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来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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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红颜祸水

我决定表白。虽然我是个出家人,但我眼望尘世,心怀不轨,师父放我自流,我又缺乏自制,对境心起,境过留痕,好似那天上云,随风而动,随风乱动。我错了吗?我有错吗?我只是个凡人,渴望爱人,渴望被爱,我向世界伸出一只手,怯懦却坚持:“来,牵住它。请你,牵住它。求你,牵住它。”

紧赶慢赶,还是晚了,元宝先我一步。他手捧着鲜花,映得木子的脸灿若朝霞,笑靥如花。那笑容,是初次被表白的欢喜,还是期盼已久的意中?

元宝看我一眼,狡黠地笑。这个混蛋,我有自己杜撰的《九阳神功》,你看不看?欲练神功,必先自宫。

木子随后也看过来。我猛地转头,快步向前走去,表示自己只是路过。我不想路过,我想回头,你可不可以叫住我?

师父说,自古红颜多祸水,这话真是不假:我原本一颗佛心向上,耐得住寂寞,守得了古佛,只等多年以后证得菩提,往生极乐,怎料想半路突然杀出一只女妖精,只不过冲我笑了几笑,我这佛心就变了凡心,时而飘在云端,时而坠入深海,高低不安,无处停放,如今更是为情所困,痛苦不堪。岂不闻唐僧听了“占凤乘鸾”,也会“耳红面赤,羞答答不敢抬头”?我何苦待在这情场里枉自磋磨?不如去也。

我离开学校回到小庙,对瞪着眼等我问候的师父视而不见——既然选择了无视,那留给他的就只能是背影。我洗澡,我刷牙,我抠鼻屎,我挖耳屎,我从里到外焕然一新,然后我躺上床,闭上眼睛就是天黑。我在一片漆黑中寻找佛祖的踪迹,找啊找,却怎么也找不到,仿佛武陵人第二次去桃花源。突然,冥冥中传来一声佛号,遥远却清晰,我循声追去。四大美女突然显身拦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长得都跟木子似的,或含笑默立,或搔首弄姿,背景音童声稚嫩:“小朋友,快来玩呀!”

我着急地大喊:“师父救我!”师父应声而出,手持金箍棒,威风凛凛。西施微微一笑,向师父缓缓吹了口气,师父瞬间缩小一倍。三大美女依次吹下去,师父一次比一次小,杨玉环仗着肺活量大,直接把师父吹成苍蝇般大小,苍蝇般乱飞。

四大美女不理苍蝇,一齐偎依到我身边来。西施牵起我的手,含羞带嗔地问我怎么不理她,说要带我到温柔乡去,那里可好了。我说我不去,我还小。另外三个也来劝我,我突然得了灵感,义正辞严地说:“夫差就是因为在温柔乡里待久了才亡国的,呼韩邪单于也是因此由老虎变成猫的,董卓就是因为好色才被干儿子干掉的,玄宗如果不是贪睡,也不会那么早变成太上皇。所以呀,女人是祸水。”

祸水们不干了,要泛滥。我着急地冲苍蝇大喊:“师父,快变大!”

师父没变大,金箍棒变大了,柱子似的杵着,把四大美女吓跑了。

我一觉醒来,觉得空虚。

如果说人“本性清净”,为何又极易沾染俗尘?如果真的“菩提非树”、“明镜非台”,那这“本性”又是什么东西?俗尘沾染的又是什么东西?我百思难解,去问师父。

师父正在吃饭,伸筷子指了指天。

“师父你是说,心如明净天空,凡尘俗事如云,风来云散,是吗?”

“我是说,你睡到现在才起来,还踩着点儿过来蹭饭,要脸不?”

“可以不要。”

“那就坐下吃吧。”

我觉得师父境界高妙,该吃饭时吃饭,该睡觉时睡觉,不多想,不废话,仿佛花开花谢,日升日落,安时随分,于平淡中养佛性。

吃完饭,师父把碗往桌子中间一推,我也一推。

师父注视着我说:“碗脏了就要洗,太脏就多洗几遍,没什么大不了。”

“嗯。可碗本来是干净的。”

“干净个大鬼!六祖那一套是你能学会的?那是给有天分的人说的。”

我撅着嘴不服气,我就没天分?九九乘法表我倒背如流呢,九九八十一,九八……八九七十二,那九八也是七十二……

“山上有股泉眼,那儿的水最干净,可洗涤佛心。”

“好的,师父。”

我站起来就走,丝毫不管师父在后面着急地喊“把碗洗了再走”,心里的碗还没洗净,凡尘里的碗又怎么洗得净呢?是吧?

