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者(插图版)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不知道,请接着讲。”罗伊德说。

“沃尔克尼人的故事是诺特勒什神话的一部分。这个传说真让我敬畏不已:一个智能种族,来自星系核心的某个神秘起源,不断驶向星系外缘。传说声称,他们的最终目的地是星际空间。在这个过程中,他们的飞船始终航行于深远的星际太空,从不在行星着陆,也很少驶入距某个恒星一光年的范围之内。”德布莱因的灰眼睛闪闪发光,一边说,一边挥舞双手,仿佛要囊括整个银河,“最不可思议的是,他们竟然没有星际驱动器,无法进行星际跃迁。罗伊德,他们的航行速度只有光速的几分之一!这是最让我着迷的细节!我的沃尔克尼人,他们跟我们实在太不一样了 ——睿智,充满耐心,生命长久,眼光长远,完全不像低级种族那样急躁狂热。想想吧,那些飞船,沃尔克尼飞船,它们会多么古老! ”

“很古老。”罗伊德赞同,“卡罗里,你说飞船不止一艘? ”

“是的,很多。”德布莱因说,“根据诺特勒什人的传说,最初只有一两艘,出现在大气层最边缘,其他的接踵而至。数以百计,每艘都是独立的,依靠自己的动力飞行,目标都是外太空。永远是外太空。一万五千个标准年的时间里,他们都在诺特勒什诸星球间穿行,然后离开了那片区域。据传说,最后一艘沃尔克尼飞船是在三千年前飞离的。 ”

“一万八千年。”罗伊德说,接着又补充道,“诺特勒什人的历史有那么古老吗? ”

“是的,但他们星际旅行的历史没多长。”德布莱因笑道,“根据诺特勒什人自己的历史记载,他们进入文明的历史只有这一半长。这导致我在一段时间里轻视了这个问题,因为从年代上看,沃尔克尼显然只是个传说。美丽的传说,仅此而已。

“但最终,我还是没放下这个课题。在空闲时间,我跟其他外星宇宙学家一起调查,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我们想看看诺特勒什人之外的种族是否也有类似的传说。沿着这条线索发掘,我们收获颇丰。

“我发现的情况让我震惊不已。在哈兰甘人和被哈兰甘人奴役的种族那里,我们一无所获。但你看,事情本就该是这样,因为这些种族在人类活动空间的外侧,只有经过我们的活动空间之后,沃尔克尼人才会接触到他们。而在人类活动空间内侧的调查则发现,沃尔克尼飞船的故事无处不在。”卡罗里热切地往前倾了倾身,续道,“啊,罗伊德,那些故事,那些故事! ”

“跟我讲讲。”罗伊德说。

“费恩迪人管它们叫依-唯为依,翻译过来就是虚无部落,或者黑色部落。每一个费恩迪族群都流传着同样的传说,只有白痴才不相信。据说,这些飞船体积巨大,他们或我们的历史中从没出现过那么大的飞船。他们说那是战舰。一个关于失落的费恩迪族群的传说中说道,三百艘费恩迪飞船,与一艘依-唯为依相遇,三百艘船全部覆灭。当然,这是几千年前的事,所以细节不是很清楚。

“而达莫斯人的传说则有些不同,他们认定它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你知道,达莫斯人是我们遇到过的最古老的种族,他 们管我的沃尔克尼人叫峡湾种族。他们的传说美极了,罗伊德,美极了!那些飞船犹如巨大的黑色城市,无声无息,缓缓移动,比它们所处的宇宙空间的速度还慢。根据达莫斯传说,沃尔克尼人来自原初,从星系最深处而来,是一群难民,为逃离一场可怕得难以想象的战争。他们放弃了家园,放弃了他们进化时居住的那些行星和恒星。他们远赴太空,寻找真正的和平。

“居住在阿斯的哥斯素德人也有极其相似的故事。但据他们的传说,那场战争曾摧毁了我们星系的一切生灵,而沃尔克尼人是某种神灵,在飞行沿途一路播撒生命的种子。其他种族将他们视为上帝的信使,或者来自地狱的幽灵,来警告我们逃离这场即将从星系中心爆发的大灾难。 ”

“你的这些故事互相矛盾呀,卡罗里。 ”

