和平解决”,即使农民得益,而又使地主“不受损失”的方案。《孙中山全集》第9卷,第424页。孙中山去世后,国民党人继承了孙中山的“调和”思想,以全民利益的代表者自居。蒋介石明确声称:国民党是代表“各阶级利益的党”。《高级政治训练班训词》(1926年5月20日),《蒋校长演讲集》,第88-89页。1925年11月,蒋介石读《泰戈尔传》,赞许泰戈尔“以爱与快乐为宇宙活动之意义”,批评列宁“以权力与斗争为世界革命之手段”。后来,又进一步批评马克思“以恨人为其思想出发点”。显然,他也是阶级“调和”论者。《蒋介石日记类钞》,1925年11月12日;又,《蒋介石日记》,1931年4月15日。

在革命屡遭挫折后,孙中山决定改组国民党。图为1923年秋,孙中山主持中国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前的预备会议后合影。

前期,蒋介石和共产党合作时虽然说过,“有了阶级便免不了争斗”,“共产党主张阶级斗争,国民党也不必反对它”,但是,他主张,这种斗争,“总以不妨碍国民革命为限”,而且要“在革命统一指挥的范围以内”,“使农工运动得收实益而又不破坏联合的战线”。《中央执行委员会全体会议闭会日演词》(1926年5月22日),《蒋校长演讲集》,第84页。到了“清党”之后,蒋介石就完全反对阶级斗争,宣称“要各个阶级合作,不是要一个阶级的专政”了。《告民众书》(1927年4月18日),《革命文献》第16辑,第2815页。台湾时期,国民党人进行土地改革,兼顾地主与农民的利益,就是“调和”“合作”思想的体现。

共产党人高度重视“阶级斗争”,视“阶级斗争”为社会发展的直接动力。中共二大宣布中共的“目的是要组织无产阶级,用阶级斗争的手段,建立劳农专政的政治,铲除私有财产制度,渐次达到一个共产主义的社会”。《中国共产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宣言》,《中共中央档选集》(1),第115页。1924年,陈独秀在广东演讲,明确宣称:共产主义者“立脚于阶级斗争的原则上面”,“每个步骤都必须用革命的方法,不能采用改良的方法”。《六大以前》,第132-133页,人民出版社,1980。自然,中共坚决反对“阶级调和”。二大宣称“资本家与工人中间没有相同的点,他们中间利益的冲突,是不能调和的”。《关于工会运动与共产党的议决案》,《中共中央档选集》(1),第77页。1925年1月,中共四大批评国民党“在群众中有造成阶级调和观念之危险”,要求共产党员在国民党的工作中,“对于各种运动,须努力保存阶级斗争的成分”。《对于民族革命运动之议决案》,《中共中央档选集》(1),第339页。中共指示:即使“遇着那种民族主义的官吏、军阀、企业家”时,也应该“指导工人对他们进行决不让步地斗争,只能使他们让步以求工人的赞助,决不能使工人受他们的影响而灭杀自己阶级斗争的攻势;并且我们应当利用民族主义者对工人的联络,而得步进步地向资本进攻”。《对于职工运动之议决案》,《中共中央档选集》(1),第349页。中共所提倡的这种“阶级斗争”不仅体现于以暴力夺取政权,而且体现于以疾风暴雨式的群众运动在社会和经济领域进行革命。毛泽东的名言“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所指并非战争暴力,而是湖南农民对“土豪劣绅”的各种各样的斗争。

还在《民报》时期,孙中山等人就主张废除“不平等条约”。提出“不平等条约”这一概念,可以说是孙中山等人的一项贡献。但是,在策略上,孙中山由于孤立无助,在相当长的时期内不能不尽量争取资本主义列强的援助。因此,《民报》六大主张中有一条,就是要求世界列国赞助中国之革新事业。武昌起义后,孙中山风尘仆仆,奔走于美、英、法诸国,目的是争取他们的经济援助和政治中立。只是在晚年,孙中山在苏联和中共的影响下,才逐渐对列强强硬起来。国民党二大前后,国民党日渐左倾,反帝的态度愈益鲜明强烈,蒋介石也多次表态,要坚决“打倒帝国主义”,但北伐进行中,他逐渐倾向于“首先单独对付一国”,避免帝国主义组成联合战线,使中国“处处受敌”。《告全体民众书》(1927年4月18日),《革命文献》第16辑,第2813页。1926年8月,他在长沙发表对外宣言称:“其有赞助吾国之国民革命者,皆以最亲爱之友邦视之;其有妨害吾国之国民革命者,皆与四万万人民共弃之。”《蒋校长演讲集》,第277页。同年11月,蒋介石派邵力子出使共产国际,目的之一是争取共产国际赞成国民党对列强的态度:利用矛盾,区别对待。参见拙作《邵力子出使共产国际与国共两党争夺领导权》,《蒋氏秘档与蒋介石真相》,第131页,重庆出版社,2015。同一时期,国民党中央决定派戴季陶访日,目的即在于安抚日本,使之与中国友好相处,“冀其朝野贤达,知武力侵略乃自害害人,终归失败”。戴季陶:《跋特种外交委员会档》,宋子文档,第40盒,美国胡佛档案馆藏。1927年初,汉口发生群众集体冲击英租界事件,汉口和九江租界相继收回,英、美、日担心上海租界的命运,协议增兵来华。此后,蒋介石多次向列强传递讯息,说明自己奉行的外交方针是:尊重历来的条约,不采取非常手段和直接行动加以废除,一定负责偿还外债,充分保护外国企业。《最近中国关系诸问题摘要》第2卷,《日本外务省文书》,SP166。他私下对他旧日的日本老师小室静透露,上海租界自应收回,但“若各国对于此合理的要求不予采纳,则更讲求他种手段”。《蒋介石最近之重要表示》,《台湾民报》,1927年3月27日。

