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巴黎的一切--活着
我和卡尔在美国居住了将近三年,但是我们始终没有确定关系,卡尔对我来说,依旧是不可接近的,仿佛有什么事是我所不知的。直到他告诉了我,从我们在维也纳时起他就隐瞒着我的一些事。
艾达没有死在吸血鬼舞厅中,而我一直以为她是死了的。而且我问卡尔那些吸血鬼的情况时,他也告诉我他们都化为灰烬了。但是,他现在告诉我事情不是这样的。在我忙着策划一切的那天晚上,艾达就离开了舞厅。有两个像是随从一样的吸血鬼帮她订了回巴黎的票。
卡尔告诉我,是他不让我知道这个消息的,只是期望我不要重新踏上一段会令我悲哀和伤痛的旅程。但是,其实我并不真的在乎。我策划复仇的那一晚原本就是想让艾达一起消失。实际上,艾达只引起我某些我并不想向任何人披露的情感,是我希望能忘却的情感。
但是当我从卡尔那儿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那好像一直保护着我的面纱变得稀薄亦透明了,尽管它依然悬挂在我和情感世界之问。透过它,我看见了艾达,而且发觉我想再次见到她。这种想法一直刺激着我,于是我们回到了巴黎。
当我一从飞机场出来,我就知道我真的到了巴黎。那儿的空气芳香沁人,有种特别的味道。走在温暖平坦的街道上,经过那些熟悉的老橡树,倾听着夜晚此起彼伏、回响不绝的生动的声音,我感觉到一种特殊的轻松惬意。
我很感谢那些看起来依然如故的景物。我还能在小城的花园区,发现一幢往昔岁月里的华美大厦。那极其安静的砖铺街道,令披着月光、徜徉在它那些木兰树下的我,又漫步在旧时的甜蜜和祥和之中。
我带着卡尔经过行行色色的旅行者和古玩店,以及时髦餐馆灯火通明的入口。我很惊异地发现,镇上那所曾经是艾达和我的家,表面新抹的灰泥和内部屡次的修缮并没有改变它太多的外观,那两扇落地长窗依然开在下面商店上方的小阳台上。在蜡烛柔和的光亮下,找可以看见熟悉的那种雅致的墙纸。我强烈地感觉到艾达在那儿,更强烈地感觉到她。而且我确信,尽管她并不在这座房子附近,我依然可以在巴黎找到她。
我的心思有些颤动,但并不激烈,只是某种丰富,而几乎是甜蜜的东西,就像我通过铁门看见的古老花园里丛丛茉莉和玫瑰,闻到它们的香味。而且这种环境给我一种细微的满足感,让我很长一段时间停留在那样一种情境之中。这种情绪使我盘桓在这座城市里,而在我离开的那晚,它也没有真的离我而去。
那之后不久,我在巴黎看见了一个吸血鬼。一个面色光滑苍白的年轻人,在黎明前的几小时里独自一人走在人行道上。而我立刻确定,如果艾达还住在这儿,那个吸血鬼也许会知道她,而且还可能把我带到她那儿去。当然,那个吸血鬼没有看见我。我早已经学会在大城市里发现我的同类而不让她们有机会看见我了。我开始跟踪这个新的吸血鬼,跟踪他,尽管他常常只是把我带到剧院或是其他我不感兴趣的消遣场所。但是有一天晚上,事情最终起了变化。
那是一个非常温暖的夜晚,当我刚在街上见到他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要去什么地方。他不只是走得很快,而且看起来有些垂头丧气。而当他最后转上一条突然变得黑暗、破陋的狭窄小巷时,我确定他正在走向某个让我感兴趣的地方。但是他走进一个小小的木制越层公寓一侧,在那儿杀了一个女人。他下手很快,没有一丝快乐的痕迹。他吸完血之后,把她的孩子从小床上抱起来,轻轻地包裹在一条蓝色羊毛毯中,又走到了街道上。
只过了两个街区,他便停在一个藤蔓覆盖、围着一个杂草丛生的大庭院的铁篱笆前。我可以看见树后的老房子,黑沉沉的,油漆褪了色,阳台上装饰用的铁栏杆已布满了桔红色的铁锈。那看起来像是一幢不祥的房子,周围纠缠簇拥着无数小木屋。高大空洞的窗户面对着的一定是纷乱杂陈的低矮屋顶、街角的杂货店,还有相邻的小酒吧。但是那宽阔黑暗的空地多少将房子和这些东西隔离了开来。我不得不沿着篱笆走了好几步,才看见一线微弱的灯光从底下的一扇窗里透过浓密的树枝照射出来。那个吸血鬼已经进了大门,我可以听见那孩子的哭泣,然后又没声了。我跟着他,轻而易举地翻过老篱笆,跳入花园中,轻手轻脚地走上长长的前廊。