“是的,是的,当然,但它们在本质上是一致的 ——沃尔克尼人从星系内部向外飞行,驾驶着他们古老、永恒的亚光速飞船,经过一个个短命的帝国和转瞬即逝的辉煌。这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只是修饰装点。我们很快就会知道真相。我调查了一些据称生活在比人类活动空间内侧更遥远的地方的种族,距离我们甚至比诺特勒什人更远,几乎没什么相关资料。那些种族与文明本身就差不多是传说,比如达兰、尤利施,以及洛赫纳卡。只要我能找到一点点相关材料的地方,我都一次又一次地发现了沃尔克尼人。 ”

“传说中的传说。”幻影嘴边露出了笑容。

“是的,的确如此。”德布莱因同意,“研究进行到这一 步,我请教了专家,非人类智能种族研究院的学者。我们一起研究了两年。信息资料都在那儿,研究院的图书馆、记忆库和档案文件里都有。只不过以前从来没有人认真研究过,更没人把这些资料综合起来。

“在人类历史的绝大多数时间里,早在太空飞行的黎明到来之前,沃尔克尼人一直在我们周围穿行。当我们能够扭曲空间,以此解决相对论的矛盾时,他们那些庞大的飞船正在穿越我们所谓的文明核心区域,经过我们当时最繁华的世界,缓慢、庄严地以亚光速飞向星系边缘和星系间的黑暗。了不起,罗伊德,真是太了不起了。 ”

“了不起。”罗伊德附和。

卡罗里·德布莱因一口喝干杯里的可可,想伸手去抓罗伊德的胳膊。但他却抓了个空。他一时有点不知所措,接着笑道:“啊,我的沃尔克尼人。我有点兴奋过头了,罗伊德,我现在是如此接近。十多年了,他们一直占据着我的脑海,而现在,不出一个月,我就会看到他们,用我这双昏花老眼目睹他们的辉煌。那以后,如果我能接通通讯频道,如果我们这个种族能够与如此伟大、如此奇异、跟我们如此不同的种族接触——我抱着希望,罗伊德,希望到最后,我会知道那个为什么! ”

罗伊德·阿瑞斯的幻影微笑着,那双淡色眸子平静地望着他。

乘客会在飞船进入跃迁状态后不久变得坐立不安。在夜行者号上,焦躁情绪来得更快。第二个星期快结束时,猜测开始了,热火朝天。

“这个罗伊德·阿瑞斯究竟是什么人?”一天晚上,四位学者玩扑克时,外星生物学家罗因·克里斯托夫抱怨道,“为什么他不露面?他跟我们隔绝,到底有什么目的? ”

“去问他。”语言学家中的男性丹尼尔提议。

“如果他是个罪犯呢?”克里斯托夫说,“我们知道他的背景吗?不,当然不知道。找他的是德布莱因,而德布莱因是个无能的老糊涂,这我们都知道。 ”

“该你出牌了。”洛米·索恩说。

克里斯托夫“啪”地打出一张牌。“停步牌,你们得重新抽牌了。”他笑着说,“说到这个阿瑞斯,谁知道他是不是正计划把我们全干掉呢。 ”

“目的是谋取我们的巨额财产,毫无疑问。”女语言学家琳德兰说。她打出一张牌,扣在克里斯托夫刚才那张上。“飞牌。”她轻声叫牌,面带微笑。观察着他们的罗伊德也微笑起来。

梅兰莎·基尔看着就让人舒服。

年轻,健康,精力充沛。梅兰莎·基尔几乎在任何方面都优于旁人:比船上所有人都高一头,骨架宽大,胸部丰满,双 腿修长健壮,肌肉在黑亮的皮肤下灵活地滚动着。她的胃口同样惊人,饭量是同伴们的两倍,酒量也大。每天她都要在她带上船的器械上锻炼四个小时。到了第三周,她已经跟四个男人两个女人上过床。即使在床上,她也异常活跃,让对方筋疲力尽。罗伊德一直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她。

“我是改进版。”她一边玩双杠,一边对罗伊德说。她赤裸的肌肤闪着光,长长的黑发绾在发网里。

“改进?”罗伊德问。他不能将全息影像投射到货舱,是梅兰莎特意呼叫他,好在锻炼时跟他聊天。她不知道的是,无论呼不呼叫,他都在。她停止了运动,伸直双臂高高撑起身体,稳住。“基因改良,船长。”她喜欢叫他船长,“我出生在普罗米修斯,父母属于当地的精英阶层,都是基因设计师。改良版的意思是,我需要常人两倍的能量,但摄入的能量全都用得上,不会白白堆积。我有更健全的新陈代谢系统,身体强健,耐力更强,寿命也比普通人长一倍。我们那儿的人总想大幅度改变人体,结果铸下大错;但小改良却做得相当不错。 ”

