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电”“磁”话古
第一节 中国古代的电学
一、“雷”“电”训诂
中国是世界文明古国之一,也是世界上首先对“电”现象进行观察、认识和描述的国家之一。
和世界上许多国家一样,我们的祖先首先是从雷鸣电闪中注意到电现象的存在,并以原始的文字把观察现象描述、记录下来。
“雷”字在古汉语中有两种含义:一是指空中雷电所发出的声音,即雷鸣;另一种是指空中带电的云所引起的放电现象,包括雷鸣和电闪。《说文解字集注》·電下段注“古义霆雷不别,许(指《说文解字》的著者许慎,公元30—124)意则统言之谓之雷。自其振物言之谓之震,自其余声言之谓之霆,自其光耀言之谓之電。”
“雷”字最早出现在公元前14世纪至公元前11世纪的殷墟甲骨文中。甲骨文“雷”(见图1-1)的中间符号表示闪电,四周符号代表小鼓发出的声音。在金文及一些甲骨文中,“雷”字则由4个或2个“田”字和代表闪电的符号组成,字形中的“田”不是“田野”的意思,它和《诗经·周颂·有瞽》篇中的“应田縣鼓”中的“田”的意义相同,“田”是“申柬”(小鼓)的借用字,即“田”代表小鼓,也就是说“雷声如打鼓”的意思。后来又加上“雨”头,即“雷”代表“雨中的鼓音”。以后在篆文中,四面小鼓(田)减少为三面,并省去了代表闪电的字符。到了楷书时代,三面小鼓(田)变为一面(田),成为现今通用的字形。
“雷”字的主要演变过程见图1-1。
图1-1 “雷”字的演变
至于“電”字,其产生和演变的过程就稍为复杂一些。
“電”字的本义,在古代实指空中雷电所产生的耀光,即“闪电”。《礼记·月令》:“雷乃发声,始電”;辽·希麟《续一切经音义》卷7·雷電,《玉篇》云:“闪電也释名曰電”;《吕氏春秋·贵生》:“故雷则揜耳,電则揜目”(“揜”即掩,遮盖意);《汉书·礼乐志》:“雷震震,電耀耀”(雷声隆隆,電光闪闪);《论衡·雷虚》:“盛夏之时,雷電迅疾”。从以上各句看出,“電”字都是指闪电。
迄今为止,在甲骨文中尚未发现“電”字,只有“電”的本字“申”和“神”。
甲骨文中多处出现“申”字。在徐中舒著《甲骨文大字典》中就收有13个“申”字,这13个字尽管字形不尽相同,但许多都呈“电耀曲折”形。汉·许慎(公元30—124)著《说文解字·虫部》:“籀文虹,从申。申,電也。”一语道破,“申”字是古“電”字之一。
“申”的古字有两种基本字形。其中一种在甲骨文、金文中呈“电耀曲折”形(图1-2),它是“電”的古字之一。
图1-2 “申”字的演变
“神”是“電”字的另一个古字。方述鑫著《甲骨金文字典》在解释“神”字时说“甲骨文中的申字或从申的電字都是电耀曲折形状,先民以申(電)的威力而为神奇,所以用‘申’(電)表示神。”清·汪仁寿(1875—1936)著《金石大字典》称“甲骨文的‘神’字为古‘電’字。”《汉语大字典》卷4·神,“甲骨文、金文‘神’字或作‘申’,不从‘示’。”
从上面记述可知,甲骨文中的“申”“神”字可以是古“電”字,也就是说,中国大约在3000多年前的甲骨文中就有了“電”字。
商周时期(公元前16世纪—公元前7世纪)我国进入青铜时代,铭刻或铸在青铜器上的金文不仅有“電”字的古字“申”和“神”,而且在公元前9世纪周孝王时青铜器番生簋上出现了“電”字(图1-3)。从图1-3可以看出,“‘電’,从雨,从申”(《说文解字》),是由“雨”字和“申”字复合而成。在稍后的楚国帛书中也有了“電”字,仍“从雨,从申”。以后在篆文、楷书中,“申”变形为“电”,成为“電”字。近人在“電”的简化字中去掉“雨”,成为“电”,实恢复“電”的古字“申”也。“電”字的基本演变见图1-4。
图1-3 青铜器番生簋上的铭文及“電”字
图1-4 “電”字的基本演变
应该说明的是,古代的“電”字是指闪电。到了近代,随着近代自然科学传入中国,近代电学引入中国。1851年前后,中国首先将英文“electricity”译为“電”,简写为“电”,赋予“电”字以新的内涵,“电”的研究和利用也逐渐在中国大地上展开。
