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世界(2012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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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河奖征文

梦绕地心

谢云宁 / 文 鲨鱼丹 / 图

需要声明的是:本文只是一篇科幻小说,讲述的是与现实无关的另一个平行宇宙中梅西的故事。

罗萨里奥的黄昏

这是1999年6月的一个黄昏,位于南半球的阿根廷已进入了漫长而寒冷的冬季,阿根廷第二大城市罗萨里奥宽阔的街道上人烟稀少,满是欧式建筑的街道两旁,色彩炫目的霓虹灯早早闪亮了起来,无所事事的人们大多拥进了酒吧与咖啡馆中。尽管70年代末蔓延至今的金融危机让这个曾经富庶无比的国家债台高筑,通货膨胀依旧持续,失业人口众多,80年代与英国马岛一战更是让这个国家雪上加霜,可阿根廷人仍习惯流连于大大小小的酒馆,大口咀嚼着牛排,品尝着咖啡与红酒,或是在缠绵悱恻的旋律中跳上一曲浪漫而忧郁的探戈,抑或围拢在电视机前为一场足球转播激动不已。

这样纸醉金迷的景象,每个傍晚时分都在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上演着,失意的人们总喜欢在微醺醉意中追忆早已变成云烟的昨日繁荣与浮华,而探戈与足球则成了所有阿根廷人心底最后的图腾与慰藉。

此刻,位于城市中心的格瓦拉广场上,十二岁的梅西正在坚硬的花岗岩地面上孤独地练着球。此时他身高还不到一米四,滚动的硕大足球与他瘦弱的体型比起来并不相称。在一旁冰冷的台阶上,他的父亲豪尔赫正面无表情地呆坐着,目光沉郁而落寞。

尽管没有对手,梅西的动作还是做得有板有眼,他时而加速带球,时而用力假晃,时而又狠狠地急停急转,看上去心事重重的他像是刚受了什么委屈,要把所有不快都倾泻到脚下的足球上。

黄昏的广场上一片空寂,除了梅西父子外,只有一个个子不高、年近四十的中年人正在驻足观看。他已经远远地看了梅西很久,从他略显疲惫的神情、一脸久未修整的络腮胡以及背上那个超大户外旅行包看,这应该是一位途经此处的旅行者。

旅行者悄悄走近埋头练球的梅西,他突然晃动了一下身体,做出要抢球的动作,可梅西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左脚将足球轻巧一拨,球立刻穿过了旅行者略略张开的胯下。与此同时,梅西飞速启动,又得到了球的控制权,就这样,梅西用穿裆的方式戏耍了来者。但来者一点也没有生气,他反倒像是来了兴致,转身再次发起逼抢。梅西不慌不忙地拨弄足球,足球就如粘在了他的脚底,尽管来者有着绝对的身体优势,但每当他的脚尖快要触到球的那一瞬,球都被梅西转移走了。

终于,旅行者停止了抢球,大口喘着粗气叉腰站在原地。

“先生,这是你的儿子吧,我想告诉你,他是我见到过的踢球小孩里面技术最好的一个。”缓过气来的旅行者走到豪尔赫面前,兴冲冲地说,“这样下去,未来他一定会成为一代巨星。”

“一切都结束了。”豪尔赫并没有抬头,只是冷冰冰地挤出这样一句话。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豪尔赫没有回应,只是动作僵硬地将手中的一张纸递给了旅行者。

旅行者接过纸,这是一张医院的诊断书。他目光飞快地扫过纸面,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侏儒症?”旅行者惊讶道。

“我的孩子已经在纽维尔老男孩俱乐部少年队踢了七年球,可就在今天,他被诊断出患有先天性侏儒症。由于缺乏生长所必需的激素,他的身体将永远定格在11岁……”豪尔赫喑哑的声音中带着浓重的哭腔,“我们阿根廷盛产世界最好的牛肉、世界最好的奶酪,可我的孩子却是吃着土豆和胡萝卜长大的,我知道是营养不良导致孩子生了这种病。”说着,他双手抱住头,陷入深深的自责。

这一刻,不远处的小梅西也停止了带球,他低下头慢腾腾地走到父亲面前,可怜巴巴地望着父亲。

旅行者默默地坐在豪尔赫身旁,他不知该怎样安慰这位伤心不已的父亲。此时,悄然升起的薄雾慢慢笼罩了整个寂静的广场,他看见梅西瘦削的身影在昏暗雾色的映衬下愈发显得单薄,这一刻,仿佛全世界的重量都压在了梅西小小的肩头上。

“如果真是侏儒症的话,现代医学应该有一些办法。”旅行者斟酌着开口,“兴许无法让小梅西长到多高,但至少能达到正常人的水平,你们的马拉多纳个子也不高,但同样征服了全世界——”

半晌,豪尔赫缓缓抬起头来,“医生告诉我,每周注射激素可以帮助梅西长高,可这是一笔不菲的支出,我明天去和俱乐部谈一谈,如果他们愿为梅西的治疗提供费用,我们愿意和俱乐部签一份任意条款的合同。”

“希望你们好运。”旅行者祝福道。

“谢谢。”豪尔赫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看起来你对足球很在行。”他装做不经意地擦了擦润湿的眼角,移开了话题。

“先生,你可以叫我图尔尼。我年轻时也在少年队踢过球。”

“噢。”

“但我天赋平平,很早就放弃踢球,之后到大学学习自然科学,如今我在欧洲从事地球物理方面的研究,这次是前往南极完成一项科考任务,科考船途经阿根廷,我一个人上岸来到这里朝圣。”

“朝圣?”

“是的,切·格瓦拉出生在这座城市。”旅行者转头望着竖立在广场中央的格瓦拉铜像。

“格瓦拉……”豪尔赫喃喃地道,这是所有阿根廷人的骄傲,“说起来格瓦拉早年也是个出色的足球运动员,那次伟大的环美洲之旅,身无分文的他就是靠沿途教授当地小孩踢球,凑齐了摩托车油费和一路的旅费。”

“是啊,直到后来他患上严重的哮喘才不情愿地当起了守门员。”旅行者激动地附和道,“足球,或许是世界上众生最为平等的一项运动,在非洲,在拉美,无数贫民窟里的孩子在凹凸不平的田野、街道上奔跑,追逐足球,梦想着足球能够改变他们的未来。”

就这样,豪尔赫和旅行者在夜色中畅谈起了格瓦拉、足球、信仰……而一旁的梅西仍孤零零地站在越来越深重的迷雾中,这个为足球而生的精灵,不知道他脚下的足球能否为自己打破宿命的魔咒。


第二天上午,罗萨里奥市中心,纽维尔老男孩足球俱乐部。

这里是梅西奋战过七年的地方,可是今天他将永远离开这里。这个曾经培养出战神巴蒂斯图塔这样的巨星俱乐部拒绝为小梅西提供治疗费用,从而熄灭了梅西和父亲最后的希望。很多年之后,当已成名的梅西被记者问及此事时,对此早已释怀的他并没有过多责怪老东家当年的薄情,毕竟很难有哪家俱乐部会情愿把宝压在一个前途未卜而天生又有缺陷的小孩子身上。

可是在当时的这一刻,小梅西哭成了一个泪人。他一手拉着父亲的手,一手怀抱着心爱的足球,无限留恋地回望着一块块他抛洒过汗水的绿茵茵的球场。当他路过少年队训练场时,所有小队员都停下了训练,默默注视着他们球场上曾经的领袖离开。

