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不昧因果
付了钱出门,太阳一张大脸只剩个额头露在外面了,我突然觉得一阵清冷,莫名其妙地心灰意懒起来,好像之前的慌张、激动、期待,都随着时间一点点泄光了,只剩下一颗死灰般的心,无风地安静着,如果这时候遇见木子,我大概都懒得把票拿出来了吧。
但还是要去。我不喜欢半途而废,毕竟已经准备了那么久,如果现在放弃的话,将来难免会像周星星一样感叹“曾经有一份……”。另外,我对自己不是很了解但又有些确定的了解——我善变,说不定什么时候心思又变了,所以还是去的好。
我向学校走去,到校门口的时候正赶上放学。我在汹涌的人潮中搜索木子的面孔,目光从一个女孩的脸上跳到另一个女孩的脸上,过尽千帆皆不是。她们有些丑得特别,有些特别的丑,分层次,无方向,跟基因突变的性质类似——上帝应该是无情的,不然狠不下心这么糟践人。我想如果有一天强大而邪恶的外星人来到了地球,他们准备杀光所有的地球人时,可能就有一个丑得特别的女孩会符合他们的审美,获得他们的宽赦,获得生的机会。从这个角度讲,丑也应该算是上帝的恩赐了吧?可是外星人不来啊,她们的丑难有用武之地,反而被世人嫌弃和侮辱,她们有什么罪呢?我觉得——算了,我这么好色,怎么还有脸说这个呢。
人群中木子缓缓走来,卓然靓丽,仿佛一池子荷叶中独立着一朵荷花。她怎么可以这样美呢?美得这样霸道,让我眼中除了她看不到别人,心中除了她装不下别人。我一颗心跳乱了节奏,分明地感觉到,这就是心动啊,这就是大欲啊,这就是红尘俗世啊,这就是凡夫俗子啊……
就在这时,我发现木子正冲着我笑,她笑得那样明朗洒脱,丝毫不掩饰她的欢悦。我的心也被这欢悦传染了,填充了,一瞬间胀得老大,仿佛热气球一样飘然上升,下一刻我就——看着她从我身边走过去了……
我一转身,看见元宝正向这边走来,心猛地痛了一下,似乎再也跳不动了。下一瞬间我恍惚中看到一个场景:我正躺在手术台上,一群医生正围着我救治,旁边的心电监护仪上正显示一条横线,除颤仪已经用了好几次,医生正要做下一次尝试,我闭着眼摆摆手说:“算了算了,别麻烦了。”下下个瞬间我开始愤怒:她怎么能看不见我?她怎么可以看不见我!人潮中我是唯一的静止,如果我看到路上有一个人站着不动,一定会多看他几眼的,而她竟然看不见我?
我身不由己地跟上去,我必须跟上去,如果站在原地目送,我一定会心碎的。可是跟上去又有什么用呢?爱情会让人盲目,也会让人耳聋吧?如果我喊她的名字,她会听到吗?
元宝和木子并肩向前走着,元宝在左,木子在右,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插不进一只脚。木子走得很快,周围的人太多,她好像羞于让人看到她和一个男生在一起。元宝在她左边紧跟着,右臂或有意或无意地碰一下木子的左臂。木子羞涩地躲开,元宝无耻地凑上去,木子又躲开,元宝又……混账东西!走路都不会吗?
“你干嘛?”木子娇嗔——是啊,你干嘛?!
“这是地转偏向力的作用,让我不由自主往右偏,真不关我事。”元宝的话让我差点栽一跟头,地球母亲也真作孽。
在一个拐角处,“鸡蛋面”突然现身。“鸡蛋”朗声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又转行打劫了,或者……兼职?
旁边的“面条”捅他一胳膊,小声道:“二哥,这路不是咱开的,这树也——”
“鸡蛋”急火道:“告诉你几遍了,不要叫我二师兄,不要叫我二师兄,不要——咦,你刚才叫的是二哥?”