她不再说话,继续锻炼,动作轻松自如。结束之后,她从杠上一跃而下,喘了会儿粗气,然后双手抱胸,脑袋一歪,笑道:“船长,这下子,你算是知道我的平生经历了。”她拉下发网,甩了甩头,让头发散开。

“肯定不止这些。”对讲机里的声音说。

梅兰莎·基尔笑起来:“当然。想听听我造反逃到阿瓦隆的故事吗?原因、经过,以及给我在普罗米修斯的家人带来的麻烦。或者,你对我在非人类学研究方面取得的非凡成就更感兴趣?想听这个吗? ”

“换个时候吧。”罗伊德礼貌地说,“你身上戴的那块晶体是什么? ”

它通常悬挂在她胸间,因为刚才做运动,她把它取了下来。现在她重新拾起,戴在脖子上。这是一小块绿宝石,以黑色镶边,用银链挂着。它触碰到她身体时,梅兰莎闭上眼睛,然后重新睁开,笑道:“它是活的。以前见过这种东西吗?这是块呢喃宝石,船长,即所谓共鸣水晶,用意念波束把记忆蚀刻、储存在上面,以保存当时的感受。每次接触都能让你重新感受一次。 ”

“原理我知道,”罗伊德说,“但用法我不太清楚。这么说,你保存了一些珍贵的记忆?是关于你家人的? ”

梅兰莎·基尔抓起条毛巾,擦拭身上的汗水。“我的宝石储存的是我最满意的床上体验,船长。它能激发性欲,或者说以前有这个功能。呢喃宝石到了一定时候功能就会消退,它现在唤起的感受已经不如从前了。但有时候,通常在做爱刚完,或者刚刚运动之后,它又会重新焕发生机,跟从前一样。 ”

“哦,”罗伊德的声音问,“这么说,它这会儿激起了你的性欲?你现在就要去寻欢了吗? ”

梅兰莎笑了。“我算明白你想知道我哪方面的经历了,船长——我充满激情的罗曼史。哦,可我不会告诉你,除非你先告诉我你的身世。我对这个很好奇。你到底是谁,船长? ”

“像你这种改良版,理应猜得出来。”罗伊德答道。

梅兰莎哈哈大笑,将毛巾朝通话格栅上扔去。

洛米·索恩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被改装成电脑房的舱室里,组装打算用来分析沃尔克尼人的系统。有时候,外星科技学家阿丽丝·诺斯文德会进来搭把手。人机整合专家边工作边吹口哨,诺斯文德则阴沉着脸,一声不吭,按她的吩咐办事。偶尔她们才攀谈几句。

“阿瑞斯不是人类。”一天,洛米·索恩这样说,当时她正在监督安装显示屏幕。

阿丽丝·诺斯文德咕哝道:“什么?”她那张平板的方脸皱了起来。克里斯托夫那天的话本来已经让她对阿瑞斯惴惴不安了。她咔地装上另一个零件,转过身来。

“他跟我们交谈,我们却看不到他。”人机整合专家说,“这艘飞船没有机组人员,除了他,一切都像是自动操控的。那么,为什么不完全自动化呢?我敢打赌,罗伊德·阿瑞斯是个相当复杂的电脑系统,或许是人工智能。很普通的程序都能模仿人类对话,让外人无法分辨。我敢打赌,像这样的系统,只要转起来,准能蒙过你。 ”

外星科技学家哼了一声,转身继续工作:“那他为什么要假扮人类? ”

“因为,”洛米·索恩说,“大多数地方的法律禁止使用人工智能。飞船不能自己拥有自己,即使在阿瓦隆也不行。夜行者号大概是怕自己被没收,然后解体。”她吹了声口哨,“这就相当于死亡,阿丽丝,自我意识和思维的终止。 ”“我每天都跟机器共事。”阿丽丝·诺斯文德固执地说,“关闭,开启,对它们来说都一样,它们根本不在意。为什么这台机器会在乎这个? ”

洛米·索恩笑着说:“你说的是单独一台电脑,阿丽丝,跟我讲的不是一回事。这是个庞大的系统,拥有思想、意识、生命。”她的右手轻轻握住左腕,拇指心不在焉地揉着植入芯片,“它还能够感受,我敢肯定。感受的能力,没有人想丧失。说到底,它们其实跟你我并没有什么不同,真的。 ”