“梅西——”一个黑眼睛的女孩大声呼唤着他的名字,从训练场上跑了过来。

这个女孩名叫安东内拉,梅西最好队友的表妹。当五岁的梅西刚进入老男孩少年队时他俩就相识了,学校没课时,她总喜欢来训练场看梅西踢球。

“安东内拉……”梅西低头嗫嚅着,“我要离开球队了。”

晶莹的泪水一下子从女孩眼中涌了出来,她已经从表哥那儿听说了梅西离开的原因,她呆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对梅西说些什么。

沉默了半晌之后,豪尔赫拉着梅西继续向前走,安东内拉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就这样,三个人黯然走出了训练基地大门。

出了基地不远,他们行至一个路口,远远看见一个身着蓝色羽绒服的身影伫立在一个水果摊前——是梅西父子昨天黄昏遇见的那位欧洲旅行者。

旅行者也看到了他们,疾步走过来,“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你在等我们?”豪尔赫惊讶道。

“是的。”图尔尼揉了揉小梅西蓬松的金色头发,“昨晚我去了一趟为梅西做检查的医学中心,调出了梅西的血液样本重新做了化验。”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个问题并不重要,你可以认为我在满足自己巨大的好奇心。但我想告诉你的是,束缚梅西身体发育的并不是侏儒症。”

“那是什么?”

“他踩在脚下的圆球。”

“足球?”

“不,先生,是地球。”图尔尼一字一顿地说道。

豪尔赫愣住了,但几秒钟后,他回过神来,恼怒地对图尔尼说道:“旅行者,请不要拿你可笑的天方夜谭来寻我们开心。”

“不,豪尔赫先生,请你相信我,”图尔尼急切地说,“我们的地球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简单。梅西与生俱来的特殊体质并不适合在地球南半球踢球。”

豪尔赫没有理睬他,转身拉着梅西继续向前走。

他们走出了很远,身后传来图尔尼大声的呼喊:“先生,你愿不愿意带你儿子去巴塞罗那试一试?”

梅西第一个回过头来,泪水迷蒙的双眼中闪耀出一丝异样的光彩。巴塞罗那,那是所有踢球孩子心中的“梦之队”。

接着,豪尔赫也转过身来,图尔尼见此情景,赶紧跑了过去。

“我刚好有个朋友在西班牙巴塞罗那俱乐部任职,我已经打电话把小梅西的情况告诉了他,我的朋友表示巴萨对小梅西很感兴趣。”图尔尼气喘吁吁地说,他递给豪尔赫一张纸条,上面写有一个电话号码。

豪尔赫犹豫着接过纸条,他很难相信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会给予他们如此大的帮助,但他愿意带梅西去西班牙碰碰运气,因为山穷水尽的他们在阿根廷已别无选择。

图尔尼将目光转回愣在一旁的梅西身上,他蹲下身子,这样一来他就和梅西一般高了。他一只手轻轻搭在梅西瘦削的肩膀上,“孩子,你的未来在欧洲,地球的另一个半球。”

梅西怯生生地望着图尔尼,遥远的欧洲在他幼小的心灵中只是一个异常模糊的概念。那里是他的无数阿根廷足球偶像都走过的荣光之路,他从第一天接触足球起,就无时无刻不在憧憬着长大以后能去那里的职业联赛建功立业,但他从来没想过会是现在。

图尔尼目光殷切地望着梅西,“你要记住,等你长大后要尽量少回到地球的南半球踢球。”

梅西不知所措地点点头,地球的南北半球有什么不一样吗?也许自己太小,还不能理解他话中的奥义吧。

“好了,我该向你说再见了。梅西,祝你好运!”图尔尼站起身来,挥手向梅西告别。

梅西也怔愣着向他挥了挥手。

图尔尼面带微笑转过身去,很快,这个神秘的旅行者消失在博尔赫斯笔下描绘过的迷宫一般曲折的街道中。

悲伤好望角

2010年5月,阿根廷国家队的包机飞抵南非约翰内斯堡,征战即将开始的世界杯。

当主教练马拉多纳率领二十三名弟子步入机场大厅时,早已等待多时的媒体立刻将他们团团围住。

夺冠大热门阿根廷阵营中名将如云,但最受记者们追捧的无疑还是新晋世界足球先生梅西。年纪轻轻的他这几年在巴塞罗那队取得了非凡的成绩,以他为锋线核心的巴萨被球迷称为“宇宙无敌队”,接连夺得联赛与欧洲杯几项冠军,砍菜切瓜般横扫一个又一个劲敌。但唯一让人有些遗憾的是,一直以来梅西在国家队的表现并不具有足够的说服力,这次南非之行恰好是他证明自己的一个机会。所有阿根廷人都相信他是上帝赋予阿根廷的另一个马拉多纳,他将带领球队在时隔二十四年之后再次捧起大力神杯。

此时的梅西已经二十三岁,在聚光灯下仍显得非常腼腆,他匆匆应付了几个记者的问题,然后快步跑上了开往训练基地的大巴。

是的,这还是过去那个淳朴的罗萨里奥大男孩,十年的欧洲生活并没有改变他,他差不多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足球上,足球之外的生活简单而充实。他总是穿着最为普通的T恤和短裤,开着最普通的小车,把训练之余的时间都花在了与远在阿根廷的女友煲电话粥上——他的女友依然还是与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安东内拉,她正在阿根廷国内攻读营养学专业。

这次来到南非,除了为国出征的巨大荣誉外,让梅西期待不已的还有与安东内拉的相会——安东内拉会来到南非为他加油鼓劲,他在心底憧憬着,如果自己能为阿根廷赢得世界杯冠军,在那个美妙的捧杯夜晚他将向安东内拉求婚……

6月12日,约翰内斯堡艾利斯公园球场。迫不及待的梅西终于迎来了他在南非世界杯中的第一场比赛——应战尼日利亚队。他与队友列队踏上绿茵场,右手紧贴胸口。激扬的阿根廷国歌一响起,他的心情顿时澎湃起来,代表阿根廷参加世界杯是他童年的梦想。在西班牙的十年里,虽然他非常感激当年巴塞罗那俱乐部对他的雪中送炭,但面对西班牙足协向他抛来的加入西班牙国家队的橄榄枝,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因为在他心中,阿根廷才是自己的祖国,自己的根……

很快,裁判一声哨响,比赛开始了。梅西奔跑在草坪上,他已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去为祖国赢得崭新的荣誉。

阿根廷的开局相当顺利,开场仅仅六分钟,左边后卫海因策就依靠一次任意球的机会头球破门。随后的比赛阿根廷尽管占尽优势,却始终没能再拉开比分,潘帕斯战士们总是一次次错失良机,最终比分还是保持在1:0上。对于在全场左冲右突、穿针引线的梅西来说,他的表现可谓卖力,虽然并未达到在俱乐部时那般惊艳的水平,但所有人都有理由相信,梅西会在后面的比赛中渐入佳境。

7月3日,世界杯四分之一决赛。

之前一路高歌猛进的阿根廷与德国战车狭路相逢了。

梅西怀着满满的信心走上赛场,他看到阿根廷球迷已经将偌大看台变成了一片蓝白旗帜的海洋,里面有安东内拉俏丽的身影——这段时间她一直陪伴在他身边。尽管此前四场比赛梅西颗粒无收,但他和安东内拉都坚信,他的进球会在与德国队的比赛中到来,并帮助球队赢得胜利,一雪四年前被德国淘汰之耻。