与国民党相反,中国共产党则始终主张坚决地不妥协地打倒帝国主义。1922年6月,中共二大明确提出,中国的反帝运动要并入全世界被压迫民族的革命潮流,“迅速打倒共同的压迫者——国际资本帝国主义”。《中共中央档选集》(1),第108页。为此,中共批评国民党在列强面前表现软弱,“有亲近一派帝国主义的倾向”,“反对帝国主义的英国或美国,却与日本亲善,或反对帝国主义的日本,却与英美亲善”。陈独秀将这种情况称为“半国民运动”,是“不彻底的国民运动”。《中国共产党对于时局的主张》,《中共中央档选集》(1),第37页;《陈独秀关于社会主义的演讲》,《六大以前》,第137页。中共尤其激烈地批评国民党寄希望于列强援助中国革命,称之为“求救于敌”。《中国共产党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宣言》,《中共中央档选集》(1),第165页。

孙中山在长期争取世界列强援助中国无效后,转向苏联,确定联俄政策,但是,国民党内有一部分人始终怀疑苏俄援助中国革命的目的,不满意于苏联对蒙古的控制。蒋介石1923年访苏,要求在库仑建立军事基地,并自蒙古向北京进军,推翻直系政权。这一要求遭到苏俄的坚决拒绝。此后不久,蒋介石即在致廖仲恺函中尖锐地批评苏联是赤色帝国主义,对中国怀有祸心。蒋的这一态度被孙中山批评为“顾虑过甚”。蒋介石:《苏俄在中国》,《先“总统”蒋公全集》第1卷,第288页,中国文化大学出版部,1984。此后,蒋一度高唱联俄,否认苏俄有侵略中国的意图,甚至表示:“对于俄国同志,只怕他对于世界革命不肯负责任,而不要怕他来揽权窃柄。”《再论联俄》(1926年1月10日),《蒋校长演讲集》,第15页。但是,蒋介石是一个要求“独立自主”的人,北伐开始后,蒋介石即逐渐表现出摆脱苏俄顾问控制的企图。1927年初,鲍罗廷在武汉一次宴会上借批评张静江为名,当众、当面批评蒋介石,使蒋感到“奇耻大辱”。参见拙著《中华民国史》第2编第5卷,第140-141页,中华书局,1996。“清党”时,他就公开喊出:“中国民族当有处分自己之权”,“东交民巷的太上政府断不能代之以鲍罗廷的太上政府”。《革命文献》第16辑,第2825页。

中共则在长时期内相信和依靠苏联。1922年,中共二大在《关于“世界大势与中国共产党”的议决案》中提出:“苏维埃俄罗斯是世界上第一个工人和农人的国家,是无产阶级的祖国,是劳苦群众的祖国,也是全世界工人和农人与世界帝国主义的国家对抗的壁垒。”《议决案》号召中国工人加入世界工人的联合战线,“保卫无产阶级的祖国”。《中共中央档选集》(1),第59页。在国家关系上,中共则要求“中俄亲善”,经济、政治合作。《教育宣传问题议决案》,《中共中央文件选集》(1),第204页。

孙中山题赠给蒋介石的字幅:“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题中称“介石我兄”,表达了对蒋介石的期望。