我爬到一扇落地长窗面前时,看见一副令人吃惊的景象。因为在这无风夜晚的燥热之中,那破败变形的阳台,恐怕是唯一的、人或吸血鬼能忍受那酷热的地方。尽管如此,客厅的壁炉里升着火,所有的窗户都紧闭着。年轻的吸血鬼坐在火炉边,和坐在它近前的另一个吸血鬼说着话。
我的眼睛睁大了,端详着面前的吸血鬼。她浓密的金发垂落下来,松松的波浪遮住了脸。我想拂去窗玻璃上的灰尘,它们使我拿不准自己的猜测。‘你们都别来烦我!’她现在用一种尖细的高声哀号着。
金发吸血鬼让另一个吸血鬼从椅子边给她递燃料。我清楚地、准确无误地看清了艾达的轮廓,那光滑的皮肤依旧
年轻的吸血鬼一边怒气冲冲,一边把木块掷入火中。‘要是你愿意抓点什么东西,而不是这些可恶的动物”满脸厌弃地看了看周围。我于是看见,在阴影中,有几只动物毛茸茸小身体,乱七八糟地躺在尘土中。这是最不寻常的事,因为艾达一向看不起以动物为生的吸血鬼,更何况尸体都不处理。“你知道现在是夏天吗?”年轻的吸血鬼抱过痛苦的婴儿,接着说:‘来吧,吸了它,这样你就会暖和了。”
当艾达看着那孩子时,我看见她的双眼眯起,斜睨着冒烟的油灯里昏暗的光。认出这双眼睛和深深的金发波浪阴影下那种表情的刹那,我感到一阵震惊,我再一次看到艾达落泪,我几乎想都没想,就开始使劲敲打起窗玻璃。年轻的吸血鬼立刻站起身,做了一个强硬邪恶的表情,但我只是示意他把窗销打开。艾达揪着睡衣的领口,从椅子上站起来。
“‘是岩!让他进来,快。”她狂乱地打着手势,想让年轻的吸血鬼遵照她的要求。窗户一打开,我就闻见屋子里的恶臭,感到令人汗流浃背的燥热。使我顾不上自己,也不管艾达几乎绝望的请求而不断后退着。在远远的角落里放着她睡觉的棺材,等我回过神。艾达已经把她的手放在了我的手上,把我拉向了她,我可以看见她的双眼里噙满了泪,同时她的嘴角延展出一个近乎痛苦绝望的幸福微笑。
“‘是的,艾达,我,我来看看你。’我轻轻而缓慢地推开她的手,走向那个婴儿。现在婴儿正声嘶力竭地哭着,因为恐惧,也因为饥饿。当我抱起他,松开盖被时,他安静了一点点,而后我轻轻拍着他,摇着。年轻的吸血鬼站在开着的窗边,一只手放在窗栓上,好像准备随时拴紧窗户一样。
“‘那么你就是刘岩,’年轻的吸血鬼说道。这话似乎增加了艾达无法表述的激动和兴奋。她用睡衣胡乱地擦着眼泪。
孩子不再哭了,仰面看着我,一双蓝得出奇的眼睛,深蓝色的眼睛。他圆圆的脸因为热而闪着光,绽开的双唇露出一个微笑,一种像火焰一样渐渐明亮的微笑。我从未将死亡带给过一个如此年轻,如此无辜的生命,而我现在意识到了这一点。当我抱着这孩子的时候,我感到一种奇怪的痛楚,我轻柔地摇晃着这孩子,把年轻吸血鬼的椅子拉到火边坐了下来。
“‘别多说什么,一切都过去了,’我对艾达说。她满是感激地坐进椅子,伸出双手小心的触摸我的肩膀。
“你知道我现在有多开心吗”泪光中她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一直梦见你来找我,来……”她说着,而后面孔痛苦地扭曲着,好像感受到一种不可名状的苦痛,她目光游移,手捂住耳朵,好像要罩住耳朵以防自己听到什么可怕的声音。“我不是有意害死她的,我知道你多重视她,我只是想带她去见见你,劝你回来,我不知道她会死,她是我们的孩子”她开始不停地解释,而后又摇头,双眼大睁且遍布云翳。她一直在为此自责,但是她根本就不懂,那个女孩对我来说根本就没那么重要,甚至我只见过她三次。一次是第一次主动狩猎,一次是将她变鬼,一次是逃离艾达时候的争斗,我对她的感情远不如艾达,而艾达之所以创造她是为了留住我,但是显然失败了
“‘一切都过去了,艾达,’我并没有去解释。
“‘是的,是的!’她用力地点着头,“过去了,可是…为什么,岩”她又摇摇头,声音里好像又多了些力量,“她从来都不该成为我们中的一员,岩你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