然而让梅西始料未及的是,比赛刚刚开始三分钟,德国队就利用“高空优势”由穆勒打进一粒头球。迫不得已,阿根廷在梅西的带领下大举压上,对德国队阵地发起轮番进攻;德国队则以其擅长的严密战术体系严阵以待。日耳曼人严防死守梅西的带球,全力压缩他的活动空间。场上多次出现三四名德国队球员合力围堵梅西的场面,梅西只得退回到中场,甚至撤到后场。即使这样,当他带球突破一名德国球员后,也总是被跟上来的第二名、第三名德国球员抢断。仅有的几次成功传球,也被前锋浪费掉了机会。

就在阿根廷人一次次无功而返之时,他们的噩梦接踵而至:德国人打进了第二球、第三球、第四球!当裁判员吹响结束哨声时,比分凝固在了耻辱的0:4上。赛前没有人会想到,风头正劲的阿根廷会被德国狂灌四球。

阿根廷人的这一届世界杯之旅就此难堪而悲壮地收场了。

场上,阿根廷战士都低下了骄傲的头,失魂落魄的他们只想尽快远离狂欢的对手,而纵然付出了百般努力仍未取得一个进球的梅西拼命忍住泪水,一个人留在场边,挥手向看台上的球迷做最后的告别。

傍晚回到酒店面对爱人时,梅西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痛苦,他抱着安东内拉如孩子般恸哭起来。

“梅西,别这样……你才二十三岁,你还有下一届世界杯证明自己。”安东内拉轻声安慰道。

许久之后,梅西终于停止了哭泣。他抬眼望着安东内拉,泪眼婆娑的眼中流露出一种古怪的神色,“安东内拉,你不明白,我身体内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导致我发挥失常。”

“奇怪的力量?”安东内拉颤声道。

“这些年来我在国家队里的表现一直差强人意,美洲杯,世界杯南美预选赛……只有在巴萨以及为数不多的北半球进行的国家队热身赛上才能够发挥出正常水平。”

“应该是你长途奔波的缘故。”安东内拉不安地打断了他的话。

“很多人都这样认为,但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一旦回到南半球比赛,我的状态就会大打折扣,沉重的双脚如深陷在泥沼之中,完全无法施展我的技术特长。”梅西说着惨然一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十年前我们在罗萨里奥遇到的那个图尔尼,在他的帮助下我才到了巴萨,他曾告诉我长大后不要回到南半球踢球……”

“你是说……”安东内拉心中一个激灵,她也回想起了十年前罗萨里奥街头的那一幕,那位神秘的来访者蹊跷地闯入梅西的生活,在告诉了小梅西那一番如今想来仍旧匪夷所思的怪论后又蹊跷地消失了……“无论事实是什么,我们有必要先找到那个图尔尼。”安东内拉讷讷道。

“这几年来,我一直在寻找他,但始终没有结果。”梅西沮丧地说。

安东内拉陷入了思考,她预感到寻找图尔尼之路将无比艰辛。慢慢地,一个决定在她心中生成,许久之后,她抬头望着梅西,“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

“什么?! ”梅西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梅西,我们暂时分开,让我为你去寻找图尔尼。如果有缘……四年后的世界杯我们再见。”安东内拉艰难地说出她的决定,眼中噙满泪水。

“不,安东内拉,我不能失去你!我们可以一起去寻找。”梅西痛苦地呼喊道,他抬起手臂想去牵她的手。

安东内拉没有回应他的手。她向后退了两步,身体不住地颤抖着,“梅西,你专心踢球——”她啜泣着,说完转头奔出了房间。

梅西呆住了,他无力追出门去,只是颓然面对打开的房门。不知过了多久,从门外某处飘来了一阵熟悉的旋律,一个如泣如诉的女声正在吟唱着那首《阿根廷,别为我哭泣》。

地心世界

2011年2月,南极大陆。

过去的半年里,安东内拉已辗转去了十几个国家,四处打听图尔尼的消息。现在她又踏上了南极大陆,但并不能确定自己费尽周折所获得的这个地址是否准确。在GPS的指引下,她搭乘一辆直升飞机向着南极茫茫冰盖的腹地进发,一路上随处可见一座座形态奇异而绝美的冰体,这让她很是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当飞机抵达一片平坦的白色冰原时,GPS突然鸣叫起来,上面显示的经纬度正是她的目的地。她极目望去,果真有一座庞大的白色建筑屹立在冰原上。建筑呈圆塔状,约一百米宽,三四百米高。

于是,她独自下到地面上,踩着碎冰走向白塔。

白塔只有一扇大门,她小心翼翼地推门走进去。出乎意料的是,建筑物内部就像一个无比空旷的大仓库:阔大的空间里零散分布着一张张半米高的机械平台,平台上空无一物。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自动化的仪器闪烁着灯光,十来个身着太空服一般银色连体裤的工作人员在其中穿梭,她看不出他们究竟在忙碌着什么。

她正环顾四周,身旁传来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小姐,我们这里不对旅游者开放。”

她慌忙转头望去,一个同样身着连体裤的男子不知什么时候走近了身旁。这个男子看上去已上了年纪,那张饱经沧桑的面容上有着一种特别的坚硬轮廓,这让她一眼就认出了他,“图尔尼——”

“你怎么会认识我?”男子很是惊讶。

“十一年前,你曾为身患侏儒症的梅西指引了一条通往欧洲的路——”

“啊,我想起你是谁了,”图尔尼迟疑了片刻后恍然大悟道,“当年哭泣的梅西身旁那个小女孩。”

“是的,图尔尼先生。这些年来,梅西一直在寻找你,想答谢你当年的帮助,但你……似乎有意向外界隐藏了自己的行踪。”

“是吗?”图尔尼露出了一丝笑容,“这些年,我一直待在南极从事科研工作。”

“不知道你是否知晓,梅西在欧洲大陆取得了他能够获得的一切荣耀,可他在阿根廷队的表现总是差强人意,在不久前的南非……”

“我收看了世界杯,梅西已经拼尽了全力。”图尔尼语气平静地说道。

“这是为什么呢?”安东内拉急切地问道,“当年你对梅西说过的那番话……如今就像一道魔咒般捆缚着他。”

图尔尼并没有马上回答她,他收起笑容,目光深沉地注视了安东内拉好一会儿,然后缓缓地开口:“好吧,现在就让我来为你解释这个魔咒的来由——”

图尔尼走到旁边一台仪器前,用手指在显示屏上触摸了几下,一个湛蓝色的圆球浮现在他们面前。

“地球?”安东内拉叫道。

“是的,这是我们地球的全息模型。近一百年来,我们迫不及待地把视野投向浩渺的外太空,可事实上,我们对自己脚下的地心深处并没有太多了解。”图尔尼注视着地球模型,不疾不徐地说道。

“我想……或许是我们没办法真正进入到地心深处吧。”安东内拉小声地说。

“的确如此,地球的半径有六千多公里,而过去人类所抵达的最深纪录是由前苏联科拉超深钻井创造,但也仅仅只有十三公里,这只是整个地球半径的五百分之一。对于地心深处的图景,人类更多依靠的是推测与猜想,在目前主流的理论中,通常认为地球分为地壳、地幔和地核三层。”

图尔尼停了下来,这时,地球模型从正中央裂开成了两部分,露出斑驳的内核,只见一圈圈颜色各异的同心圆环绕其中。

“注意那一圈闪亮的银色。”图尔尼说。

安东内拉睁大眼睛望去,她看到靠近地心的一大圈熠熠发亮的银色,与其他层次不一样的是,这一层竟然呈现出流动的液态!

