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卡尔的新世界生活--岩
我驾着那辆时髦又马力强大的黑色保时捷,一路向旧金山驶去,以令人迷醉的高速驶过海岸公路的急转弯。旧金山广阔的下城区笼罩在一片纯净的黄色光晕之中,在这里我比以往更加残忍和缓慢地尾随着我的目标,都是一些杀人犯。紧张的气氛让人难以忍受。
我还是没有看见任何同类,也听不见他们的动静。我只有来自于那些素未谋面的不死者们的电话留言:“我们警告你,不要再疯狂下去了。你不知道自己在玩一个多么危险的游戏。”接着录下来的是凡人无法听见的低语:“叛徒!”“流放者!”“站出来吧,卡尔!”就算他们果真在旧金山搜寻,却也从未遇见过我。那时的旧金山是一个人口稠密、拥挤不堪的城市,而我悄然独行一如既往。
旧金山的夜间捕猎结束之后,我沿着长长的迪维塞德罗大街行驶。保时捷黑色的身躯慢慢驶过废弃的维多利亚式房屋,我一直在思念岩和艾达,有时也想到约瑟夫。我说出了整个故事、背叛了的约瑟夫。
我想到了过去那些被我披露了名字的同类:玛丽、吉尔,威廉还有受诅咒的拉姆西斯。实际上,无论保密工作或者防护措施多么严密,只要他想,约瑟夫一样能找到我。他的力量甚至可以跨越美洲广袤的土地。如果他在看,如果他听见……我又做了过去那个梦,摇动照相机手柄的约瑟夫,以及必须守护之神的圣殿里、墙壁上忽隐忽现的图案。就连回忆也清晰到不可思议的程度,我的心脏不由怦怦跳动。
渐渐地,我意识到我对孤独的概念有了新的诠释,而对于衡量那正向世界的尽头蔓延的寂静,也有了全新的方法。打破这片寂静惟一的东西,就是那超自然的嗓音,那越来越恶毒却不具有任何形象的留言:“别胆敢踏上旧金山的舞台,我们警告你。你的挑衅太粗鄙,太狂傲。我们会不惜一切,即使闹出公开的丑闻,也要惩罚你。”
古体语言和确凿无误的美国口音搀和在一起,那别扭的感觉让我发笑。他们是什么模样呢,这些现代吸血鬼?一旦他们步入不死者的行列,是否更愿意修身养性、接受教育熏陶?他们是否具有某种特定的风格?他们三五成群地生活在一起,还是像我喜欢的那样,开着大型黑色摩托车四处游荡?无法压抑的兴奋在我体内蔓延。我彻夜独自驾车兜风,传出暗黑音乐,此时我感到体内涨满了一种完全出自人性的火热激情。
回忆一齐向我涌来,倘若约瑟夫的愤怒也随之而来,那我咎由自取,不是吗?旧金山深深吸引了我,也从某种程度上征服了我。想象我的岩在这里的情景,并非一件困难的事情。这里的格局几乎是威尼斯式的,五颜六色的大厦和公寓楼房拔地而起,色调灰暗,一座连着一座,遍布在窄小、阴暗的街道两旁。无论山巅还是山谷,灯光摇曳生辉,无处不在;闹市区里,一群群摩天大楼拔地而起,金碧辉煌,仿佛迷雾的海洋中一座童话般的森林。
旧金山前夜,凌晨三点钟:卡米尔峡谷这凉爽的绿色天堂还在沉睡。在这巨大的“匪窟”之中,我躺在面朝大山的玻璃墙前面打盹。我不停地做着关于约瑟夫的梦。约瑟夫在梦里对我说:“卡尔,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不顾忌我的报复吗?”
