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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根的想象力——B级科幻片（4）

□ 文 / 威悉

在美国独立制作最兴盛的20世纪90年代，没钱可能反而成了一件好事。由于没钱，很多试图进入电影工业的人，都绞尽脑汁地创作着既省钱又惊艳的故事。差不多十年之后，科幻片也从中受益。从前，缺钱的创作者可能会想办法在特效上省钱，但后来他们意识到，在科幻大片占据市场的年代，对于低成本科幻电影，与其运用糟糕的特效，还不如抛开特效，另谋出路。结果就是，他们找到了无需特效就能传达出科幻精神的方法。

非线性叙事

（一）时间的创意

1994年，昆汀·塔伦蒂诺执导的《低俗小说》提名奥斯卡，至今在全球最大影库IMDB上的综合排名一直保持在前十。《低俗小说》讲的是一个极其普通的黑帮故事，它之所以有今天的影史地位，除开鲜明的黑色风格，还由于影片在叙事手法上的创新。昆导打破常规的叙事手法，掀起了非线性叙事在电影界的潮流。

非线性叙事——诸如多线叙事、环形结构、点状叙事——的本质，就是不按时间顺序讲故事。既然牵扯到时间顺序，一切都变得明朗起来。毫无疑问，科幻片在这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其他类型片虽然可以不按时间顺序进行叙事，但故事本身还是得按时间顺序发生。科幻却可以真正改变时间和逻辑的顺序——仅通过叙事结构的创意，就可以实现科幻的效果，这当然是一种再省钱不过的办法了。

在影片《十二点零一分》中，因为一次原子加速实验，时间停留在了4月27日，电影里的人要反复经历这一天。这种时间重复结构，是最省钱省力的非线性叙事手段。比如说，一部90分钟的电影，导演可能只拍了20分钟的戏，其中10分钟会反复在电影中出现8次。但是，为了增加戏剧性，电影不会真的让这8次重复完全相同，所以，还有10分钟的戏会被零散地剪辑进来。在《十二点零一分》里，主人公意识到时间重复之后，会在每一次重复中寻求改变，利用时间重复来纠正某些错误。

除了省钱省力，一些低成本科幻还常常利用复杂的时间线索，挑战观众的智商。2001年上映的《死亡幻觉》（又名《唐尼·达克》）就是一部这样的影片。这部影片的背景设定相当复杂，在这里我们只关注时间结构。

1988年10月30日早上6点42分12秒，时间陷入了一个死循环。在这一秒过后，时间会自动跳转到1988年10月1日。弗兰克在10月30日被唐尼·达克杀死，下一轮循环中，他会以兔子人弗兰克的样子出现，在10月2日刚开始的几分钟里，叫醒将要被砸死在卧室里的唐尼·达克，救他一命。他叫醒达克只有一个目的，听起来很荒诞，那就是让达克活下去，以便他在10月30号杀死自己，这样他才能在下一轮重复中叫醒唐尼·达克。这其实就是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A的发生造成了B的发生，B的发生又导致了A发生。上帝用因果关系给自己造了一台永动机，让时间永无止境地重复下去。在这种类型的影片中，一个没有瑕疵、经得起推敲的时间结构是影片最大的噱头，观众多半也是冲着一场头脑风暴而来。如果编剧的设定无法凌驾于观众期待之上，电影也就只能沦为平庸的失败之作。

（二）世界的真相

时间一直重复，故事永远循环。非线性叙事的片子多了，创意也就不值钱了。在《土拨鼠之日》、《罗拉快跑》这类主流片子中，非线性叙事可以只是一种形式、一种手段；但是在科幻片中，形式和结构则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在无限的重复和循环之中，究竟是什么在主宰着这一切，世界的真相又是什么，这些都是非线性叙事的科幻片需要向观众交代的问题。

2010年的独立电影《源代码》开篇，也是一个时间重复的俗套故事。故事以主人公史蒂文斯的视角展开，他似乎正在经历一段重复的时间。而随着情节推进我们了解到，时间重复只是表象，史蒂文斯所经历的，其实是一段由一位女军官操控的、重复的计算机代码。而在所有这些表象之下，每段计算机代码实际上都已经衍生出了一个完整的平行世界，史蒂文斯后来就在某个平行世界中生活下去。