“这一层距离地表三千公里到五千公里,科学家认定在这一宽阔地带涌动着巨量的超高温液态金属,这些导电的金属流以同一方向围绕一个月球大小的固态金属核缓慢旋转,这就犹如一台巨大的发电机,从而产生了地球的磁场。”

他的话音刚落,地球分离的两部分又重新合为一体,紧接着,无数条湛蓝色的明亮线条从地球模型的一极迸发而出,错落有致地环绕地表半圈后终结于地球另一极。这样一来,像是给地球套上了一层层镂空的蓝玻璃外壳。

“你瞧,这些线条就是地球磁力线,它们由南极向北极贯通,形成一圈圈闭合的磁力环。这个覆盖地球的磁场阻挡了太阳风粒子与来自宇宙外层射线的攻击,使人类免受辐射危害。当然,这个磁场也不是永恒不变的,历史上地球经历过多次南北磁极倒转,最近的一次发生在距今七十五万年前。”图尔尼介绍道,“地球磁场在地表的强度仅为一高斯,这是我们普通人类无法感知的强度。然而这样的磁场仍会微弱地影响人类的大脑,比如已有研究证实,如果北半球的人们睡眠时将头朝向北极顺着磁力线方向,他们将睡得更为安定舒适。”

“这和梅西有什么关系?”安东内拉紧张地插话道。

“地球复杂的磁场对梅西大脑的影响远远超过对常人的影响。”图尔尼抬眼望着她。

“怎么会?”安东内拉嗫嚅道。

“我们知道,某些鸟类和昆虫的大脑天生拥有感知地球磁场的能力,这将帮助它们在迁徙过程中辨识方向,另外,它们也会根据地球磁场状况选择栖息之地。与此相似,梅西特殊的大脑对地球并不对称的南北磁场非常敏感,幼时,南半球特有的磁场压迫了他的大脑,从而抑制了生长激素的分泌;他长大后,南半球磁场又降低了他大脑的反应速度。”

“可又是什么导致梅西如此异于常人?”安东内拉声音发颤地问。

“梅西这一特异体质源于他体内一种名为CRY2蛋白质的变异,人类出现这种基因变异的几率大约是亿分之一,所以非常遗憾……”图尔尼耸了耸肩,望着安东内拉的眼睛。

“这么说来,梅西的遭遇是命中注定——”安东内拉喃喃地道,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她很难接受这一残酷至极的说法。猛然间,她像意识到什么似的,“四年后的世界杯仍然是在南半球的巴西举行,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助梅西?”

“或许有……”图尔尼迟疑道,他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愿不愿意跟我到地心走一趟?”

“地心……这怎么可能?”

“来吧,孩子,我给你看一些东西。”图尔尼说着,从裤袋中摸出一副蓝色眼镜递给安东内拉。

安东内拉戴上眼镜,立即被眼前浮现的不可思议的景象震惊了,十几个银光闪闪的巨大人形突显在她的四周,这些巨人一动不动地挺立在一张张机械平台上,每一个都有埃菲尔铁塔那么高大,如此一来,她刚刚还觉得空荡无物的大厅立刻变得拥挤起来。

“这些是什么?”

“由中微子聚合成的机器人,我们这些年的研究成果之一。它们被称为地心勇士。”

“它们有什么用?”

“中微子可以轻易穿过固体地层,而如今我们掌控了运用中微子通信与感知其他物质的技术,因此,我们可以身处地表,远程操控这些勇士进入地心深处。”


几十分钟后,安东内拉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躺进了一个透明的水晶箱子内,紧接着,她的头部被套上了一个特别的面罩,透过面罩她看到箱顶正在慢慢闭合。就在这时,她最后看了一眼矗立在前方的那个银色巨人,惊奇地发现巨人的脸孔已变成了自己的样子。

猛地,她的视界跳变了。此刻,她正远远地俯视着一个水晶柜子,一个女孩安睡其中,那个女孩就是她自己!“姑娘,试着用你的意识控制地心勇士。”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是图尔尼。

她下意识地循声望去,一个比她体型更为魁伟的地心勇士正站在她身旁,那张带着微笑的脸孔正是图尔尼。

安东内拉试着活动手脚,她伸了伸手,抬了抬脚,控制如此庞大的身躯真是一种异常奇妙的体验。

“你现在可以下到地面上来。”图尔尼对她说,接着他从机械台上轻轻一跃,稳稳地站到了地面上。

安东内拉鼓足勇气,笨拙地跳向地面。可就在触到地面的那一瞬,她的双脚竟然如同穿透虚无般陷进了地面,接着,她整个庞大的身躯也陷了进去。“上帝啊!”她惊慌失措地大叫,与此同时,自己已进入到一片莽莽无际的赭褐色中,而且还在急速地向下沉!

“快在意识里让自己停下来!”她听到图尔尼说。

“啊——”安东内拉慌忙聚起意识。怎么让自己停下来呢?她的意识拼命挣扎着,终于,她的下坠如刹车般戛然停止了。

“中微子能够穿越地层,因此若你不用意念去控制,地心勇士将按你的初速度下沉。其实让勇士停下来的方法很简单,你只需要在脑海里想象自己停在哪儿,勇士就会停在哪儿。”图尔尼模样的地心勇士也下潜到了她的身边,“现在,我们开始通向地心的旅程吧。”

“地心?”

“是的,你看,我们已经来到地壳层,再穿过地幔层,我们就将进入地心,那里有一个你无法想象的神秘世界。”话音刚落,图尔尼就飞速开始了下潜。

“等等我——”安东内拉连忙调动起意识,这一次,她的身体配合得很好——她甚至让自己坠落的速度变得更快,很快就追赶上了图尔尼。

一路上,安东内拉见识到了各种新奇壮丽的景象:无数不知名的矿石镶嵌成堆,呈现出一个个超现实的几何体形状,时而可见晶莹闪亮的水晶或钻石四处散落,磅礴奔涌的岩浆犹如枝蔓横生的河流。但她找不到一丝生命的迹象,这不由得让她感叹于地底的超高压、超高温斩断了一切生命的可能性。

渐渐地,安东内拉面对层出不穷的奇景也有些麻木了,她放松了神经,任凭地心勇士向着深不见底的地心急速下潜。

“现在我们已经穿过了以岩石为主的地幔层,进入到了距离地表三千公里的地核层。你可以放慢速度。”她的耳畔突然传来图尔尼的声音。

安东内拉向四周望去,惊愕地驻足下来。她已进入到一个与之前截然不同的世界,这是一个色彩层叠的奇幻世界,周遭散布着一团团她见所未见的物质云,如同异彩纷呈的珊瑚一般盘根错节。这里再看不到棱角分明的晶体,所有的物体都如被高温熔化掉的软糖,呈现出莹莹的流体态,但最让她感到震惊的,还是翩然游动在斑斓色彩中的几大片火红色物体,她没想到死气沉沉的地心深处竟然还有如此生动的图景。

蓦然间,她发现视线的正前方,一大片火红色正摇晃着向自己游来!

尽管之前已领略了地底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非生命体,但这一次直觉告诉她,向自己漂来的是一团生命!她惶恐不已地目睹着这团生命向自己逼近,它的直径至少超过两公里,虽然地心勇士已足够巨大,但相比起这团庞然大物仍是渺小至极。

这时,她惊奇地看到身旁的图尔尼如体操运动员一般一百八十度反转过身体,倒悬的他竟开口对火红的庞然大物说起话来:“塞尔塔,你好!”