“扶助农工”,这是两党一致同意的政策,分歧主要表现在对以农工为主体的群众运动的态度上。蒋介石在北伐开始时,即斩钉截铁地宣布:“在本党和政府之下,罢工就算是反革命的行动。”《战时工作会议之第三日》,《广州民国日报》,1926年6月26日。北伐进程中,在中共的领导或影响下,广东、湖南、湖北地区的工人运动风起云涌,有“三日一小罢,十日一大罢”之势。运动中,工人的社会地位、工资水平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提高,但是,也出现了若干“左”的倾向,例如,“工资加到骇人的程度,自动缩短工时到每日四小时以下”,以及捕捉店主,捆绑游街,等等。参见刘少奇:《关于大革命历史教训中的一个问题》。对此,蒋介石曾主张双方“调和”。他向商人呼吁:不要拒绝工人的“急迫的要求”,保证“本党与国民政府断乎不会蔑视商人”;又向工人呼吁:“急须受本党指挥”,“非但不该仇视商人,并且须在可能范围内急谋谅解”。蒋介石:《告武汉商界同胞书》,《忠告武汉工商同胞书》,均见《广州民国日报》,1927年1月5日。但是,此后的工人运动并没有按蒋介石所允许的轨道发展,蒋介石对工人运动的不满和敌视日渐强烈。1927年3月,新编第一师党代表倪弼枪杀赣州工人领袖陈赞贤,左派要求严惩,而蒋则对倪持明显的袒护态度。

1924年孙中山于北上前夕,签署过一项命令,减少佃农田租百分之二十五。鲍罗廷演讲,见《鲍罗廷在中国的有关资料》,第103、111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参见《恽代英文集》下卷,第893页,人民出版社,1984。1926年7月,中共中央将之纳入《对于广东农民运动决议案》。《中共中央档选集》(2),第164页,中央党校出版社,1983。同年10月,国民党在广州召开中央及各省区联席会议,将之纳入《左派政纲》,成为两党一致同意的纲领。《中央各省区联席会议录》,油印件。北伐军进入湖南后,减租减息斗争掀起。这时,社会尚无明显反对意见。不仅如此,由于湖南等地的农民、农会欢迎北伐军,积极为北伐军带路、担架、侦探,因此,国民党将领对农民运动颇有好感。蒋介石曾在日记中写道:“各村人民与农会有迎于十里之外者,殊甚可感。农民协会组织尤为发达,将来革命成功,当是湖南为最有成绩。”《蒋介石日记类钞》,1926年8月3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关于“耕者有其田”,国民党人,包括蒋介石在内,理论上都是接受的。1926年8月,蒋介石曾从湖南前线致电在广州的张静江和谭延闿,要他们和鲍罗廷商量,在国民党中央设立土地制度委员会,研拟解决土地问题的办法。《革命文献拓影》,第6册,《蒋中正“总统”档案》;又1926年9月12日《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远东局使团关于对广州政治关系和党派关系调查结果的报告》称:“蒋介石重新转向了社会舆论,他的政治行为又变得更明确了。国民党中央收到了蒋介石要求起草《土地法》的建议。”见《联共(布)、共产国际与中国国民革命运动》(3),第477页,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8。分歧主要在于实行时机、办法、手段和对两湖农民以各种方式斗争土豪劣绅,自行插标分田的态度上。自1927年2月起,毛泽东多次为湖南农民运动喊好,称颂农民完成了“四十年乃至数千年来未曾成就过的奇勋”。毛当然也看出了运动中存在“左稚之病”,如:有五十亩地,即为“土豪”,穿长衫,即为“劣绅”,以至提出“有土皆豪,无绅不劣”的口号,以及农民斗地主的手段“出于法律之外”,当时的乡村已“陷于无政府状态”,等等。但他认为,“矫枉必须过正”,这一切都是“革命斗争中所必取的手段”,“过分一点也是对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怎能不严厉一点”。以上引文,参见《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1927年版)、《视察湖南农运给中央的报告》《湖南农民运动目前的策略》《湖南省第一次农民代表大会宣言》,均见日本毛泽东文献研究会编《毛泽东选集》及《毛泽东选集补卷》。蒋介石、汪精卫等人则与毛泽东的态度完全不同,他们声称湖南农民运动是“无条理暴动”,视为对社会基础的“大破坏”。《武汉中央执行委员会告中国共产党书》,《革命文献》第16辑,第2833页;《国民政府为国民革命奋斗实现三民主义宣言》,同前书,第2815页。武汉国民党中央于1927年5月发布《保护公正绅耆训令》,指责农民“扰乱破坏公共秩序”,“无异于反革命,应由各地党部随时制裁”。《汉口民国日报》,1927年5月25日。一个赞誉为“奇勋”,一个愤而要“制裁”,两者的距离真是不可以道里计了!关于解决土地问题的分歧,不仅表现于国共两党之间,而且深刻而广泛地表现于国民党和共产党的内部,限于篇幅和本文主题,这里不能详论。

1924年11月3日,孙中山视察黄埔军校,并作北上前的临别演说。前排孙中山右侧者为蒋介石。

国共两党在思想、理论、策略上还存在其他种种分歧或相异之点,这里不能一一列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