这是个值得深思的故事。如果我们站在女军官的角度来看，重复的是计算机代码而不是时间，但如果站在主人公的角度，重复的代码就是重复的时间。我们可以从中推导出各种有关时间的假设。比如，从更高维度看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时间是否也是一种代码，甚至就是高纬度生命写下的代码呢？影片最终上升到对世界观的探讨，但一切只反映在剧本里，而几乎不用附加任何拍摄成本，这是我们这个时代里低成本科幻所追求的境界。

科幻也疯狂

前两年有本探讨精神病人的畅销小说《天才在左，疯子在右》。小说中，主人公的任务是去精神病院采访病人，他的目的本是报道病人的疯狂想法，没想到自己反而深受影响，甚至世界观都发生了动摇。那么，是不是有人仅凭嘴皮子，就能让你相信他是外星人，是一种另类的生物呢？实际上，这种“疯子”老早就在科幻界出现了。

凯文·斯贝西写作于1995年的科幻小说《K星异客》，在2001年被改编成电影，搬上了大银幕。主人公普洛特坚称自己来自距地球一千光年的K-PAX星，当然被别人当成神经病。他的主治医生开玩笑地跟他探讨：“既然你是外星人，为什么长得跟我们一样呢？”普洛特回答说：“肥皂泡是圆的，因为那是最有能量效率的形状。同样地，在你的星球上，我像你。在K星，我就像K星人。”

这个理论简直无可辩驳。哪个自诩为正常人的人类能够证伪呢？实际上，这个理论也顺便帮其他科幻片解决了同样的问题：为什么变形金刚在地球上要变成汽车、为什么《黑衣人》里的外星人在公共场合要伪装成人类、为什么天外魔花在地球上成了大豆荚——只有打算入侵地球或者跟自己过不去的外星人，才会高调招摇地出现在地球上，看看E.T．当年给自己惹了多大麻烦你就知道了。

《K星异客》中这段精彩的对白对于低成本科幻片有着更重要的意义：如果影片里没有大场面，也没有怪异的结构，那就用对白描述一些疯狂的设想吧，最好能在科学命题上有独到的见解。

比《K星异客》更“疯”的是2007年的一部神奇影片《这个男人来自地球》。这部影片更像是一部情景剧。故事的主要情节发生在奥德曼授的会客厅里。奥德曼教授将要离开学校，来自不同学科——生物学、艺术史、精神病学、考古学——的同事和学生前来送别。在告别会上，奥德曼教授坦言自己是一个活了14000岁的穴居人、见证了人类的历史，他的同事和学生自然以为这是“疯话”。然而，随着对话的进行，大家发现自己从各自的专业领域居然均无法推翻奥德曼教授的“疯言疯语”。可是，如果奥德曼教授说的不是“疯话”，那么，难道他真的是穴居人吗，甚至还是一位难以企及的天才？

这类影片里，在角色之间争锋相对的紧张论战中，传达出导演和编剧的独到见解和哲学之思，是这类低成本科幻片大受欢迎的原因所在。

后现代式科幻

“后现代”很难下定义，它其实并不能算一种流派，而是很多流派的统称。但这些流派有一大共同点就是：反对约定俗成的形式。

与B级科幻片相比，科幻大片一般很少打破固定形式——这是冒险行为，可能制造惊艳效果，但也可能让观众难以适应，无法理解。而低成本免去了这种压力，也就更加天马行空。

近期引发影迷热议的《钢铁苍穹》，可以视为“后现代”低成本科幻片的代表。本片导演季莫·沃伦索拉是个典型技术宅，属于普通科幻迷大军中的一员。几年前，他高调宣布要拍一部另类的纳粹科幻片，此话一出，科幻迷们大受鼓舞，纷纷捐款让他拍片。经过几年的打磨，这部电影今年终于上映，虽然影片让很多期望过高的影迷感到有些失望，但本片无拘无束的情节设计依然让人眼前一亮。

在《钢铁苍穹》中，希特勒并没有在二战中死去，而是带着一群信徒，在月球背面建立了基地。直到美国登月任务中，一名黑人宇航员被俘虏，这件事才慢慢浮出水面。随后，剧情就走上了打破常规的荒诞路线，比如，纳粹从来都没见过黑人，觉得很奇怪，于是把他漂白、整形成了金发碧眼的雅利安人；美国女总统“莎拉·佩林”为了能够连任，把月球上的纳粹分子纳入自己的宣传团队，向美国民众展开希特勒式的宣传攻势，没想到取得了巨大成功。

