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地狱边缘
黑色的中心逐渐出现了一抹散开的光亮。
这光亮如同墨一般晕开，逐渐吞噬了周旁的黑暗，林安南开始听到声响了。
那是一种非常喧嚣的声音，如同身处闹市，还听到了人的嘶吼声以及噼里啪啦如同鞭炮一般的响声。
这是……过年了？
“米哈伊尔！起来！快起来！”
突然间“砰”的一声巨响，如同撕裂一般把林安南从黑白相间的画面硬生生拽回了现实感中，紧接着就是一阵耳鸣，这种耳鸣仿佛牵连着心脏一般让他痛不欲生。
他一下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片黄泥土地，自己正以跪姿杵在地上。
这时他张开了双手，清晰地看到了手掌上的纹理。
哎呀我去，我刚刚不是在宿舍吗？难道这是刚刚印章投影出来的游戏？
林安南摸着头部从心底发出了疑问，突然间声音就像一阵风一样被猛地灌进来，他抬头才发现眼前是密密麻麻的沙袋，画面的眩晕感让他眼前产生了叠影……
“啪！”左脸突然传来一种难以言喻的阵痛感，林安南抬头看见一个穿着土黄色军服的欧洲脸大叔正扭曲着一张可怕的脸对他吼道：
“你他妈地快给我起来！王八蛋，德国军队上来了！”
啊？他完全懵了，脑子里连续的抛出了一连串问题：
什么德国军队？还有你凭什么打我？
这是在叫我吗，我什么时候有了一个外国人的名字？
他是在说德国军队？联邦德国的军队？那帮欧盟吊车尾拿着扫把上来了？
啊？难道是自己穿越了？这剧情也太俗套了吧？
林安南试图理清自己的大脑，他还是搞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在心里嘀咕道：
难道刚刚那枚印章直接像最近的游戏设备一样，投影出了一个环境让玩家直接进入游戏中去？
“啪！”这次换另一边脸迎来火辣辣的痛，眼前的那个欧洲大叔又给了自己一巴掌，随后把一把东西塞到了他手里大声吼道：
“快压制他们！不然战线就要被冲垮了！”
他摇摇头定睛一看手里的东西，他按住自己的钢盔惊呼道：
“这是PPD-40冲锋枪吧？和上个月买的武器周刊上的外貌一模一样，这里难不成是……战场？”
林安南扶着眼前的沙袋左右张望着，他发现自己正蹲在一条浅浅的战壕里，战壕的深度差不多容纳了大半个身体。
战壕里的反冲击措施是由两层沙袋组成的简单掩体，战壕的通道上摆着油桶和沙袋，而在外侧则架设着长长的铁丝网。不时有子弹打在铁丝网上溅起火花，天空上弥漫着滚滚黑烟。
在他身边一群人操纵着各类枪支对着对面拼命地进行射击，那个大叔站起身子举着SVT半自动步枪拼命地射击着，空气里散发着烧焦的味道。
林安南发现距自己不足十米处有一个苏军士兵，那人正举起莫辛纳甘步枪瞄准着对面，在他面前的沙袋突然腾起了一阵火光，那个人趔趔趄趄地捂着被炸的还剩半边脸的头颅，而鲜血从他破裂的颈部喷射而出。
林安南脸色铁青地背靠在胸墙上看着这可怕的一幕，但很快他就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估计是个最新的真人体感FPS游戏大作。
他那张被吓坏的脸在“恍然大悟”后逐渐转化成了愉悦的神情，而自己的内心也冒出了一股兴奋之情：这个游戏真是太真实了！
这个时候脑子烧包的林安南，根本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还以为这是个真人体感战争游戏大作，而且他也没有好好看一看自己人的军服。
因为他如果足够冷静、足够仔细，就会发现——自己，还有这边的人穿的都是苏联红军M35式军服，然后从大量历史书籍，军事杂志，纪录片里汲取的知识会告诉他——穿着M35式军服就意味着这不是在1941年就是在1942年。
