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彭城高会日置酒(完结)
“陈权,你本是无赖子,伪作忠谠欺瞒天子方得信重,而今你负恩昧良行此逆举,实是猪狗不如“。
”我为节使,代天子守牧一方,必当诛了你这贼子“。
田牟的叫骂声越来越远,陈权有些不解。挨骂他不在意,后世的污言秽语听的多了早就不为所动,更何况现在这文绉绉的辱骂实在也是不痛不痒的。不过田牟边骂边退是什么套路?不是该入内厮杀吗?
见田牟领着人马慢慢的退去,尽管陈权犹在莫名不过这也是件好事,倒也未敢还嘴,怕惹怒田牟回转便麻烦了。
雕旗都好斗,战力也算不得强悍,但是那些个小斧实在讨厌,一条长索拴住斧柄,如同飞刀一般被投掷出来,斧头不大,可挨上就是筋骨俱断。便是被长枪缠住也还有腰间的长刀的可用,好在银刀都的残军不要命的贴近了厮杀,否则就凭陈权的这些个人还真是不好应对。
银枪都的甲胄本就不足,建都之后东凑西凑也不能人人披甲,盾牌也多是木盾。狄丘所夺倒是足够,但今日入城为求隐秘又不敢携带,都留给了齐悦。所以现在银枪都的士卒也只是用长枪胡乱的捅着,不求杀敌,只为拖延时间等着齐悦来援。
武隽带着拔山都退了出去躲在外面放着冷箭,心中焦急不已,这般下去恐熬不了多久的。
——
方府大门敞开着,寂静无声。门前的石兽旁瘫了几具尸体,应该是猝然被害,腰间的刀都只拔出了寸余,再透过门廊看去横七竖八的尸体摆了一地,有不少看似奴仆装扮的手里还拖着包裹,想来是本要逃命的,稍一抬望就能看见那正堂高屋正冒着烟,檐下几朵火苗有些慵懒的跳跃着。
这就是门枪都来到方府后所见到的一切。
齐悦的话门枪都的军士深以为然,如果赵景还活着那就一定会来寻方昇复仇,他们可是太清楚赵景有多恨方昇的,而且陈权所在的县令居所大火冲天,入城便可见了,那么没理由赵景会留在那里挨烧。所以和齐悦一行分开后门枪都就直奔了方家。然而眼前的情形是发生了什么?将军复仇成功了?
稍微商议了一番门枪都的几个军官便决定入内查看,也不敢马虎,分了一半的人马在门口看守。
——
方戡在自家门口看到了门枪都的人,徐州七都彼此都熟识的很,甚至有不少都能叫得出名字,所以方戡肯定自己不会认错,而正因如此,他的心凉了。
自己父亲是如何坑害赵景的他再清楚不过,门枪都的人马会不计前嫌只是来帮方家守护宅院家小?更何况府中青烟渐起,血腥味便是还未近也已能嗅到。
——
“这是将军所为”?方昇的头被人砍了下来,残躯裸着上身,手里还紧握着长刀,下身的缚袴也是破烂不堪,还有些灼烧的焦洞,怀里紧抱着一个幼童,就这么的死了。
那孩子有人认得,是方昇的孙子,方昇宠孙在彭城也是出了名的,而此时那孩子的胸口插着一柄断枪,这一枪将方氏祖孙紧紧的串在了一起。
“该是吧?这是咱们都中的长枪,可将军去哪了”?
一行人正琢磨这蹊跷之处时门外的厮杀也开始了。
——
彭城西门的战事渐入了尾声,黑林都的无赖们此时如同地狱之鬼面目狰狞的追赶着逃窜的世家子弟。
没人知晓这些个无赖是如何爆发出如此恐怖的战力,或许是因为不惧死,或许是因为那两颗人头。
当第一个吓的屎尿俱流的世家子弟丢了人马哭嚎着开始奔逃,胜负也就分出了结果,屠杀仍在继续,只不过是持刀之人换了而已。
——
田牟退出了巷子,迎面就遇上了齐悦领着大队人马前来。
两人目光相对皆由些复杂,田牟想起了自己曾写信给齐悦挑唆。而齐悦看着这位田大使脸色苍白浑身是血,走动都是需人搀扶,臂膀处缠着的麻布已经染成了绛红色。如此狼狈的情形让齐悦不由感慨,还好自己做了个正确的抉择。
“大使可欲出城?可需属下遣人护送一程”?齐悦示意了韦康等人先行救援,自己则仔细的扶正了狻猊盔,轻咳了一声笑着说到。
“呵呵,齐将军倒是客气,我这残军败将之人怎敢劳将军护送“。
”我知将军世居长安,先祖也是大唐功勋,今日之事孰是孰非且先不提,只望将军日后不妨寻空回京走动一番呢,某忘了京中父老‘。
“哦,还有,恩,这话本不该说的,不过将军良善,我倒是要多言一番了。陈长史善谋,行事果决。如还归朝廷必能如应候①入秦一般登台拜相。且今时大唐不同过往,天下安定百官皆贤,故有小乱亦不能成事的,还请将军将此言带于陈长史”。说完田牟轻点了点头,便领着军马同齐悦擦身而过一路奔向了城门处。
——
齐悦的到来让荣庆楼的战乱彻底完结,李见的高丽同胞就如彭城百姓私下唾骂的那般,善斗却畏强凌弱。所以见了这新来两千多人的精甲长枪,很快便恭顺了下来,甚至还有军士主动示好反戈一击绑了李见丢了出来。
——
方戡未能见到自己父亲和儿子惨死的画面,他领人冲杀入府,可随行之人却是越来越少,挟马都本就边募之兵过半,忠义并非没有,但也要视情形而论。现今挟马都败亡之势已不可逆,方家看这情形也是生了变故的,所以在忠义和生存之间多数之人都选择了后者。
方戡在死前想到的最后一件事是父亲曾经承诺过要给自家带来一件櫜鞬服②的。现今却是不知这袍服会穿在哪一人的身上了。
——
门枪都的军士遇到方戡的突袭,自然只能反击。方昇祖孙不是他们杀的,但此事他们还是认为应是赵景所为。然而就在方戡刚死便有赵景早时领入城的溃军闻讯赶来汇合,今日城内的种种情由也都一一述说了出来。
赵景早就死了?也顾不得去想方府屠杀中的误会,这黑锅反正门枪都也摘不掉了,现今更重要的是他们这些人该何去何从?
