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八月二十日是千束神社的祭典,大街上到处是绚丽奇巧的花车小摊。那阵势仿若要越过河堤、挤到花街里面去似的。年轻人们个个干劲满满,他们生在这里,自小耳闻目睹各种花样儿,自不能小看之。大家商量好穿同色系的浴衣,瞧那盛气凌人的气势,简直令人闻风丧胆。
这些臭小子自称“胡同组”,小鬼头长吉今年十六岁,自从仁和贺巡更代父亲当班手执铁杖[1]以后,派头越来越大,腰带系得低低的,说话趾高气扬,真是流里流气。
“那个人要不是咱们老大家的儿子,哼……”消防员的老婆在背后嘀咕。
这孩子满脑子都是如何惹是生非,在这一带很有势力。表町里还有一个叫田中屋[2]正太郎的男孩子,比长吉小三岁,他家境宽裕,人又长得可爱,自然就成了长吉的眼中钉。长吉上私立学校,正太郎上公立学校,就算是唱同一首歌,对方也显摆出自己唱得更正宗的神气。去年前年祭典上正太郎那边有大人撑场面,花样自然出新,长吉虽看得心痒痒但不敢贸然动手。要是今年再输给正太郎,那谁还会认小胡同的长吉啊,肯定会说他是摆空架子,到弁天池游泳的时候可就没有人加入这一队了。要比力气当然是长吉占上风,但是伙伴们都被正太的温和劲儿给蒙骗了。还有一点,就是惧怕他的学问,可恨胡同组里三五郎、太郎吉这样的孩子,私下里都倒戈了。
“后天就是祭典,决一胜负的关头来了,破罐子破摔大干一场吧,要是能在正太脸上留个疤,我就是变成独眼龙变成瘸子也值了。我的手下有车夫的儿子丑松,扎头发绳家的儿子文治,玩具摊的儿子弥助,有他们在就不怕正太郎。嗯……还有哪些人?跟藤本商量商量,他肯定有好主意。”
十八日傍晚时分,长吉赶着飞在眼边的蚊子,穿过龙华寺郁郁葱葱的竹林庭院,蹑手蹑脚地来到信如的房间。他悄悄探出脑袋问:“阿信,你在吗?”
“人们都说我是个冒失鬼,或许我就是个大老粗吧,但不甘心就是不甘心啊。你听我说,去年我那个最小的弟弟跟正太那一帮小萝卜头用长灯笼打了起来,当时正说话呢,他们那一群人就乱哄哄地跑了出去,把年纪还那么小的弟弟的灯笼弄得乱糟糟,还把他抛起来。一个家伙说什么看啊,这就是胡同组的臭样子!米团子店[3]那个大人模样的傻大个还骂我说什么头儿啊,是尾巴,猪尾巴。不巧那会儿我到千束神社去了,听到消息后真想冲过去干一架,却被爹骂了一顿,没办法只能哭着睡了。再说前年,你也晓得吧,小伙子们聚在大街笔店表演滑稽短剧,我去看的时候,他们竟然讥讽我,说什么小胡同也该有小胡同的把戏吧。他们只把正太当作客人,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把我气得啊!不管他家有多少钱,还不是把当铺关张了去放高利贷吗?与其让那样的家伙活着,还不如弄死他对这世间好呢。所以这次祭典无论如何也要大干一场收回颜面。信如你是我的朋友,虽然我也知道你不愿意,但是请一定要支持我。咱们一起给胡同组一雪前耻吧。咱们收拾收拾那个连唱首歌也要摆出自己是正宗的自大无比的正太郎吧。他们说我是私立学校的呆瓜,不也就是说你吗?求求你,请帮我抡起大灯笼打一架吧。哼,我觉得太可气了。要是这次再吃败仗,我长吉可就真无地自容啦!”
长吉那大而宽的肩膀晃来晃去。
“但是我没力气啊。”
“没力气没关系。”
“我可转不起大灯笼。”
“转不起来也没事。”
“要是我参加的话也许你会输的,这也行?”
“输就输吧,这也没办法,那我就死心了。真的,你什么都不用做,就顶着胡同组的名号,壮壮士气就行。我是个大文盲,但是你满肚子墨水。要是那家伙用汉语骂我,咱们也用汉语回击!嗯,解气多了!有你在场咱们的腰杆就硬了,谢谢你信如。”今天好不一样,长吉的语气格外温柔。
一个是绑着三尺腰带趿拉着草屐的工匠的儿子,一个是身穿黄色平纹细棉布、腰系紫色兵儿带[4]的佛门少爷,所思所想自然不同,说话也常常南辕北辙。
“长吉是在龙华寺门前呱呱坠地的。”方丈夫妇常把这话挂在嘴边,对他偏爱有加。再说两人还是同学,别人一直讥诮他“私立私立”,信如心里也不好受。天生的讨厌鬼长吉也没有个真心实意的朋友。而对方则有大街上的小伙子们撑腰。坦白说,长吉上次之所以吃败仗少不了田中屋那个家伙的缘故。信如想想,从情分上、从义理上都不好推辞,于是便说:
“那么我就加入你们这组吧。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古语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但要是对方先挑衅就没办法了。不就是这个东西嘛,田中正太郎就是我的小手指。”信如忘了刚刚还说过自己没力气的话,从抽屉里拿出一把从京都带来的锻造短刀。
“看起来好锋利啊!”长吉凑过脸去。
太危险了,要是挥舞这玩意儿可不得了。
注释:
[1]顶端有铁环的巡更用的铁杖。
[2]田中屋是字号,因为正太家过去开过当铺,所以大家都叫他田中屋正太郎。
[3]卖江米团子的小店。
[4]男人或小孩系用的整幅腰带,多用整幅纯白纺绸、绉绸、毛织品等染成白色花纹做成,明治以后得到普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