1941年和1942年是苏联红军输到差点连裤衩都保不住的两年，或者说在1943年以前苏联红军没有一天好日子。
在华沙以东的土地上，连死神都不敢轻易进去收人。
然而这时亢奋到极点的林安南，还以为这只是个本人有着无敌光环的战争游戏。
他有模有样地拿起冲锋枪，把头部慢慢地伸出火力线：
正前方出现了一大片开阔的草原，草原上有着分布稀疏的一些灌木丛，而在草原的远处则可以看到一片片的森林，他判断出了自己正在一个高地上的步兵防御阵地中。
密密麻麻的步兵散兵线和坦克映入林安南的眼帘，对面的敌人都穿着原野灰军服。
敌军步兵在远处以几个人为一个小组，先是一个人从地上蹲起来举起冲锋枪扫射这边的阵地，然后其余人从地上一跃而起拿着长条的拴式步枪往前冲锋，在找到一处掩护后又快速地匍匐在地。
他把冲锋枪端出沙袋，紧贴着胸墙对着敌军的身影密集地连续扫射着。
在后座力的作用下他的肩部肌肉开始规律地震动起来，而滚烫的弹壳从冲锋枪抛壳处快速地弹射出来，不停地在他眼前飞舞。
对面泼过来的子弹在他面前溅射起一片片烟尘，他赶紧把头往战壕里缩去。
他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危险处境，他认为这个游戏和亡命召唤5挺像的，飘飘然地判定出这大概是老兵难度，自己可是轻易通关了好几次呢。
还没等扫射完一梭弹匣，林安南的后衣领被一种强大力量往后拉扯着，差点让他喘不过气，在这股拉力之下他猝不及防地倒在地上。
那张讨厌的脸再次对着他吼道：
“米哈伊尔同志，你在干什么，你这个蠢货！你这样什么都打不到，我们不是在打兔子，瞄准好好打！”
林安南单手支撑着地面，趄趄趔趔地站起来，回应道：
“大叔你这埋汰谁呢？打个游戏还这么认真！你这NPC怎么这么负责啊！”
忽然间他愣了一下：自己这是在说俄语吧，为什么给他的感觉像中文一样行云流水？
林安南在内心中对游戏的专业性予以了大大地肯定，他心想着：
这游戏可真得劲儿，可以，一会出来以后我要给它打五星！
他再次举起了冲锋枪对着对面的单个身影进行点射——冲锋枪的火舌连续喷射着，这个吊儿郎当的少年对着对面的人影随意扣动着扳机，直到现在他还以为自己要是死了存个档就完事了。
他自己根本不知道有没有打中对面的人，他在心里感到奇怪：
按道理游戏里的敌人应该看的很清楚，而且会乖乖地站好给他打啊，再不济也应该把头盔漏出一点给他当靶子射，可自己甚至看不清那些消失的人影是死掉了还是匍匐在地。
阵地左前方的敌军散兵线上一些敌军掷弹兵离林安南已经不足百米了，他们并没有MG34机枪班组，而是由手持着MP38冲锋枪和98K步枪所组成的小队在向前冲锋。
几行敌军步兵起身往前方还没跑出几步，被林安南左手边重机枪的连续开火压制在地，不得不匍匐着前进，他们依托着地势的起伏，并没有一丝惧意，而是以顽强的姿态靠近了阵地。
阵地上不时有苏军士兵在中枪后向后一倒，在地上浑身抽搐地挣扎了一会后就没气了。
而对面的几辆德军坦克缓缓前进着，一边前进一边对着他所在的阵地吐出火光，炮弹呼啸而过的声音就像撕裂了空气一样，然后落在了阵地周围的土地上。炮弹爆炸的冲击波让林安南感觉到大地都在震动，被扬起的土沙像雨点般落在了林安南和周围士兵的身上。
不一会，弹匣里的子弹像被泼出去的水一样被快速消耗完了，当再次他扣下扳机发现波波沙冲锋枪没反应，才发现没子弹了。
林安南哆哆嗦嗦地摸索着腰间，摸到了类似于圆盘一样的东西，他心想着这大概就是冲锋枪的弹匣吧？
他一边回忆着武器图鉴一边琢磨着如何换弹，这个子弹消耗速度比他所想象地更快，不得不说游戏制作商搞的武器还原还蛮真实的。