“是的,二师兄。”
两人正交换着秋波,元宝踏前一步,二话不说就开练。他站稳了马步,左拳直进,势挟劲风,与此同时口中“哈”的一声,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元宝受到鼓舞,收回左拳,击出右拳,又是“哈”的一声,在场的人又都后退一步。“鸡蛋”正对着元宝出拳的方向,大概以为他会隔山打牛,吓得赶紧摸摸自己的肚子,怕被打漏了。元宝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练了一会儿军体拳,又开始表演踢腿,斜向上30度侧踢。“面条”下意识抬胳膊挡住脸,见没什么事,尴尬地放下,“哈”的一笑:“没伤害。”
“弄他!装模作样。”“鸡蛋”发令。
“面条”刚要施展缠绕之术,就见元宝着地一滚,四脚朝天,典型的猫对付狗的招式。“面条”无从下手,一个劲儿挠头,无奈地看着“鸡蛋”。
“鸡蛋”似乎比“面条”聪明,啃不动硬骨头就先放着,捡软柿子捏——打起了木子的主意。我知道,这在兵法上叫攻弱不攻坚。他本想一把抓住木子,没想到木子反应极快,往后一闪,躲过去了。“鸡蛋”露出凶相,上前再抓。木子正要闪躲,可能因为路不平,突然脚下一歪,跌倒在地。
路见不平就该一声吼啊!我大吼一声,震得自己耳朵嗡嗡作响,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几步蹿过去,张开双臂挡在木子身前,声色俱厉加义正辞严:“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太阳早落山了。”“鸡蛋”往西一指。
我抬头看天,太阳是没了,但月亮出来了,于是说:“太阳早料到你们这些不法之徒会趁他不在行凶,所以把光借给了月亮。你知道吗?月亮其实不会发光——”
“哪儿那么多废话?再废话我就废了你!”“鸡蛋”指着我的鼻子怒道。
我把握到这句话的精髓,赶紧住嘴,心想,他的意思是我不说话他就会放过我了?
“看你是个光明磊落之人,我允许你把兵器拿出来,咱俩决斗。”“鸡蛋”说。
兵器?我哪来的兵器?我又不是孙悟空,能从耳朵里能掏出棒子——我掏掏耳朵,是一颗金亮软糯的耳屎——我要是会弹指神通,一颗耳屎也解决了你。
场间一时尬住,谁都没动作。
我没话找话,对“鸡蛋”说:“头发理得呱呱叫,路人见了都说好。”
“鸡蛋”似乎没听懂,正要说话,兜里手机忽然响了,摸出来接了,对方刚说了一句话,他就吼开了:“什么?!三弟吃老鼠药了?怎么这么不小心?故意吃的?怎么这么想不开?好好好,我这就过去。”挂了电话对我说:“家里着火了,今天就先放过你。”然后招呼“面条”走了。
我如蒙大赦,重重吐了一口气,转身要把木子拉起来,手碰手的一刹那,我感觉到旁边元宝射过来的目光。我没有转头看他,所以不知道这目光的确切含义,但我清楚不会是什么好意,种因得果,种恶因自然得恶果,我种下了一颗恶的种子,将来会开出怎样的花,结出怎样的果?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木子的手好软啊,软而滑腻,仿佛婴孩,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除她以外的世界仿佛不存在了,她灿烂在我眼前,黑暗全无,自我也被照耀得缩小,仿佛要消失。我想,这时候她对我提什么过分的要求我都不会觉得过分吧。
“你拉我起来呀。”木子红着脸说。
我如梦方醒:“哦。”心虚地往旁边一瞥,元宝已经不见了。
木子身体微晃站着,右脚不敢着地。
“要不我背你吧。”我鼓起勇气说。
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目光落在地面上,脸蛋躲开了路灯的光,让我看不到她的表情。我只能猜测:这沉默代表拒绝,还是许可?
我转过身背对着她,身子躬着,是期待的形状。过了很久,久得我感觉天都快亮了,她的左手才搭上我的肩头,身体慢慢伏上我的后背。我的手缓缓向后,勾住她的大腿,往上了提了提,一颗心在胸膛里乱撞,患了失心疯一样大叫:“完蛋啦!完蛋啦!”过了一会儿又仿佛表情和内心同样坚毅的战士,用胜利的语气说:“已占领高地。”我把呼吸调稳,抬头看一眼天,月亮羞得拉过一片云彩遮住脸,星星们使劲儿眨着眼睛。
找个话题吧。我想。可是脑细胞们都兴奋过度,不肯干活了,等了半天,脚后跟帮我出了主意——
“好沉啊!我说背你,你自己上来就行了,干嘛把别人也拉上来?”
“哪有别人?”疑惑的声音。
“没有别人怎么会这么沉?”
“胡说,我才80斤。”羞恼的声音。
“你是用收猪的秤称的吧?”
“……跟收猪的秤有什么关系?”
“收猪的秤一般都有猫腻,200斤的东西放上去只显示100斤,你如果显示80斤,那真实的体重就应该是——”
“我才没有160斤呢。”
“你乘法比减法学得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