科技学家回头扫了眼身后,然后摇着头:“真的。”不冷不热,是全然不信的语气。

罗伊德·阿瑞斯倾听着,观察着,脸上没有笑容。

特尔·拉萨莫是个瘦弱的小东西,淡麻色头发,水汪汪的蓝眼睛。一般情况下,他打扮得像只孔雀,喜欢穿蕾丝V领衬衫,带褶的紧身裤。在他的母星,这套行头在下层人士中仍很流行。但那天他在小单间里找到卡罗里·德布莱因时,穿的却是一套朴素的灰色连身裤,几乎算得上很严肃。

“我有感应。”他抓住德布莱因的胳膊,长长的指甲深陷在肉里,“什么地方不对劲,卡罗里,出大问题了。我已经开始害怕了。 ”

心灵感应师的指甲掐进德布莱因的皮肤,他使劲挣出胳膊。“你弄疼我了。”他不满地说,“我的朋友,怎么了?害怕?害怕什么?怕谁?我真搞不懂,有什么可怕的? ”

拉萨莫抬起苍白的双手,捂在脸上。“我不知道,不知道。”他号叫起来,“但它的确存在,我能感觉到。卡罗里,我感应到了某种东西。你知道我很在行,所以才选中我。就在刚才,当我用指甲掐你的时候,我感觉到了。我读得出你的心思,一阵一阵的。你在想我太激动了,觉得这个封闭空间影响了我的情绪,你觉得应该想办法让我镇定下来。”年轻人发出一阵神经质的笑声,笑声刚开始,马上又止住,“不是这么回事。你也看到了,我很棒。我是通过验证的一级感应师,而我告诉你,我真的很害怕。我感应到了它,感受到了它,梦到了它。刚上船时我就感应到了,现在这种感觉更为强烈。某种极度危险的东西。某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不是人,卡罗里,是异类。 ”

“沃尔克尼人!”德布莱因叫道。

“不,不是,不可能。我们还在跃迁状态,他们还在无数光年以外呢。”又是一阵神经质的大笑,“我还没棒到那种程度,卡罗里。我听你说过克雷超感人的事,但我只是人类,感应不到那么远。那东西离我们很近,就在船上。 ”

“我们中的一个? ”“或许吧。”拉萨莫心不在焉地搓着面颊,“我分辨不出来。 ”德布莱因叹口气,像父亲一样将手搭在年轻人的肩膀上。“特尔,你的这种感觉 ——或许只是太累了?我们大家都承受着很大压力。完全无所事事,这个滋味很磨人的。 ”

“把你的手拿开。”年轻人厉声喝道。德布莱因马上抽回手。

“这是真的。”感应师固执地说,“你也用不着暗自后悔,觉得不该选我,诸如此类。我的状态跟其他人,跟其他在这个……这个……鬼飞船上的人一样‘稳定’。你竟认为我心态不稳!你真该去瞧瞧其他人脑子里的想法。克里斯托夫跟他的酒瓶,还有那些肮脏的幻想;丹尼尔怕得要命;洛米和她的那些机器 ——接触她的头脑,感觉就跟接触金属、灯光、电路差不多,告诉你,真恶心死了;基尔是个傲慢的家伙,而阿格莎永远是满脑子抱怨牢骚,阿丽丝无知得像头母牛。你,你没接触过他们,无法透视他们,还说什么心态稳定?一伙无能之辈,德布莱因,他们塞给了你一伙无能之辈。而我,我是你最好的队员,所以别胡思乱想觉得我心态不稳定,脑子不清醒,听到了吗。”他那双蓝眼睛似乎要喷出火来,“听到了吗? ”

“放松点,”德布莱因说,“放松点,特尔,你太激动了。 ”

感应师眨巴着眼睛,疯狂的神情突然消失。“激动?”他说,“是的。”他内疚地看看四周,“我知道这很困难,卡罗里,但请听我说,你必须好好听我说。我警告你,我们很危险。 ”

“我听着呢,”德布莱因说,“但在取得确切信息之前,我不能采取行动。你必须发挥你的才能,帮我获取信息,好吗?你能做到的。 ”

拉萨莫点点头:“是的,是的。”他们又轻声交谈了一个多小时,感应师终于平静下来,离开了。之后,德布莱因去找超感心理学家。她正躺在睡网里,四周堆满药品,叫苦连天说身 上到处疼。听完德布莱因的叙述,她道:“真有意思,我也隐约感觉到了点什么,一种威胁,非常模糊,缥缈不定。我还以为是我自己的缘故:幽闭、无聊,才会产生这种错觉。有时候我的情绪很不稳定。他有没有说点具体的? ”