林安南拆下了弹鼓，把包里的弹鼓换了上去，正当卡上弹鼓的那一瞬间，他听到了一种震慑人心的声音。
那是一种尖锐至极的声音，如同体育课间的老师呼叫学生们集合时吹响的口哨声，但是又不完全一样，这声音又太过于让人刻骨铭心了，有一种切破空气的呼啸感，而他开始发现这股声音是从他的头顶上传来的。
林安南抬头看向天空——那标志性的鸥翼型翅膀，以及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固定式起落架。
那玩意儿是——斯图卡？
是斯图卡俯冲轰炸机，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看到了活的斯图卡俯冲轰炸机！
这画面感一看就知道每一帧都在燃烧着大笔的经费啊！
他兴奋地拉着旁边的大叔对着天空喊道：
“大叔！你看！那是斯图卡啊！那是现在再也看不见的，活的，飞在天上的斯图卡啊！我的天呐！太美啦！”
大叔往上一看，他的瞳孔以可见的速度缩到最小，全身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随后他高呼了道：
“卧倒！快给我卧倒！”
一声巨大的轰鸣声后，林安南失去了知觉。
等他再从一片黑暗中醒来时，他看到了让他灵魂为之战栗的场景，他愉快的战争体验到此戛然而止，像演奏会上乐队指挥往上用力收束的双手一般。
舞台上的管弦乐队安静了下来。
接下来欢迎来到地狱。
林安南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眼前的场景，这是他人生中最为黑暗的噩梦，每每想到就如同身处地狱一般。
他支撑着双腿勉强弯起了身子，左膝盖传来了一阵剧痛，以至于不得不双手支撑着地面，还听不见任何声音。
哎？这不是个游戏吗，为什么会这么痛......
他把头微微伸出沙袋，只见百米处一辆三号坦克的正面炮口对着自己一闪，一瞬间他就像被一堵墙狠狠地抛出去一样整个人腾空而起甩到了后面。
后背在撞击着土墙的时候传来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他还没反应过来喉头一热便吐出一口鲜血，他大力地呼吸着，整个喉咙透不过气来，头部传来引人呕吐的眩晕感。
他用跪坐的姿态吃力地支撑起身体，看到了战壕里的一切——
大叔，准确地来说已经变成了两半的大叔，他的上半身靠着沙袋，下半身已不知去向，他的肠子和血染红了身下的土地，他像金鱼一样张着嘴，头无力地仰靠在沙袋上，双眼无神地盯着远处的天空。
林安南强忍的来自全身各个关节传来的疼痛感，扶着自己的后腰摇摇晃晃地靠近他，紧握着大叔的肩膀摇晃着，用嘶哑的声音喊道：
“喂，NPC.....怎么回事啊，这个游戏感觉不对劲啊，喂，你别死啊，喂......”
大叔一把抓着林安南的衣领，他的喉管发出了破风般的吸气声。
他没有看林安南，而是定定地盯着天空，他对着天空断断续续地说着：
“安菲娅……加莉娜，爸爸来啦……咳咳！你看这是爸爸刚种的向日葵，爸爸把你们举高高……起飞咯……”
随即大叔的瞳孔开始扩散，慢慢地喉头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头轻轻地歪向了一边。
林安南感觉到自己的理智要崩溃了，他摇着头，大脑里一片混乱，他盯着眼前的景象，内心开始自欺欺人道：
“那个大叔好像真的死了，骗人的吧，喂不要这样。
这是游戏吧，告诉我这是游戏吧，这肯定不是真的。
我肯定是被骗了，我应该不会是穿越了吧。
是不是这里在拍电影，肯定是在拍电影吧，喂，导演和制作人员到底在哪啊.....”