不过，要论打破常规思维的最诡异Cult科幻片，还属1996年德国人拍的《杀手安全套》。这部影片并不像《钢铁苍穹》那样抛出无数点子，走马观花地在影片中展示一遍，它只抛出了一个点子：某虔诚的基督教徒认为，不以生育为目的的性行为都是耍流氓。于是，她绑架了一位科学家，发明了长着利齿、专门咬人的安全套。全片都围绕这个荒诞的想法展开，紧凑而有序。

还有一种做法是打破类型片界限。比如今年的新片《林中小屋》虽然是一部出色的恐怖片，但真正推动故事的部分却很有科幻色彩：某组织为拯救世界，在世界各地安排了各种“恐怖片式的”仪式，林中的那间小屋，其实就是一个“楚门的世界”。

除了上述几种方式适合低成本科幻片外，创作者还有其他一些化劣势为优势的办法：

如果想在卡斯方面降低成本，就请参照邓肯·琼斯的《月球》，影片的主要戏份仅由一名演员承担，而这个故事正是因为角色少，加上机器人和克隆人的设定，传达出了深厚的孤独感；

如果想在场景方面节省成本，那么《心慌方》的做法十分值得参考：故事设定在一个布满机关的立方体群里，几个立方体就搞定了整个内景。不过笔者估计，就算是资金充足，导演也不会给这些立方体内部多加什么修饰——立方体看起来都很雷同相似，逃跑者才会有更多麻烦。

也许，随着电影技术的进步，B级科幻片这个概念已经逐渐淡出了历史舞台。然而，即使某一天不再有人拍B级科幻片，B级精神依然存在，那时的它不再是粗糙视觉效果的代名词，而是意味着拍摄手法上的革命，意味着电影语言上的锐意创新。总之，无论科幻电影怎样发展，草根的想象力都必须存在，因为这是一种最纯粹、最原生态的想象力，大胆、奔放、时刻创新，给它生存的空间，相当于保证了科幻片类型进步的动力源。

【责任编辑：姚雪】

附：十部必看B级科幻片

《钢铁苍穹》Iron Sky（2012）

推荐理由：天马行空的政治讽刺，精致的飞船设计，古怪精灵的宅男导演，头脑发热的烧钱影迷——这绝对是21世纪前20年最拉风的Cult科幻行动。

《月球》 Moon（2009）

推荐理由：这也许不是科幻，而是寂寞。

《移魂都市》 Dark City（1998）

推荐理由：比《黑客帝国》早生一年，表达了很多《黑客帝国》要表达的主题。喜欢小众片的影迷甚至会觉得，“移魂”比“黑客”更带感。

《从地心窜出》 Tremors（1990）

推荐理由：《异形》的地下窜出版，听着像是恶搞对吧？的确它很搞笑，但最精彩的是，片中怪物的自学能力很强，跟英雄们斗智斗勇大战三百回合的戏份很有嚼

《全面回忆》 Total Recall（1990）

推荐理由：模型特效时代最后一部卖座科幻，以三乳妓女为代表的变种人社区至今为影迷津津乐道。

《极度空间》 They Live（1988）

推荐理由：据说，沃卓斯基兄弟/姐弟就是因为这部电影，才决定给《黑客帝国》主角们戴上大墨镜的。

《变蝇人》 The Fly（1986）

推荐理由：如果你有蜘蛛恐惧症、毒蛇恐惧症……各种动物恐惧症，那么就来看看这部电影吧！看完之后你会觉得，只有苍蝇才是最可怕的。

《黑星球》 Dark Star（1974）

推荐理由：不穿宇航服就可以在太空中玩冲浪；炸弹学会了思考；外星人是一个脏兮兮的大气球……本片会让你看到一个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幻想世界。

《宇宙静悄悄》 Silent Running（1972）

推荐理由：导演是艺术指导出身，20世纪七八十年代很多经典科幻片的视效风格都有他的功劳。

《外星第九号计划》Plan 9 from Outer Space（1958）

推荐理由：如果烂成经典，说明它必然有观赏价值，导演艾德·伍德只是讲不好故事，但并不代表他没有一些疯狂的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