二、中国古代对“雷”“电”的观察和描述
中国古代文字中有关“雷”和“电”的观察、描述、探索的记载非常丰富,甲骨文、金文中就有许多有关“雷”“电”的记录,以后各种古代文献中有关“雷”“电”的资料也很丰富。
《诗经·小雅·采芑》:“戎车啴啴,啴啴,如霆如雷”(排山倒海军容振,势如雷霆动乾坤)。
《诗经·小雅·十月之交》:“烨烨震电,不宁不全”(电光闪闪,雷声隆隆;国家不安,国事不善)。
《礼记·月令》:“雷而发声,始电”“是月也,日夜分,雷而发声。”
春秋管仲(?—公元前645)著《管子·七臣七注》:“天冬雷,地冬霆,草木落而秋荣。”
中国古代著名古籍《周易》中,有“震”()卦,其卦象均与“雷”“电”有关,说明先民已将“雷”“电”现象用于卦卜和预测中;在《易彖·噬磕》中有“刚柔分动而明,雷电合而章。”
在中国古代四大奇书之一的《山海经》中,不但有“雷神”插图,在《山海经·海内东经》中还记述有“雷泽中有雷神,龙身而人头,鼓其腹。”
梁·任昉著《述异记》引古代儒生说法:“盘古氏泣为江河,气为风,声为雷,目瞳为电。”
《焦氏易林·豫》:“雷行相逐,无有休息”;《焦氏易林·解》·丰:“雷鼓东行。”
西汉刘安(公元前179—公元前122)《淮南子·原道训》:“电以为鞭策,雷以为车轮。”
西汉著名文学家杨雄(公元前53—公元18)著《河东赋》:“奋电鞭,骏雷辎。”
东汉著名唯物主义哲学家王充(公元27—约公元97)《论衡》中有许多关于“雷”“电”的记载,如“盛夏之时,雷电迅疾”“当雷之时,电光时现”“惧雷电妄击”“千里不同风,百里不同雷”“云雨至则雷电击”“图画之工图雷之状,累累如连鼓之行”“雷电发时,龙随而起……雷龙同类,感气相致”等,提出了雷电与云、雷与电有依存关系。
这些记载都是有关“雷”“电”现象的生动描述。汉代以降,中国古代文献中有关“雷”“电”的描述更为丰富,不胜枚举。例如,明代宰相张居正(1525—1582)对球形闪电进行了仔细观察,在其著作中,对球形闪电火球的大小、形状、颜色、出现时间等都作了详细描述。
此外,在中国古代,以雷电为题的诗、词也非常丰富。如唐昭宗《咏雷》云:“祗解劈牛兼劈树,不能诛恶复诛凶”;晚唐五代诗人韩偓《雷公》云:“闻人倚柱笑雷公,又向深山劈怪松。必若有苏天下意,何如惊起武侯龙”;杜甫“昏昏阊阖闭氛祲,十月荆南雷怒号”;陆游“电掣光如画,雷轰意未平”等。
除了大量的文字记载外,中国古代先民还有许多与“雷”“电”有关的器物和神灵。早在殷商时代的文物中已有云雷纹饰,在汉代画像砖中也有雷神出现,敦煌出土唐代文物中更有《其解梦及电经一卷》,其旁还绘有一身执弓射箭的电神。在民间,更有雷公、电母、雷祖、雷兽、雷公庙、雷公石、雷器等。图1-5为民间雷公、电母像。
图1-5 电母和雷公像
在中国古代大量有关“雷”“电”记载的文献中,还有一些涉及雷电性能、电学知识的珍贵记录。
南朝·梁·萧子显(489—537)著《南齐书·五行志》:“永明十年二月庚戍,夜,南方有电光,因闻雷声隆隆相续”,这是电光快于雷声(光速大于声速)的记述;又,“雷震会稽阴恒山保林寺,刹上四破,电光烧塔下佛面,而窗户不异也”,这是雷电只通过导电物(敷有金属粉的佛面),而不通过绝缘物(木窗)的记述。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我们祖先通过对雷电现象的长期观察、思考和实践,在世界上首先发明和应用了用于建筑物的避雷装置。据唐代王叡著《灸毂子杂录》记载,汉武帝时,未央宫及柏梁台遭雷击失火,方士“勇之”向汉武帝建议,在宫殿屋脊两头安装铜“鸱鱼”来防止雷电引起的天火。以后2000多年,中国古建筑屋脊上多安装这一类金属瓦饰,指向天空。雷雨时,金属瓦饰连同淋湿的屋檐、墙壁(起导电接地作用)可以起避雷的作用。例如,三国时代(220—280),中国一些古建筑物上装设有铜铁制的“葫芦串”。