他捂着脸开始拼命地摇起了头，试图让自己从噩梦中醒过来。
他睁开眼睛向战壕的另一侧看去，战壕里横七竖八地铺满了尸体。
在这条由被铺满的坑道中，数不清的破碎肢体重重叠在了一起，几乎每一个死去的人都睁大了双眼，他甚至能看到乌鸦在啄食着从尸体堆里伸出来的一只手。
活着的人里有断了一条腿拼命地捂着断口处哭嚎着的人，那个小伙子拼命地捂着大腿的断口处，一边对着林安南嘟囔着什么一边流泪。可是鲜血却源源不断的从他的大腿断口处喷射出来，他怎么捂都捂不住。
还还有一个士兵的衣服被打的破破烂烂的，全身都被爆炸喷射而起的土灰所覆盖，从头到脚都是血迹和伤口，这时林安南才看到他的整个左臂都没了，鲜血从他断掉了的臂口往外汩汩流淌着，在地面上发出了滴答响的声音。
他像神经质一般扭曲着身体，把上半身露出了战壕的水平线，低头满地寻找着什么。然后从尸体堆里捡起了一条别人的手臂，对着林安南咧嘴笑着说：
“找到了，我的手”。
林安南还没来得及劝阻他，他就笑着对战壕外侧的敌人像炫耀般举起了那只断臂，却被对面飞过来的子弹贯穿了头部，他拼命地挣大了双眼试图张开嘴说些什么，然后像一滩泥一样软绵绵地倒下。
这时有人从后面握着林安南的肩膀，一回头，只见一个人满脸鼻涕泪水糊成一团地狂笑着，嘴里胡言乱语地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个已经疯掉的人把手里被打成了两截的莫辛纳甘步枪一甩，摸着沙袋爬出了战壕，他站在土坡上一边不知道唱着什么一边手舞足蹈。
远处的三号坦克瞄准了他的方向发射出了一发高爆榴弹，炮弹从他的腹部穿过却没有爆炸，他的肚子上出现了碗口大的血洞，肠子开始从内侧掉落了出来。
那人的身体一僵，低头看了眼自己已经被贯穿了的腹部，紧接着又被几发子弹打中了大腿，被击中的大腿上立马喷出了无数道血雾，鲜血直直地溅在了林安南的脸上。
那个士兵扭曲的身体上绽放出了数股“血花”，他歪着头身体往后一仰便倒在地上，已经支离破碎的灵魂得到了彻底的解脱。
要疯了，林安南觉得自己快疯掉了。
“原来人被子弹打中，真的会死啊……”
他一边在脑海里回荡着这句话，一边半弓着身子双眼无神地走在战壕中——准确地说是踩在尸体堆中。
他不停地扫视着地面的尸体，有些活着的人还在拿着枪对着对面拼命射击，这条战壕刚刚在斯图卡俯冲轰炸机的攻击下，已经被撕裂成了一片冒着黑烟的沸土。
一瞬间，林安南大脑中“自己”的记忆灌了进来，那是一种由零零碎碎的片段组成的画面——那个人叫米哈伊尔，而他发现自己好像正在这个人的视角里。
在清晨的暖阳中，“他”正和大学的朋友们在广场上结伴而行。
忽然整个城市同时响起了广播声，广播里的内容让那个“自己”眉头紧锁，广播里紧绷的男声缓缓地念道：
“请注意！
莫斯科在广播！
莫斯科在广播！
苏联政府声明：
苏联男女公民们，
今天6月22日凌晨4点。
在未经宣战的情况下，
德国军队袭击了我们的国家！
从许多地方攻入了我们的边境......”
紧接着画面变成了日日夜夜的枪炮声和惨叫声，长长的队伍，呆滞的眼神，慌乱的人群以及刚刚在米哈伊尔身边阵亡的阿列克谢中尉……
林安南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在这个世界里已经成为了另一个人——米哈伊尔.伊里奇.亚历山大，在这个世界里，他就是米哈伊尔本人了。
他的双眼开始控制不住的溢出了泪水，他用袖口擦拭着眼睛，喃喃道：
“骗人的吧，一定是骗人的吧，这居然好像是真的东线战场啊，我怎么来到这个鬼地方了，还有我怎么好像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啊。”
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真实处境，再也控制不住内心恐惧感的决堤跪在地上哭嚎着：
“神啊，放我回去吧，我想回家，求求你了，放我离开这里，我被打中真的会死掉啊！我不行了，放我走吧！”
真的是糟糕透顶了，他此刻祈祷着再也不要做什么英雄了，他一心只想着回去，可谁能带他回去啊？
“同志们，跟我来！”
他从背后听到了一句充满力量感的呼号声，便扭过身追寻着声音的来源——
一个戴着檐帽的军官左手高举着手枪对着后方呼喊着，紧接着他的身后出现了手持各式枪支的士兵们跟随着他跳进了战壕。
他微微弯着腰站在了林安南面前，那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的少年抬起了头，眼前是一个金发碧眼的英俊男人，那人正用着一种极度鄙夷的表情俯视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