“不,我不是塞尔塔,我的名字是盖坦,塞尔塔是我的朋友。”庞然大物回答道,安东内拉竟也能接收他发出的声音。

“是吗?哈哈,我总是分辨不出你们的样子,你们确实长得太像了。”图尔尼说,他回头望了眼已惊得说不出话的安东内拉,“小姑娘,不用害怕,你可以像我这样转个方向。”

安东内拉试着反转了身体,她的视野一下子变得不一样起来,面前那团通体燃烧着熊熊火焰的异形具有了她能够辨识的外形,这很像她在奇幻电影里见到的西方巨龙,有着四只爪子以及长长的颈子,一双如蓝宝石般透亮的眸子嵌在菱形的头颅上,只是身后没有飞翼。

“地心勇士能够自动转译我们之间的语言。你也可以开口与他们交流。”图尔尼对她说。

“他们是什么东西?! ”安东内拉惊呼道。

“地心的生命,我们称他们为‘火龙’。”

“他们怎么能生活在这里?”

“他们的存在确实让人难以置信。几年前我们进入地心发现了他们,并与他们进行了沟通,学会了他们的语言,也对他们有了粗略的了解。这些火龙的身躯由流态金属构成,能够承受六千多摄氏度的高温以及两百万倍大气压的高压,似乎从地球诞生之初他们就生活在地心,他们的文明程度远远超过人类。”图尔尼转身望着火龙,“啊哈,盖坦,能捎上我们一程吗?”

“来吧,图尔尼先生。”火龙伸展了一下庞大的身躯,然后前肢弯曲,蹲伏下来。

图尔尼拉起安东内拉的手一跃而起,跳上了火龙的脊背,接着,他俩一前一后跨坐在巨龙凹凸的脊骨上。

“放松一些,让自己的意识紧随火龙!”图尔尼向安东内拉大声喊道。

待他俩坐稳,火龙仰头长吟一声,骤然游动开来。

“你知道我的名字?”图尔尼询问起身下的火龙。

“是的,图尔尼,我们的广播介绍过你,你是来自地表人类的第一位使者。”

“啊哈,看来我也变成你们世界的名人了。让我介绍一下,我身后的这位是安东内拉小姐。”

“安东内拉小姐,欢迎你来到我们的王国!”这条名叫盖坦的火龙猛地高扬起长颈,算是向安东内拉打了个招呼。

安东内拉紧紧抱住盖坦,随着盖坦一路向前飞驰,掠过千奇百怪的物质云团,时不时还能见到外形如盖坦一般的火龙。这些火龙都朝着与他们相同的方向游动,在见到他们时纷纷停驻下来好奇地打量。慢慢地,安东内拉心中的惊恐感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应接不暇的新奇感。

“我们要去哪儿?”安东内拉问图尔尼。

“我们正在跟随着盖坦环游地心之城。”图尔尼回答道。

“地心之城?”

“你抬头看看天空中央。”

安东内拉仰头望去,这里的天空比地面上的要来得缤纷绚烂许多,天穹之上梦幻般点缀着无数光点,在这些萤火虫般的光点深处飘浮着一个银光闪闪的螺旋状星体,星体不规则的表面闪耀着瞬息万变的纹路与图形,炫美瑰丽至极。

“你看到的海螺状星体就是他们的地心之城,”图尔尼说,“一座直径达两千公里、由超高密度固态金属铸成的超级城市——这也是人类过去所认为的地球固态内核。事实上,火龙整个族群大部分时间并不居住在这座超级城市里面,而是远远地围绕其游弋,按我们人类的计时方式来算,他们要花四十二个月来完成一圈地心环游,而后进入到地心之城短暂休息一到两个月时间,接着继续踏上环游之路,如此周而复始下去。”

“他们的环游都是朝着同一个方向?”安东内拉突然意识到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是的,他们全都朝一个方向游动,你的直觉很正确。正是由于这些金属火龙的地心环游,造成了地球的磁场。”

安东内拉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这时,图尔尼稳稳地站起身来,他望着安东内拉说:“姑娘,现在你或许已经想到帮助梅西的办法了吧?”

安东内拉想了想,点点头。

“好了,你就留在这里吧,”图尔尼说,“你的意识随时可以返回地面。在这里,你可以使用中微子通信器和控制中心通信,这里与地表的通信虽然有二十毫秒的延迟,但足以维持你的思维与动作。你不用担心远在地表的肉身,一旦感觉到饿可以向中心发出指令,系统会自动为你注入营养食物。另外,你想睡觉了可以直接闭眼入睡。现在,我要离开了——”图尔尼拍了拍盖坦的脊背,然后向安东内拉挥手告别。

“图尔尼!”安东内拉急急地喊道,此时她一点也不畏惧图尔尼的离开,只是突然想起一个还未来得及问的问题,“我还有一个疑问,为什么当年你会向小梅西伸出援手?后来我们才了解到,你并没有什么巴萨俱乐部的朋友,你出身一个高贵的欧洲皇室家族,事实上是你用一大笔钱资助梅西去巴萨踢球,还为他支付了后来的治疗费。”

“这或许……是因为自己的足球梦过早破灭了吧。”

“你是说……”

“我……出生在北半球。”

“你的大脑并不适合北半球磁场?”

“你真是个聪慧的姑娘。”图尔尼笑着说完这句话,他从火龙背上一跃而起,飞速地向着地表而去,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风抵巴西

2014年6月15日,巴西贝洛奥里藏特市,大米内罗球场。

这是2014年世界杯阿根廷迎来的第一场比赛,对手是克罗地亚。

已成为阿根廷队长的梅西快步走出球员通道,步入阳光普照下的绿茵场。他不禁有些恍惚了,像是又回到了四年前的南非赛场,他怔怔地将目光投向四面八方人潮汹涌的看台。安东内拉,他在心中轻声唤道。四年了,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她,如今约定的期限已至,他不知道此时此刻她是否也身处这一片看台之中。

裁判一声哨响将梅西从恍思中猛然惊醒,他压制住内心的惶然,奔跑在了球场上。

比赛没开始多久,阿根廷就领先了,边锋迪马利亚利用反击打进一球,但克罗地亚人很快就扳回了比分——摩德里奇禁区外一脚刁钻远射破门。接下来的比赛里,梅西仍是足够努力,满场飞奔,多次为队友创造机会,但无奈都没有破门,而他自己的几次打门也是遗憾地偏门而出。

这样,比赛进入到了相持阶段。直到上半场完结,比分仍是1:1。

短暂中场休息后,双方进入到下半场比赛。下半场进行到第六分钟,梅西从边路突破内切入禁区,就在他要起脚打门之时,只见对方中后卫乔尔卢卡腾身飞铲而来,他连忙顺势变向,无奈对方的脚先他一步触到足球,将他连球带人一并铲翻在地。他痛苦地仰面倒在草坪上,球随即被对方守门员获得,这一次裁判并没有吹对方犯规,他失望地摇了摇头,从地上慢慢爬起来,默默向禁区外走去。就在这一刻,他看见天空中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异象:一簇簇绚丽的光辉如肆意飘舞的彩带闪耀在下午三点湛蓝的天空中,玫瑰色、草绿色、琥珀色……缤纷各异的颜色如万花筒般组合出光怪陆离的图形。

这一刻,场上双方的球员都停止了比赛,目瞪口呆地望着天空。

梅西也呆立在原地,惊奇地注视着天空。自己还在现实中吗?他感觉自己就像是沉浸在了一个宏大而圣洁的梦境里,天穹中变幻的光辉在他脑海中慢慢凝成了一个人的脸庞,安东内拉,真的是你吗?他情不自禁地呼唤道。斑斓的光影并没有回答他。