另外,如北京天坛祈年殿等的风宝铜圆顶;青海塔尔寺和西藏布达拉宫由金顶、金属屋面构成的消雷装置;某些古塔由塔顶金属刹和金属索(一头与金属刹相连,一头连到塔旁水井中或地中)组成的避雷装置;湖北武当山的金殿(铜殿)(图1-6)屹立山峰500年不遭雷击,其原因就在于金殿是一座全铜建筑,顶部设计十分精巧,屋面平缓,脊饰上翘,起到了避雷作用。尤其是“雷公柱”的应用,中国许多古建筑的屋脊两头都设有龙头,龙头上仰,龙口吐出一条曲折的金属舌头,伸向天空,舌棍连着一根铁丝,铁丝直通地下。这种“雷公柱”曾令17世纪来华的传教士惊讶不已。1688年,法国旅行家卡·戴马甘兰在所著The New Things of China(《中国新事》)一书中记载了中国古代建筑物上的避雷装置。它的避雷原理与美国著名科学家富兰克林(B.Franklin,1706—1790)1752年发明的避雷针的原理完全一样,但时间要早得多,而且设计精妙,真可谓融科学和艺术于一炉的佳作。
图1-6 武当山金殿
关于雷电的成因,我们祖先也进行过探讨。曾子(公元前505—公元前436)认为:“阴阳两气俱则雷,交则电”;庄子(约公元前369—公元前256)在《庄子》一书中指出:“木与木相摩则然,金与火相守则流,阴阳错行……于是乎有霆”(霆即劈雷);《淮南子·坠形胜》认为:“阴阳相薄为雷,激扬为电”;《淮南子·原道训》·高诱注:“电,激气也;雷,转气也”;许慎《说文解字》:“电,阴阳激耀也”“雷,阴阳薄动,雷云生物者也”;宋朝陆佃(1042—1102)在其著《埤雅》中,对电的解释是:“雷与电同气”“盖阴阳暴格,分争激射,有火生焉,其光为电,其声为雷”;明代宰相刘基(刘伯温,1311—1375)说得更明确:“雷者,天气之郁而激而发也。阳气困于阴,必迫,迫极而进,进而声为雷,光为电。”
当然,上面这些对“雷”“电”成因的解释主要是从哲学上进行阐述,并未触及电的本质,解释也不尽科学。但是,古人试图用构成宇宙的基本要素“阴”“阳”来解释“雷”“电”成因,是否也表达了他们对“雷”及“电”本质进行探索、穷源的希望和努力呢?另外,我们的祖先已将雷鸣、闪电现象联系起来,把它们视为一种自然现象的两种表现形式,这不能不说是在雷电认识上的一大进步。
三、中国古代对摩擦电的观察和描述
中国古代对摩擦电的观察记录首见于西汉末年《春秋纬·考异邮》中的记述:“瑇瑁吸”(瑇瑁即玳瑁,即细小物体)。东汉王充在《论衡·乱龙篇》中也记载“礼画雷樽,象雷之形。雷樽不闻能致雷,土龙安能而动雨?顿牟掇芥,慈石引针,皆以其真是,不假他类”(祭礼中使用画有雷形图纹的酒杯,并没有听说就能引起打雷,那么土龙怎么能引起下雨呢?玳瑁能吸引小物体,磁石能吸引铁针,这些都属于它们本身的性质,不用借助其他东西)。王充的这段话是中国古代电、磁科学史中的重要文献,它揭示了四个重要内容:①中国古代对“雷”已有一定认识,并用雷纹(西周青铜器上已有雷纹)进行装饰;②记载了玳瑁摩擦后可以吸引毫芥之物,这是对静电现象的明确描述(书中“顿牟”是外来语,是玳瑁的音译);③记载了磁铁吸引铁针的现象;④文中指出“顿牟掇芥”和“慈石引针”都是自然现象,并将两者并提,说明古人已注意到两者的相似性和可比性。
另外,三国时吴国人虞翻年发现:“虎魄(即琥珀)不取腐芥”;南北朝时名医陶弘景(456—536)在《名医别录》中指出:“琥珀惟以手心摩热拾芥为真”。说明当时已有许多人知道琥珀这类物质摩擦后可以吸引细小物体。
三国—西晋时人张华(232—300)在所著《博物志》中记述:“今人梳头、脱着衣时,有随梳、解结有光者,也有咤声”,这是对静电放电产生的放光发声的直观描述。
明代都邛在《三馀赘笔》中记述:“吴绫为裳,暗室中力持,以手摩之良久,火星直出”,这是丝绸(吴绫)摩擦生电发光实验的记录。
由于摩擦电一般不太明显,古人对它的记载还只是一些现象的点滴描述,没有进一步对摩擦电进行实验、探索,更谈不上利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