去找陈权的麻烦吗?他们人马不足,虽然不大瞧的上银枪都的那些个新兵,可赵景死了,方家也绝灭了,这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了结了赵景的心愿。那何必还要为一死人去搏命呢?
——
“度之,成了,咱们成了,哈哈,这徐州终是握于己手了”。韦康兴奋的跳了下马,也不管地上满是血污一下子跪坐在瘫在路边的陈权面前欣喜的嚷着。
“呵呵,还未成呢,这事后的麻烦可是不少的”。陈权疲惫的笑了笑。
“令平,我这实在累的动弹不得,劳烦你速速领人先要扑灭这城中之火,还有各都的溃兵现在城中也有不少,需是弹压莫害了百姓。恩,今日之乱彭城世家也有参与,你令人将这些个世家看管起来,莫让其生乱“。
打发了韦康去行事陈权又叫杜平带人出城即刻去往滕县把杜方叫来,彭城乱后事情太多,陈权能信任的人也只有杜方一个,而齐悦则是忙着打扫战场。
——
”阿叔,现今这彭城事定,您说可还有疏漏吗’?陈权挪到了惊吓不浅的武隽身旁搀扶着低声询问着。
“咳咳,你打算如何处置李见”?武隽看着被看管起来跪了一地的败军问到。他知道陈权是个有主意的,心下的很多事情也是未说的详尽,比如李见之事便是如此,以武隽的看法这些个高丽奴必不能留,可陈权却是保了这些人下来。
“阿叔,今日之事朝廷必会征伐,我初入徐州便命人去往魏博刺杀何弘敬,便是想让魏博生乱牵制朝廷行军。可这还不够,现今天下安稳,朝廷经会昌年的积累钱粮亦是不缺,这必不会像之前武宁生乱时无力讨伐的。所以我留了李见,是想逐了他,让他领着高丽人去往兖海平卢”。时至今日陈权再无隐瞒,把自己的后手一一交代出来,现在他不但要守住彭城,还要去夺了徐州其余几县,甚至还要去夺武宁镇的其它数州,而这些都要武隽来协助的。
“淄青分置后天平军已是顺藩,朝廷更是格外用心经营。剩下的兖海和平卢虽也算恭敬,可还是时有乱举,加之那本就是李氏旧业之地,高丽人在那两镇更是不少。所以李见去了之后无非三途”。
“其一是投效朝廷,可今日之乱田牟不会自己承担的,我刚刚才想明白为何方才田牟自行离去了,啧啧,他这是要把这乱事推了出去。而李见这位参与其中的李氏后裔便是投奔朝廷也难成事”。
“其二则是再夺徐州,不过今日之厮杀李氏于徐州也该是臭了,我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那么不妨逐了他让其领人去夺兖海平卢好了。李见野心勃勃,除非他愿意隐居山林,否则定不会安分,更何况这些个高丽奴平日最好生事,便是李见耐得住他的这些个同乡也不会的”。
“兖海平卢原就一体,平卢北接义昌军,西临魏博和天平军,这魏博又紧邻成德。一旦生事河北河南两道诸藩都会卷入乱局,朝廷自然不会坐视不理,而徐州这里便要借着这乱势脱难”。
武隽看着陈权侃侃而谈心中却是一惊,大唐的骄藩几乎都处在河北河南两道,陈权这是要彻底乱了大唐吗?
他原以为陈权只是起了野心想学三镇自立,可自立的三镇也是大唐的三镇。
但如果真如陈权这般谋划,那么大唐恐会再生一次安史贼乱的。
武隽有些犹豫,他并不是忠心朝廷,只是这大唐两百多年了,唐人,这个名字也叫了两百多年,哪怕他是则天皇后同族可内心深处也是不免以唐人为傲。难不成大唐要走向末路了吗?
“大朗,你说实话,你想做什么”?武隽拉着陈权的胳膊攥得紧紧的,有些慌张的盯着陈权的眼睛眨也不眨的低声问到。
陈权笑着握了武隽的手,轻声说:“阿叔,我要活着”。
①范雎,秦国相,封应候。此间暗指睚眦之怨。
②唐时军制礼服,多为节度使或刺史所用。除了身份的象征也表示对朝廷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