大约两分钟后,梦幻般的光辉又如水迹一般消失了。

看台爆发出一片哗然,梅西从遐想中醒来。他摇了摇头,刚才见到的是传说中的海市蜃楼吗?安东内拉的脸庞应该只是自己的想象,还是赶紧回到比赛的现实中吧。

此刻的他并不知道球场外的世界所发生的奇迹:地球磁场反转了。

就在刚才的转瞬时间里,地球外围漏斗状的磁场剧烈地弯曲变形,所有的磁力线朝反方向扭转。在这个过程中,过去一直顺着漏斗滑向两极的太阳风全部淤积在了低纬度地区,淤积的太阳风猛烈撞击所在地区大气层,由此形成了全球各处可见的超级极光。

但很快地,磁场飞速完成了转换,重新形成了一个与之前形状一模一样的闭合漏斗,只是磁力线方向改变了。

这一刻,巨大的鲸鱼腾出了海面,候鸟折转了迁徙之路,南半球终日倒挂在树枝上的考拉猛地睁开了惺忪睡眼,它们不再沉溺于酣睡,而是欢快地穿梭在林间。

但对于普通人类来说,除了看到指南针反转之外,并不会感受到任何变化。

此刻,大米内罗球场比赛已经中断了,看台上的球迷们由于刚才的异象已是一片骚动,裁判正在紧急与组委会沟通,球员们则在场上心急地等待。

半小时后,组委会成员们终于取得一致意见:比赛重新开始。

梅西沉下心来投入比赛,他大步流星地奔跑起来,不知为何,他隐约感到有一种全新的活力注入了自己的身体。他的脚步变得灵活起来,带球过人的出脚频率也迅捷了许多,这种畅快淋漓之感只有在巴萨比赛时才有过!

当比赛进行到第六十五分钟,后腰马斯切拉诺从后场发起一个长传,梅西机敏地从盯防自己的后卫身后蹿出,轻巧地卸下足球,疾步杀向禁区。此时,克罗地亚禁区内只剩一名后卫乔尔卢卡,梅西轻盈地一扣,轻松晃倒了乔尔卢卡。面对仓促出击的门将,梅西冷静地轻推远角,球精确地越过门将滚进了球门。

梅西转身庆祝起来,他高高举起双手指向天空,只有他心里知道自己的进球要献给谁。

比分变为2:1。

在接下来的比赛里,梅西表现越发神勇。第八十分钟,他用中了魔法般的左脚带球在对方禁区里翩然起舞,一连过了三名后卫,最后晃过守门员,打空门得分。

全场观众爆发出雷鸣一般的持久欢呼,梅西的表现让他们暂时忘掉了此前天空异象所带来的惶恐,他们欢呼雀跃的激动不仅因为亲历了一个世纪进球的诞生,还因为梅西的表现让他们相信,他们正在见证一位新球王的登基加冕。

梅西紧握双拳,疯狂怒吼着庆祝起来,尽情发泄堆积在心中多年的郁闷。

很快,九十分钟比赛结束了,这一场注定要被写入历史的比赛最终比分锁定在3:1,梅西梅开二度。

梅西向看台上的阿根廷球迷挥了挥手,走出球场。

从球场回酒店的路上,他接受了无数人的祝贺,但他仍是谦逊地报以笑容。

回到酒店,梅西吃过晚餐后早早回到了房间。他打开电视,电视中几乎每个频道都在播放地球磁场发生倒转的新闻,而就在今天之前,世界杯才是电视节目的主题啊。屏幕上,主持人忧心忡忡的面孔让梅西深感事件的重要性,但他云里雾里地观看了十多分钟后还是放弃了,他对于这一切并不是太懂,或许只是某种反常的自然现象吧,他猜想。

他关上电视,侧身躺在沙发上,从口袋里摸出一只手机——手机是安东内拉离开后邮寄给他的,然而四年来这只手机不曾响过一声。

他又如往常一样,默默注视着手机发呆,今夜会不会有奇迹……突然,手机屏幕闪耀起来。

梅西激动得从沙发上跌到地上,他双手颤抖着举起手机。

“今晚我们见面吗?”

他只觉得自己呼吸和心跳都停止了,手足无措地操作着按键,“你在哪儿?”

“酒店的花园。”

梅西不顾一切冲出门,虽然他在球场上过人无数,但这一次他撞倒了服务生的餐车,他用一生中最大的加速度奔向了花园。

夜色中的花园一片静谧,在径直穿过几个花坛后,梅西看到一名身穿米白色风衣的短发女子背对他,依着一棵紫色的树而立。

“安东内拉!”梅西叫道。

窈窕的身影慢慢转过来,如水的星光流泻在她身上,是她!她看上去没有多大变化,仍是他记忆中那个古铜色皮肤、身材曼妙的美人,但她又变了:她剪去了长发,纤瘦的脸颊上褪去了少女时代特有的红润,依旧明亮的双眼中也多了几分成熟与笃定。

“这四年你都去了哪里?”梅西说。

“说来话长,梅西。”安东内拉莞尔一笑,语气平静地开口,“我去了一个你无法想象的奇妙世界,经历了一些特别的人与事,也帮你解开了命运加在你身上的魔咒。”

“你怎么办到的?今天,南半球的魔咒似乎突然消失了——”梅西恍然意识到,他是如此困惑,“地球磁场发生了倒转,这……难道与你的出现有关?”

安东内拉定定地望着梅西,而后她慢慢走到他面前,踮起脚尖,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唇。

“梅西,答应我,接下来的一个月不要关心太多场外的纷扰,你只需要专心比赛。”

梅西木然地点了点头,他轻轻抱住安东内拉。他的头紧贴在她温暖而芬芳的肩头,这一刻,世界变成何种模样对他而言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又重回自己的怀抱。如果还有未来的话,他将在爱人热切的注视下去奋力赢取世界杯的荣光,而后他们将不再分离。

世界之巅

人类一时间提起的心总算是平复了下来,地球磁场的改变并没有对他们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这就像是地球向人类开了一个有惊无险的小玩笑,人类又心安理得地生活在了地球表面。于是,世界杯在暂停两天后又重新开始,人们将压抑之后更加高涨的热情投入到世界杯中。

2014年7月14日,马拉卡纳球场。

南美双雄阿根廷与巴西会师决赛。

在之前的六场比赛中,阿根廷一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梅西更是总共取得了十粒进球。而东道主巴西则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在球星卡卡的带领下同样表现抢眼。这场看起来旗鼓相当的比赛再加上阿根廷与巴西的百年世仇,如此火星撞地球的相遇注定又是世界杯历史上一段浓墨重彩的传奇。

比赛还有很久才开始,球迷们早早地将能容纳八万人的马拉卡纳球场挤得满满当当。整个看台被渲染成了三种颜色:阿根廷的蓝色与白色,巴西的黄色。壁垒分明的双方球迷已经较上了劲:阿根廷球迷大多行动整齐地挥舞着手中的蓝白球服,不知疲倦地高喊着“阿根廷啊”,或是向着天空抛撒撕碎的白色纸片;巴西球迷的表现则显得奔放烂漫许多,他们自在地大声唱歌,扭动身体跳动起了热情的桑巴。

安东内拉置身于无比狂热的球迷当中,然而此刻她的心无比忐忑,因为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地球磁场即将再次反转,恢复到一个月以前的磁场形状——地心火龙答应她的时间是一个月,可是现在比赛延期了两天,磁场随时可能转回去。

她不由得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回想起六个月前自己前往地心圣殿拜访的那一次奇妙经历。

