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别人暂且不说,你还不明白我阿高的心吗?人世虚空,竟如此悲凉,若是和你割掉此生缘分我怎能苟活?我知道你恨着我,我也痛恨父亲的阴谋诡计。虽然我从未回应什么,但我的悲伤一点儿也不比你少。多少个无人知晓的深夜,卧具衣襟上沾满了泪水,真想让你看看我的衣袖,让你明白我的清白。说什么我同父亲是一丘之貉,这种话太过分了吧!请看,此身被缚犹如笼中之鸟,去洗澡也好去学艺也罢,我从不被允许独自前往,实在没有机会跟你见上一面啊!想要寄信给你又不知道你住在哪里,万般无奈唯有泪千行。我明白,别人会骂我薄情冷淡不谙世故,但阿高我真的为难啊!我知道自己有错,感动也好激动也好,我还是多找几个人商量商量为好。”阿高极力忍住汹涌的泪水,猛地以袖拂面。
“阿高小姐你光自己说得痛快,不管你是真心也好其他什么也罢,我芳之助都看不到,我只知道令尊大人的意思。你讨厌没有志气的我,为了断绝来往可谓机关算尽,将我们设计落入早已策划好的圈套之中,还说什么要笑着商谈。你别再哭了,把妆哭花了不好看。把马车换成牛车,你一个富家小姐嫁给我这样的人,对我来说是幸运,对你来说则太不幸。我实在不敢承担,你走吧,让人看见怪失礼的。人世可悲,回头望去此生竟全是憎恶之事。我的心会一直生活在仇恨之中。”
“你当然不能理解我的心思,自从懂事以来诸多辛苦,各种学艺修养,这个那个都很称心如意。我会永远爱慕着你,我的心里只有你,我从未有过片刻安宁,姐妹们叫我出去闲逛或是看戏,我都一概拒绝,日久天长也被人嘲笑说是怪人,这都是为了谁呀?两小无猜的往日一去不返,亲密的关系生出了嫌隙,想来想去也没有头绪,你想过我的心吗?”
“假若事情真如你所言,我也不能对仇人露出笑脸。若有人能饮恨吞声,做到不计前嫌,那我也无话可说。”
“你说我机关算尽,这些话是不是太过分了?我深知那句话——父债子还,但你不能原谅我的姓氏吗?不管你多么憎恨父亲,我的心永远不会变,我就是你的妻子,为何这么咄咄逼人,将我当作陌路之人?我想让你明白我的心啊。”
阿高泪如泉涌,衣袖上沾满了泪水。
芳之助甩开外褂的下摆。“那么,打搅你了,我不是你的消遣,没时间陪你闲谈解闷,你是千金小姐悠游自在,可这黄昏的一点儿时间对我可太宝贵了,你另请高明吧。”
芳之助转过头,阿高又过去抓住他。
“芳之助,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她抬头看着对方的脸,芳之助则睥睨不顾。
“撒谎骗人是你的看家本事吧,在这个讲求义理人情的世道,竟然养虎为患被反咬一口,我家名誉受损、家财散尽都是因为谁呢?有其父必有其女,这个道理你不知道吗?算了,管你知不知道,都随便你。不娶仇人为妻子,也不嫁给仇人,没什么可说的,没什么可听的,悔恨和痛苦就摆在眼前,如今我沦落为人力车夫,整日给人当牛做马。沉默是金,你现在正是青春年华,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你裹着粗席蒲包过日子。”
芳之助语重心长,咬得牙根作响,吊上去的眉毛看起来非常恐怖,且披头散发,白嫩的脸庞涨得通红,完全不似往常。他使劲去挣脱阿高的手。
“就现在一会儿。”阿高又是道歉又是牢骚。
芳之助碰到阿高还在纠缠的手指尖,感到一阵烦乱,遂猛地踢了过去。阿高被踢倒,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声音传到她自己的耳朵里。
阿高起身之后还是坐在往常的房间里,桌上摆着《湖月抄》[1]手卷,人生天地,短暂无常,感怀一番后又小睡片刻,夕阳余晖散入梦中,疏风微卷竹帘,声音凄凉。
注释:
[1]北村季吟所著的《源氏物语》注释书,也称《源氏物语湖月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