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这可是水淹区产的咖啡，”财政大臣贝大人一边用他带着黑皮手套的纤长手指为来客倒咖啡，一边向其卖弄自己的学识。“某些生物总会在我们销匿的地方欣欣向荣，这种咖啡豆长在一种扎根于岩间的贝类中，这种贝每五年产极少咖啡豆，像珍珠一般包裹在坚硬的外壳里。”贝大人坐回到自己的位子，“而每一次被撬开，它都会自愈合拢，再产出新的咖啡豆。”

贝大人温文尔雅，有一撮发白的小胡子，褐色的眼睛使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精神，身着一套深色的亚麻长衫，颇有久远以前神职人员的风范。

“你的手指怎么了？”即便是再微小细节也逃不过雷老犀利的双眼。

“哦，”贝大人脸色一变，又坦然地脱掉左手手套，他左手没有小指。“这是为保护幼时的亲王所留下的。”

“你和亲王……”

“你可以认为我是亲王的监护人，鉴于亲王自小父母都不在身边。”

“那他父母？”

“这恐怕得你亲自去问亲王了。”

雷老喝了一口咖啡，想到今早勘查过的现场，“现场被人清理过？”

“是的，亲王亲自处理的，他不想看见自己的夫人仍横尸于卧室中。”

“在此之前，有谁进过卧室？”

“我和斯芸若小姐。”

“你们二人与赫奈岑是何关系？这位斯芸若小姐又是何方神圣？”

“我本人与赫奈岑并无多深的交集，只不过因为亲王的关系才与赫小姐相互了解过，斯芸若小姐是赫小姐好友，与赫小姐在都会享有近乎同高的声誉。”

“说起声誉，”雷凡特打岔道：“都会是如何评定的呢？”

“这其实是挺可悲的一点，整个都会除了夜晚在大街上烂醉的一类人；另一类人就是在这富丽堂皇的宫墙内璀璨耀眼的明星们，他们是整个都会的精神世界。由于科技——现代人缪斯——已将都会带入了极度发达富庶的社会，且有灰谷进行污染较重的工业发展，都会群众已无太多负担与抱负，白天他们回到竖长的塔状物内，进行休整与极简单的程序工作，控制人工智能打扫街道、运输粮食，以便准备下一夜的狂欢，而所有人在这种生活方式的熏陶下，逐渐抛弃了枯燥无味的文字阅读方式，转向极简的图文及视频阅读，个人空间在日醉夜欢的程式中变得不再重要，所以每个人都希冀窥探别人的私生活，去感受那些荒诞却富有戏剧性的绯闻，这就是内宫那些明星们存在的理由，外宫人员会把他们的事迹略加润色，向外抛洒，明星们的声誉就树立起来了，他们就可以在狂欢夜受众人膜拜，即便在白天也成为群众茶余酒后的谈资。而一旦他们不能使群众常把自己挂在嘴边，他们就会被流放出宫，外面新的热议人物就入宫替代。”

“亲王宣判流放谁吗？”雷老听着这大段的如教科书般的议论，渐渐感觉头脑发胀，万没想到都会尽有此等喋喋不休之人，连忙打断，稍事缓和。

“没有，群众会用类似于陶片放逐的方式决定谁的去留。”贝大人拿起咖啡啜了一口。“侦探先生，你要明白，鉴于你更好地了解这一群人，才能更好地侦破案件，所以我才向你灌输这么多的无用之谈。”

雷凡特点头示意表示谅解。其实都会人的品性他早已了然于心，只是眼前这位中年愤青令他颇感惊奇。

“回归正题，”财政大臣恢复了平缓语调，“斯芸若小姐与赫奈岑小姐皆作为都会鼎鼎大名的人物，曾经受到过万分关注。”

雷凡特注意到财政大臣说“曾经”，这词充满嘲讽的语调。

“赫小姐极富才华，充满危险，独立且善变，我想这也是为什么亲王如此迷恋她的原因。但由于种种原因，赫小姐近来一段时间与亲王关系疏远，而且同样被众人冷落；外宫人士没多少想披露她的事。而斯小姐才华不如赫小姐，却冷静专一，这样的人能立足于都会，实属不易，另外，斯小姐也曾爱慕过亲王。”

“唔……那谋杀发生前两位小姐关系如何？”

“亲密如往，在赫小姐失意孤独时，斯小姐经常相伴左右。”

“赫小姐的死因是什么？”

“尸体被发现时面部被毁容，具体死因要等化验结果出来。”

“喔，好，我想我已大概了解了情况。”雷凡特抽出老式打火机，点了一根烟，“那么，亲王在哪儿？”

“亲王正外出处理事务。”

“亲王每天干些什么？”

“除了必要的外出与露面，都待在自己的屋里。”

“那亲王多久回来？”

“不清楚。”

“他请我来调查，却不愿见我一面！”雷老故意提高了声调。

“得了吧，侦探先生，”贝大人用低沉但有力的语气接答，“请你来的是我，亲王可不愿外人来到这里，更别说调查自己的情人，所以你一切工作都要向我汇报。”

出了财政大臣的接会厅，雷凡特紧握住贝大人给自己的瞳孔监视器，一切调查内容都会被随时上传，他厌恶随时被别人监管着。但由于被警告会有生命危险，他还是勉为其难地戴上了。他拖着缓慢的步子，像沉思的巨兽，思考如何追捕他的猎物，可他滑稽地发现，去找这猎物如同大海捞针，因此他决定再次回到赫小姐的卧室。

这是一间精美且处处散发出令人迷惑气息的房间，华美吊灯下横卧着一张圆形的沙发，上面绣着一只有三个角的白鹿，墙壁上挂着一些缥缈的山水风景画以及赫奈岑每一个高光的瞬间。其中一幅照片令雷老过目难忘，相片中处于前位的赫奈岑装扮成了一只含苞欲放的孔雀，后景是模糊的欢呼人群。她简直是一只从天而降的精灵！拥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精致五官，尤其是那双未加雕琢的紫色的眼睛，流露出莫可名状的情感。但一时的惊诧不过在饱经风霜的人心中只停留了几秒，便被调查真相的欲望覆盖。他驻足在尸体曾在的地方，凝视着地面，就这样过了许久，在电光火石的一瞬，他身经百战的视觉神经发现了不远处的地上有几道刀刻的痕迹，非常轻微，但并不久远，使雷联想到肯定是哪位丧心病狂的人想故意将赫奈岑惹人目光的脸蛋划乱。而且应该是在她死亡后。雷伏下身体，环视低处，随即在沙发底下，找到了一枚胸针，用钻石与红宝石打造成的心脏形状，“这么奢华的东西，应该是斯小姐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