那时,她已跟随盖坦在火龙的世界漫游了两年,遇见了形形色色的火龙。这些庞然大物对她十分友好,她结识了不少朋友,也逐渐了解了火龙的部分生活状态。

终于有一天,盖坦完成了一圈地心环游,安东内拉随着他进入到了地心之城。

她没有心思观赏一座座镶嵌在地心之城中的错综复杂的建筑,而是径直前往此次地心之行的目的地——烈焰圣殿。

烈焰圣殿坐落于整个海螺形城市的尽头,听盖坦说,掌管火龙文明的长老会就栖身于此。

安东内拉随盖坦飞抵了城市螺旋形大道的终点,一个巨大的洞口横亘在他们面前。

“好了,这就是圣殿的入口,你自己进去吧,”盖坦将她放了下来,“你将见到我们火龙世界一位德高望重的轮值长老。”

她告别盖坦,独自走进洞穴。洞穴中一片幽暗,仅有洞壁透出的微微光亮让她的视线范围达到前方几米。就这样,她沿着崎岖的洞穴蜿蜒向前。

没过多久,当她转过一个大弯后,视野猛地像是被一把火点燃了似的,豁然变成了一片夺目的火红色。这是一座用语言无法形容的气势磅礴的神圣殿堂,殿堂中矗立的九根高耸巨柱支撑着高不见顶的穹顶,巨柱上灼灼燃烧着充满金属质感的火焰,一道道晶蓝色的闪电涌动在空间中,整个殿堂让她感受到一种深深的震撼。

殿堂中央,一条通体炫红的火龙凛然屹立。这条火龙比她之前见到的所有火龙都要高大魁伟许多,他的额头上多了一只英武的长角,一双深邃的碧绿眸子正俯视着来访者。他应该就是火龙长老吧。

“安东内拉,你是第一个来到地球最中心的人类。”火龙长老开口道,似乎对她的到来一点也不惊讶。

“真是不胜荣幸。”安东内拉小心翼翼地说。迟疑了片刻后,她鼓起勇气向长老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你需要多长时间?”火龙长老直截了当地问。

“我只需要半年后的一个月,这是我们一届世界杯举行的时间,按你们的时间来说就是四十二分之一个地心旋转圈。图尔尼告诉我,在这种长度的时间里,地球磁场的颠倒并不会对地表生物造成太大影响,只有一些如信鸽这样的鸟儿会暂时迷失方向——”

“孩子,我无法代表我们的种族满足你的愿望。”火龙长老打断了她。

“长老——”安东内拉快哭出来了。

“但我可以帮你向圣殿外的所有火龙进行一次广播,让他们投票决定是否帮助你。”

“广播?”

“你知道,所有环游途中的火龙一直在接收来自烈焰圣殿的中微子广播。”

“那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长老没有回答,他伸出一只爪子在空中比画了一下,一块巨大的黑色曜石浮现在殿堂中央,“来吧,孩子,你对着这块石头讲述你的梅西的故事,所有的火龙都将聆听得到。”

安东内拉走近巨石,深吸了一口气,开始了讲述。她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好语无伦次地说着,讲到了在地球表面生活着一群渺小而脆弱的碳水化合物生命,讲到了这些叫做人类的生命在短短的几十年光阴中的艰辛与追求,讲到了小小足球带给人类的激情与梦想,讲到了她与梅西的相识与相恋,也讲到了梅西不懈的努力却受限于地球磁场的禁锢。最后,她恳求所有的火龙能帮助梅西完成梦想。

结束讲述时,她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她静立在殿堂中,等待着最后的结果。她无法知晓圣殿之外的火龙有着怎样的反应,只见到曜石面上滚动着一串串她无法辨识的符文,她凭直觉判断上面显示的应该是火龙的投票。

火龙长老久久地注视着曜石,她分辨不出他脸颊上不断变换的表情所代表的含义。

“孩子,恭喜你,你获得了2661条火龙中的2492张支持票。”火龙长老突然转头望着她,眸子中闪耀出熠熠光亮,“其中包括我的一票。也就是说,超过百分之九十的生命体选择了赞成。”

“你们肯为梅西反转地球磁场?”安东内拉激动地问道。

“是的。你的讲述很精彩,引发了很多火龙的共鸣,他们投票的同时也给你发来了很多留言。”黑色曜石上的符文依旧在飞速滚动,火龙长老说,“让我为你念上几段,有火龙说‘一个月时间只是我们漫长生命的一瞬,我们愿意为实现人类的一个梦想而停驻一小会儿。'”

“谢谢你们,我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还有更多的留言提到了梅西的坚持让他们回想起了遥远的过去,我们种族在星云时代所经历的那些蒸蒸日上的生活。”

“星云时代?”

“你可能还不太清楚我们的来历吧?”

“你们似乎和地球一样古老……”

“我们其实来自你们熟悉的太阳。”

“太阳?”

“是的,我们诞生之时太阳还不是恒星,只是一大团由尘埃与气体聚集成的原始星云。在我们诞生之前,星云涡旋中的物质已经开始不断旋转、相互挤压,使得星云具有了高密度与高温度。大约在你们的纪元五十亿年前,我们的种族幸运地创生在日渐炽热的太阳星云中,再经过大约一千万年的进化,就差不多形成了我们现在的模样。”

“太阳中的生命!”安东内拉惊叹道,“可你们当初怎么会离开太阳星云?”

“我们种族在辽阔的星云中创建出了恢宏的文明,我们文明演进的方向是让星云变得更加炽热,于是我们开始用自己的力量推动星云加速旋转,我们的终极目标是将星云中所有氢原子的温度与压力达到核聚变的点火条件。在这一漫长的过程中发生了一件改变我们命运的事,有一次,我们文明探测到由于旋转离心力的存在致使星云外缘的一大团物质即将被抛离。为了尽可能不让星云损失物质,我们文明的长老会计划派出一支队伍去挽回这些物质。然而这项任务对于我们来说充满了危险,因为这团岌岌可危的疆域随时都有可能被抛向外太空,而我们的身体由高温金属构成,一旦进入寒冷的外太空将很快分解。尽管如此,最后还是有上千条火龙主动请缨到星云边缘排险。”

“后来呢?”安东内拉心中一紧。

“非常不幸,大家担心的悲剧还是发生了:当这一大队勇士浩浩荡荡地抵达危险区不久,这一部分疆域便与母体骤然分立了。”

“这些火龙活下来没有?”

“大部分火龙的生命熄灭在冰冷的虚空中,只有少部分躲藏在星云碎片内核的幸存了下来。最终,这块碎片并没有被甩出多远,而是被太阳星云巨大引力束缚并开始围绕其旋转,再后来,碎片表面逐渐冷却下来,形成了固态岩石外壳。就这样,劫后余生的我们开始学会苟活在这狭小黑暗的地底。”

“这就是地球的形成过程?”安东内拉意识到。

“是的,碎片最后形成了今天的地球,算起来,我们已经离开太阳四十六亿年了。”

“你们那些身处太阳内部的同类呢?他们如今还生存在太阳里吗?”