“没有。 ”

“我准备四处转转,感应一下我们的感应师,还有其他人,看能不能发现点什么。不过,真要有什么的话,他会比我先察觉到。他是一级感应师,我只是三级。 ”

德布莱因点点头:“他的感应力好像真的很强。他跟我说了很多其他人的情况。 ”

“这并不代表什么。有时候,心灵感应师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能感应到,其实正好说明他什么都没感应到。他想象自己感觉到了什么,读取到了什么,然后以此为基础编出一堆子虚乌有的东西。我会注意观察他,德布莱因。有时候,这种天生的感应力会出问题,变成某种歇斯底里。在这种情况下,感应师会把自己的感受传播出去,而不是接收、感应外界事物。在封闭的空间内,这是很危险的。 ”

德布莱因点头:“当然,当然。 ”

在飞船的另一部分,罗伊德·阿瑞斯皱起了眉头。

“你们注意到罗伊德幻影穿的衣服没有?”罗因·克里斯托夫问阿丽丝·诺斯文德。他们单独待在一个舱室里,甲板上潮 湿的地方用垫子垫上。两人倚在垫子上,外星生物学家点燃一根欣快香烟,递给同伴。诺斯文德挡开了。

“至少过时了十几年。我父亲小时候住在老海神时穿过那种衬衫。 ”

“阿瑞斯偏好老古董。”阿丽丝·诺斯文德说,“那又如何?我才不在乎他穿什么呢。像我,我就喜欢连体服,穿着很舒服。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呢。 ”

“你倒真是不在乎。”克里斯托夫皱起大鼻子嗅了嗅。对方没理会这个小动作,“嗯,你不明白我的话。假如那个影像并非真正的阿瑞斯呢?影像可以是任何东西,完全可以凭空变出来。我觉得他根本不是那个长相。 ”

“不是?”她突然好奇起来,翻了个身,依偎在他的胳膊下,又大又白的乳房抵在他的胸口上。

“或许他有病,身体畸形,难为情,所以不想让我们看到真实面目。也可能真的得了什么病,也许是慢性血疫,你知道,得了那种病,人就不成样子了,但还会熬几十年才送命。说起疾病,其他的还多着呢 ——外套疹、新麻风、融解病、朗氏症,等等。罗伊德的自我隔离恐怕就是这么回事。隔离。想想吧。 ”

阿丽丝·诺斯文德紧皱眉头。“阿瑞斯这个,阿瑞斯那个,说起来没完。说得我心里直发毛。 ”

外星生物学家吸了一口欣快香烟,笑道:“那么,欢迎来到夜行者号。你才开始,我们这些人早就心里发毛了。 ”

第五周结束前的某天,梅兰莎·基尔把卒子推进到第六排,罗伊德知道无可挽回,只好认输。这么多天来,他和梅兰莎下棋连战连败,这是第八局了。梅兰莎盘腿坐在休息室的地板上,棋子散落在暗下来的显示屏前面。她扫开棋子,“别垂头丧气,我可是改良版,比普通人领先三步。 ”

“我应该连接上我的电脑,”罗伊德回答,“反正你不知道。”他的幻影突然出现,笑着站在显示屏前。

“你试试看,三步之内我就能看出来。”梅兰莎·基尔道。

这一个多星期以来,象棋狂热席卷夜行者号。他们俩是最后一对上瘾的。最初是克里斯托夫拿出棋盘,催促大家都来玩,但等到特尔·拉萨莫坐了下来,将他们一一击败,其他人很快便失去了兴趣。每个人都相信,感应师之所以取胜,是因为能读取他们的思想。但没有人把这种看法宣之于口,因为感应师情绪恶劣,喜怒无常。梅兰莎却没怎么费劲就赢了拉萨莫。“其实他下得不怎么样。”她事后对罗伊德说,“就算他想读取我的想法,弄到的也不过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基因改进人知道怎么控制思维,我完全可以对他屏蔽思路。”克里斯托夫和其他几个人也曾跟梅兰莎下过一两局,但每次都输。最后,罗伊德自己也想玩,可愿意坐下来跟他对局的只有梅兰莎和卡罗里,而卡罗里连自己刚走了哪步棋都会很快忘记,所以只剩下梅兰莎常跟罗伊德对弈。获胜的总是梅兰莎,但两人似乎都越下劲头越足。梅兰莎站起身,径直从罗伊德的影像上穿过,向厨房走去。她坚决拒绝假装这个影像是真正的人。“其他人都是从我旁边走的。”罗伊德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