我回答说:“是你先抛弃了我。”
“那不是理由,”他说。“你总是行事冲动,你想把所有的碎片全抛向空中。”
“我想要改变现状,我想推动事情发生!你不是无所不在吗,你怎么不来找我,你来惩罚我啊”我说。我在梦里叫喊起来,忽然间,我意识到周围卡米拉峡谷这所房子的存在。只不过是一个梦,一个薄脆的凡间的梦。
然而,有什么东西,别的什么东西……突然“传递”而来,如同漂流的电波闯进了错误的频道,一个声音说道危险。我们大家都有危险。眼前霎时出现了冰和血的景象。狂风呼啸。什么东西碎落在石板地上,打破的玻璃。
危险让我清醒。我不在沙发里躺着了。我站起来,看着面前的玻璃门。我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眼前只有山脉模糊的轮廓,黑色的直升机仿佛巨型苍蝇,在水泥广场上空盘旋。我用整个心灵去聆听。我听得太过专注,都沁出汗来了。然而再也没有“传递”出现。更是不见一个人影。
然后,我逐渐意识到在外面的黑夜里有一个家伙,我能听见身体移动的细微声响。外面有人在寂静之中行走。他们中的一个穿过了层层防护,正从远处直升飞机骨架的剪影之外向这里前进,在衰草满地的旷野之中穿行,我又竖耳聆听。没有,没有一丁点儿能够加强危险信息的征兆。实际上,那个家伙的思想锁定在我身上了。我收到了无可回避的信号,一个家伙正穿越空间的距离向我走来。
这幢低檐住宅形状杂乱无章,在我的周围沉睡着——看上去仿佛是一间巨大的水族馆,无声的电视机发出蓝幽幽的荧光,照在光秃秃的白色墙壁上,摇曳闪烁,在另一间陈设现代的卧室里,还有巨大的蓝色贝壳状游泳池后面那问放置着床铺的屋子里,保镖们也睡着了。
外面清朗的黑色天幕之下,这个家伙来了,他正沿着公路向我们前进,向我们走来。我现在能感觉到他孤身一人。薄薄的夜色笼罩之下,一颗超自然的心脏在怦怦跳动。是的,我听得非常清楚。远处的山峦幽灵般耸立着,合欢树黄色的花朵在星光下泛出白光。
似乎无所畏惧,就这么来了,而那思想是我无法看透的。这意味着那可能是一个年长的家伙,而且法力纯熟,不过还没有纯熟到绝不践踏脚下野草的地步。这个家伙几乎像人类那样走动。
我的心猛跳起来。我瞥了一眼角落里微微发光的警报器,它被帷幕遮住了一半。看来得发出警报了,是人抑或非人,这个家伙正试图进入屋子。他出现在白色水泥墙的墙跟边上。身材高挑修长,留着黑色的短发。然后他停下了脚步,仿佛他能够看见我,就在这层玻璃屏障的后面,在电光映射出的蓝色雾霭之中。
是的,他看见我了。他向我走来,向这光亮走来。步伐矫健,对于一个凡人来说,却太过轻盈了。黑色的头发,绿色的眼眸,四肢的摆动流畅柔软,包裹身体的长袍轻若无物:磨损了的黑色毛衣从肩头垂挂下来,已经变了形状,两条腿就仿佛又黑又长的轮辐。我知道那是岩
我感到嗓子里好像堵着什么东西。我在颤抖。我试图回忆重要的事项,哪怕是在这一刻,我告诫自己应该在黑夜里搜寻是否有其他人,应该小心谨慎。危险。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我知道。有一秒钟,我闭上了眼睛。可是毫无用处,一切还是那么难熬。然后,我伸出手触摸警报器t的按钮,把它们关掉了。我打开巨大的玻璃门,冷冽的新鲜空气扑面而来。
他经过了直升飞机,好像舞蹈家那样旋转然后避开脚步,接着回过头,仰起脑袋端详飞机,手指非常随意地勾在黑色牛仔裤的口袋里。他又把目光转向我,这一次我清晰地看见了他的脸。然后他微笑了。
就连记忆有时也会欺骗我们。他就是证明,他愈是走近,就愈像是一道又柔和又炫目的激光,所有以前的形象如尘土一般灰飞烟灭。我又打开了警报系统,关起通向我的凡人伙伴的房间的门,把钥匙在锁孔里转动了一下。有一秒钟,我想我忍受不了这一切。
可这仅仅是个开头。如果他现在来到这里,距我只有几步之遥,那么别的同类肯定也要来了。他们都会来的。我转过身,向他走去,片刻的沉默,我只是端详着他,玻璃门内透射出的蓝光笼罩着他。我开口说话,语气紧张:“你的黑斗篷,还有‘剪裁考究’的黑外套,还有丝绸领带,以及这一切愚不可及的装扮,都上哪里去了?”我问道。
四目相对,目光胶着在一起。然后,他打破沉默,无声地笑了。可是他继续打量我,是一种欣喜若狂的表情,这让我暗自高兴。带着一股孩子般的莽撞,他伸出手来,手指沿着我灰色天鹅绒外套的翻领慢慢下滑。
“总不能一直做个不老的传奇。”他说。
不是喃喃低语,却又像在喃喃低语。他的法国口音听起来非常明显,尽管我从来听不出自己的口音。我简直无法忍受那些音节,那种完全熟稔的感觉。我忘掉了一切原本打算要说的那些粗暴生硬的话,只是用双臂环抱住他。我们用以前从未有过的方式相互拥抱。
我们彼此相拥,就像以前我和约瑟夫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