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始期
费尚有传记的作者没有说明其选择孟河定居的原因,我们除了推测,别无他法。个人关系是最有可能的因素。孟河居民独立而善辩,不愿外界人干预他们的事务,这可能是另一个因素。像费尚有这样受过教育的人应该对这座小镇的好风水早已知晓。无论这些因素是不是他决定搬迁至孟河的根本原因,都对其后世家庭成员行医产生了影响。准确的迁移时间还不清楚。费尚有居住在城墙范围之外,他一直拒绝放弃学术理想和道德准则,以一介布衣的身份生活着。
费氏家族财产一代一代地持续减少,之后也只是稍有增加。在这个复兴中的一位关键人物是费尚有的孙子费宗岳(1660—1713),从他以后,家族中所有医生(有一个例外)日渐衰落。据费宗岳的传记记载,他18岁时父亲过世,留给费宗岳的几乎只有他头上的屋顶。20年后,他通过行医、做药材生意,成为一个富人。费宗岳的一生都生活在朝代变更战乱时期,这样的历史环境带来了很多痛苦和艰难,但与此同时也为一些人带来了新的机会。这些机会尤其出现在医学领域。(图3.4)
图3.4 费氏家族1~4代成员的族谱(费伯雄,1869年)
苏州的一位著名医者张璐把这种变化归于时势的混乱与不安全性,这些因素导致患者评判医生行为发生根本性改变。从前,患者根据医生在当地的声望来选择医生。医生通常已经在当地行医很长时间,并经常具有完备的家族医学传统,他们的声誉也世代相传。现在,由于人们遭到杀害,家庭被拆散,外来人口迁入等原因,这种模式已经不复存在。结果,患者开始根据医生的收费来选择医生,认为那些诊疗费用较高的医生医术会比较好。
作为出身高贵的医生,张璐的分析反映了他个人的关注点。然而也证实了对于费宗岳这样受过教育却没有钱的人确实有机会存在。如果费宗岳的确行医,他不会仅限于书本知识学习,也不会只与一位当地的老师具有师徒关系。尽管孟河费氏家族的生活水平有所下降,但他们对书籍的钻研仍然处于令人敬畏。在儒医当中,这种师徒关系对成为一位成功医生至关重要。
费尚有到达孟河的时候,这座小镇已经拥有了一个发展完善的医学家族——法氏家族。法徵麟和他的兄弟法公麟承袭着祖父法世美的医术,是法家的第五代儒医。两兄弟皆因治疗伤寒病的精湛医术而闻名。他们有可能在一定程度上也从张璐那里学来了一些医术。在清代中期的武进县,这两位医者和他们的后人在医学书籍写作方面都是多产的作者。之后,法氏家族搬离孟河,分散定居在常州、宜兴、昆山这些临近县城。常州支系展示了他们医学传统的持久活力,将此延续了三百年。法鑴麟(1928—?)是这个家族中的第十八代医生,1956年他加入了南京中医学院的教学队伍,任职期间,为意义重大的现代中医学教科书的编撰做出了重要贡献。(图3.5)
费尚有或许曾师从法氏家族的某位不太著名的医者,也可能是药师。对当时的医者来说,经营自己的药店是很普遍的事情。他们的家谱中有几位成员认为费氏的家族医学也许就是从这样一个药店开始的。例如,费宗岳的传记与其后的家族成员的传记明显不同。费宗岳传记的作者没有突出他身为医者的美德,而是强调他如何通过人格的魅力重新积累家庭财富,也表明费宗岳曾从事了某种商业活动。这种解读方式得到了几位其他谱系成员的支持,他们当时都从事商业贸易。费德贤(1704—1760)是费宗岳的第五子,他的传记中含有在县郡常州采购药材和把这些药材运输至孟河的参考资料。将这些资料整理在一起阅读,会发现费氏家族曾从事药材贸易,至少,他们收入中的一部分是从这种商业活动中获取的。
费宗岳的长子费德文(1691—1777)在他的传记中被描述成子承父业,继续行医。费德贤在教育儿子医学道德时也曾提到过“世传”。费宗岳的财富让他可以教育儿子,为他们报名参加地方科举考试,如果他们考试失败,他就花钱买功名。在接下来的几代人中,这种教育又一次构成了费氏家族男性成员们成长的一部分。受
图3.5 法氏家族族谱(黄元裕,1995年;李云,1998年;张愚直,日期不详)
到努力争取考试成功的家规鼓舞,几位家族成员通过了较低级别的考试,教书继续成为一些人可选择的就业机会。然而,孟河费氏再也没有出现过一个进士,也没有获得类似前辈铅山或金口支系的学术成就。
虽然如此,孟河费氏一直努力成为学者,产生了很多上等阶层成员。这一点在家族传记中有所反映,传记作者用极为高尚的词语来描述行医这一职业,完全摆脱了任何物质目的。传记中有关于费德文的记载,当其他家族成员生病时,他舍己为人,并把同样的关心带给其他需要帮助的人。费德文的兄弟费德贤在教育他的孩子认识医生的职业价值时,引用了流传颇广的一句话,“不为良相,则为良医”。利用其他广为流传的话语,费氏兄弟和他们的传记作者认为医学与德行密切相关,德行是儒家推崇的四大美德之一。这种德行可以同时以两种不同的方式展现。对家庭成员的关心被扩展到包含对陌生人的关心。他们像对待家人一样关心陌生人,尽管他们提供的服务是有偿的。从另一方面看,运用曾经发起东林运动的政治手段来管理群体,这种方法现在转变为对社会每个成员医疗的关注。把德行定义为医学的核心内容,像费氏家族这样的人们不仅仅是为了巩固其作为学者的地位而努力创造行业形象。他们现在正面向人际关系的更高层次迈进,对德行深切的渴求是他们的先辈接触国家政治的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