无论是大乘还是小乘,学佛首先就要修出离心。如何修出离心?就是学会厌世。厌世不容易,程度不好掌握,“城市套路深,我要会农村”太浅,一死了之又太深,像我这种失恋的勉强合适。什么?你说我这不算失恋?还没表白?虽然没表白,但不影响我伤心啊,爱的种子已经播下,根系已经长成,只不过尚未外露罢了。如今要把这根拔了,非得下苦功不可,不能学懒汉锄草,只做表面功夫。

我沿着小溪往上走。

小溪从两山的夹缝中蜿蜒而出,溯流而上,曲水通幽,两岸杂花生树,仿佛真的通向桃花源。夹缝最深处有一泉眼,人工修葺成一个小水潭,小到可以环抱。水质清澈见底,可以看见股股泉水丛潭底的细沙中汩汩而出,仿佛生命的律动。

我在水潭边跪下,弯腰到水潭里吸了一口,只觉一股冷流从口沿着食道、经过胃、直落进小腹里,给人一种不由分说的通透,我正感叹天赐甘泉——不好,拉肚子了。

我觉得这是件好事,符合“物来则应,过去不留”的人生哲学——至少后半句是。但我不能将这“过去”留在当地,毕竟以后还要在这儿待下去,如果老是看到闻到自己的“过去”,又怎么能够活在当下呢?

找地方拉屎的事不提,我自此守着泉眼住了下来。本该静心修行吧,但眼前就横着一道障碍:我是学达摩“面壁十年图破壁”呢,还是学慧能“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又或者说,我是“勇猛精进主动求”呢,还是“漫无目的等它来”?师父说我天资不够,我该信他吗?

旧问题很快就被新问题取代了——我饿了。人毕竟不是植物,可以喝水饱,就算把全身涂绿了也不能进行光合作用——绿巨人大概能够进行光合作用,不然那么大块头,又那么暴躁地打砸,怎么就没见他饿呢——当务之急是安抚肚子,不能让它老唱反动歌曲。

有些草根可以吃,嚼起来还蛮有味道,但只是满足了吃的形式,并不能真的满足肚子。山上有蚂蚱,但佛祖又不让杀生。我想,蚂蚱吃庄稼,是害虫呀,我吃害虫,应该是造善业吧?就算害虫是人定义的,但它们这辈子不幸沦为畜生,我早帮他们解脱,或许他们下辈子就能做人了,是不是这个理儿?

劝了自己半天,还是不敢,只好盯住一只蚂蚱等它死了。佛祖说三净肉可以吃,它自己死了之后的肉算是干净的了吧?可现在离秋后还远,谁知道它还会蹦跶几天呢?

如今我算是明白了,所谓“饱暖思淫欲”确是真理,暖不暖暂且不说,饿着肚子确实提不起对女人的兴趣。这会儿女人对我来说,就好像人参果对于唐僧一样,就算给我一打,我也会不动邪念,只让她们给我去找吃的。

煎熬了几天以后,我“五体投地”地躺在草地上,感觉身体虚得沉重,仿佛地球母亲爱我太深,紧紧地把我抱住,不让我离开她分毫。我的大脑给手发布命令,让它就近薅一把草送到嘴边,嚼一嚼,或许能骗过身体,生一些力气。手不为所动,表示山高皇帝远,中央如此无能,正好独立,然后中指旗帜般舞动了一下。

那个佛祖每天只吃一粒米的说法哪来的呀?一粒米是哪种米?是袁爷爷培育出的新品种吗?个大如斗,圆满如球?又或者,是《龙珠》里的仙豆?

贪吃蛇只是幸福啊,可以一直吃到死……

天色渐渐昏暗,上眼皮如同舞台剧结束后的幕布,不受抵抗地落了下来,意识好像即将燃尽的油灯的火苗,一点点收缩着,但不肯熄灭,强撑着最后的光明。恍惚中观音菩萨现身,慈眉善目,冰清玉洁。我问,怎么是您来了?阿弥陀佛呢?他怎么不来接我?菩萨笑吟吟地说:“小和尚,你怎么在这儿?好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