“不,就在我们离开两亿年后,在那一次太阳由星云变成恒星的大爆炸中,他们的身体也随之爆裂开来,一并化做恒星的核反应物质了。”

“他们的生命终结了?”安东内拉不由得感到一丝伤感。

“是的,他们在完成了进化赋予的使命后可以安然寿终正寝了。与此同时,浑浑噩噩沉睡在地球内部的我们也感受到了大爆炸所迸发出的排山倒海的电磁波,猛然惊醒的我们隔着厚厚的岩石对着太阳的方向澎湃激越不已,在感叹这壮丽景象的同时,我们内心是多么渴望也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很难想象一种生命会甘愿用终结自己生命的方式去换取一颗恒星的诞生。”

“孩子,在我们的哲学中,诞生与进化只是为了一次终极燃烧。能用我们种族的躯壳去点燃宇宙一隅的黑暗,我们何其幸运。”

安东内拉呆立在原地。火龙的壮举让她想到了义无反顾扑向大火的飞蛾,或许凡俗的人类终究难以理解这些闪亮生命燃烧的意义。

“就是这一次太阳大爆炸促使我们重新拾起心中的渴望,”火龙长老又开口道,“我们不再终日蜷缩不动,又开始如星云时代那般围绕着涡旋形轨道飞驰起来,不过这次围绕的是地核。”

“地球磁场就这样形成了。”安东内拉感叹道。

“我们环绕地核旋转还有一些别的目的,我们一路上不断收集铀和钚,每围绕地心飞一圈我们就回到地心之城,将取得的成果堆存下来。与此同时,我们也在不断提升核方面的知识,所有火龙在环行路途中都作为一个个云计算单元,飞一般地运算,运算的数据源源不断地汇聚到烈焰圣殿的主控计算机中。有时,我们云计算的模式也会更改,我们会统一倒转一次旋转方向。”

“你们的目标是——”安东内拉突然紧张起来。

“最终触发一次连锁核反应,点燃地核,使之变成一座核反应堆。”

“这一天还要等多久?”安东内拉颤声问道。

“从现在的进度来看,我们至少还需要二十亿年。”长老说。

“噢……”安东内拉悬起的心又放了下来,二十亿年,那时的人类或许早已离开了地球,她无需去顾虑。摆在眼前最紧迫的任务,还是帮助梅西完成巴西世界杯之梦。

这一刻,安东内拉收起了回忆,将思绪转回球场。

她看见梅西和他的战友们手拉手走上了绿茵场,看台上如潮水涌起般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比赛很快开始,与球迷期待的并不一样,南美双雄在最后一役都收敛起了之前激情四射的攻势,转而稳固防守,精简反击。这样一来整个场面显得激烈有余而精彩不足。随着比赛的进行,首先还是梅西的闪光打破了比赛的沉闷,只见孤身游移在前场的他上演了一出单骑闯连营的好戏,只可惜最后的打门过于追求角度而擦着门柱而过。看起来,巴西队的后卫、守门员似乎都不是风头正劲的梅西的对手,他的破门只是时间问题。

安东内拉的心随着梅西的表现犹如过山车般跌宕起伏,她在心中祈盼时间能够流逝得更快一点,梅西的进球能到来得更快一点。

比赛扣人心弦地进行着,梅西不知疲倦地冲锋陷阵,可他的进球却迟迟没有到来,比分依旧是0:0。当比赛进行到第八十一分钟时,安东内拉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还是发生了:黄昏时分暗蓝的天空突然变成了淡绿色,转瞬间竟如同舞台幕布般泛起了层层褶皱。紧接着,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巨手从幕布正中撕开了一个大大的口子,从口子中一下子涌出一个个五光十色的光弧、光圈,如精灵一般在天穹中央翩翩起舞。

地球磁场再次发生了反转。

距离马拉卡纳球场向下三千多公里的地心深处,次第而行的火龙们犹如一圈蔚为壮观的火红色涡旋,此刻他们按照约定的时间结束了反向旋转。稍作停驻的他们不约而同地将祝福的目光投向了地表的远方:梅西,好运。

数秒过后,他们又重新向着原初的方向游动起来。

这一刻,球场上的球员停下了比赛,相比一个月前,大家都从容淡定了许多,他们静静地站立在球场中,等待异象结束。

果然,两分钟后,天空中的异象消失了。

依照事先组委会的共识,比赛在短暂中止后又继续进行了。

梅西又奋力奔跑在球场上,然而就如天使突然失去了飞翔的翅膀,他带球奔跑的步伐变得跌跌撞撞起来。当比赛进行到第八十九分钟时,阿根廷队终于在巴西队禁区中创造出一次机会:中场加戈一个隐蔽的直塞成功穿透了巴西三名球员,足球恰到好处地传递到禁区中位置极佳的梅西脚下,梅西接球后将直接面对巴西守门员塞萨尔。就在人们举起双手准备为进球欢呼的时候,梅西却出人意料地将来球停出了身体一米多外,这让他失去了第一时间打门的机会,他慌忙踉跄转身,力不从心地背对着球门护住足球。这一刻,巴西队中后卫路易斯飞身赶到梅西身旁,他急于从梅西脚下抢得足球,也不知道是受到此前天空异象的影响还是他太过疲劳,神经紧张的他竟在匆忙之中伸腿绊向了梅西!本来就立足未稳的梅西随之倒地。

裁判员的哨声响起了!点球!

此时离完场仅有三分钟,这意味着一旦阿根廷队罚进点球就将结束比赛,金光闪闪的大力神杯今年将归属阿根廷。

可在这功败垂成的关键时刻,阿根廷阵中谁会挺身而出,承担起主罚点球的重任?

这时,只见跌倒在禁区中的梅西站起身来,他向着场边教练席举起了一只手臂,他要亲自操刀自己创造的点球!

不!看台上安东内拉刚刚松弛的心又骤然一紧,她多想飞到梅西面前告诉他所有的真相,央求他放弃主罚。然而,心急如焚的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梅西缓步走向罚球点,她能做的只有为他祈祷。

梅西目光坚定地站在罚球点,离他十二码处的门线上,塞萨尔已摆开了架势。而在他视线的上方,足球场之外,能够遥遥望见高踞在里约热内卢耶稣山山顶之上的基督像,巨大的基督仿佛向着他张开宽阔的双臂,充满悲悯地俯瞰着他。

这一刻,整个世界都寂静了下来,地球的每一个角落,无论白昼还是黑夜,数十亿观众屏住了呼吸。在阿根廷罗萨里奥梅西的家中,梅西的父亲在媒体记者的簇拥下万分紧张地守在大屏幕前;在遥远南极大陆的一栋空荡荡的建筑物中,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者身穿一件褪色的10号球服,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这位老者正是图尔尼。

他们都将见证世界杯历史上最具传奇色彩的一幕。

突然间,梅西动了起来:他助跑,停顿,一脚将足球踢向了球门的左下角。

足球划出一道角度刁钻却速度偏慢的弧线……门线上,塞萨尔飞身跃出,高大的身躯在空中完全舒展开来,他用右手手掌硬生生地将来球挡了出去!

这一瞬,全世界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阵叹息。

然而这次点球进攻还没有结束:挡出的足球正好又不偏不倚地落向梅西,梅西下意识地伸脚停下球,急欲再次起脚。就在这电光石火间,反应神速的塞萨尔又起身扑向梅西,还来不及起脚的梅西被他连人带球地扑倒在地。

梅西重重摔到地上,绝望地看着足球弹出自己的控制范围。

一时间禁区内一片兵荒马乱,塞萨尔再次起身猛扑向足球,就在他手指触到足球的一瞬,只见一个轻盈的身影如闪电般蹿至球前,脚尖一捅,足球滚入球网。

补射者正是梅西的前锋搭档——阿圭罗!

梅西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这时,裁判员吹响了全场结束的哨音。

就这样,东道主在最后一分钟轰然倒地,阿根廷时隔二十八年再次登上世界之巅。

梅西顾不得浑身疼痛,他吃力地爬起身来,向着安东内拉所在的北看台深情地亲吻起了右手无名指。这一刻,足球场上空燃放起了五彩的焰火,梅西和安东内拉同时抬起头,夜空中绽放出一朵朵美丽绚烂的花,像是一个个转瞬即逝的生命,在黢黑的虚空留下一道道刹那却又永恒的轨迹。

今夜,阿根廷不再哭泣。

[责任编辑:杨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