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曾律察的伤痕（上）
深夜的巷子里，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腹的惨叫”:啊…………“
野猫被惊醒，四处乱窜，月亮似乎也震了一震，瞬间被乌云遮盖。
第二天，下起了滂沱大雨，管理部长入江孝愁急冲冲跑进大楼，将收起的雨伞奋力一甩，伞上的雨水正好全部甩在紧跟其后步入的今西的身上。入江回头一看，大惊失色，鞠躬如捣蒜地一边道歉，一边脱下外套，给今西擦身子擦脸。
今西大部同，四十岁不到，长的很高很高，是日本人少有的身高，略有些驼背，长脸，浓眉，带着黑框眼睛，看起来很斯文，有时候站在管理部门口，大声叫“入江桑“，声调清丽，有种撒娇的感觉。几个月前，他还在大阪本社的店铺运营部，连夜赶写西部发展计划书，一纸调令，就被莫名其妙送来中国，接盘渡边和日野扔下来的烂摊子。
可能是半夜出发凌晨到达中国的原因吧，这个时差，他倒了几个月还是没有倒过来，进公司以来，每一天都是没有睡醒，或者正要去睡的样子。
虽然他并不严厉，但是少有表情，开会的时候也是和渡边的风格截然相反，渡边是嘀哩吧啦一个人一台戏，能说上几个小时，今西大部同则基本不发言，更多是在聆听，他不象出向的总经理，更象是一个出差来见学的，毫无归属感。
大清早的就被入江甩了一身的水，今西多少有些不快，但又不想出言训斥入江来破坏和部下的和谐关系，只好忍了，正要反过来安慰慌张的入江几句，就听入江口袋里的手机震得拆天响，今西捅了捅入江，提醒道“：入江桑，电话，你的电话。“
“啊，啊，失礼失礼。“入江手忙脚乱地在外套里找口袋，半天才掏出手机，摩西摩西了好几声，电话那头幽幽地传来曾律察有气无力的声音：
“部长，早上好，我是曾律察，我受伤……病了，我要请假。“
入江忙说“：哦哦，是曾桑啊，好的好的，病了就好好休息吧。那明天会来的吧？明天经营会议，需要你翻译。”
“明天我也来不了，我可能需要休息一段时间，暂时先请一个星期的假吧。”
入江有些茫然，从来不会生病的曾律察病了，而且还要请一个星期的假？难道她是要跳槽不成？还是要结婚了？她是看我不满意了？还是我说话把她得罪了？跟哪个干部吵架了？因为今西？因为焦石坤？焦石坤这段日子开始挤兑她了，没错没错，嗯，昨天下班前她好像跟桂哲生发火了?不对，不对，她应该还是想要跳槽！跳槽？那怎么办？她走了谁给我做参谋？焦石坤可不止在挤兑她，也在挤兑我呀，这个焦石坤呢，真的越来越讨厌，以为自己是谁啊？副总经理啊?我才是新鲜出炉的副总经理呀。……
“入江部长，入江部长，你还在听吗？”曾律察虚弱的声音又传来过来，把胡思乱想的入江拉回了现实。
“你不要跳槽。”入江脱口而出。
“啊？”曾律察轻声道“：我没有跳槽啊，我现在在医院里，需要住院，所以可能要请一到两周的假。”
入江松了一口气，在医院里，那就不会跳槽啦，很好很好，但是，嗯？一到两周？住院？入江马上又开始慌张“：你病得不轻啊？你到底什么毛病啊？“
曾律察停顿了片刻，轻声道“：盲肠炎，我盲肠炎发作，医生说需要开刀，我马上就进手术室了，不说了，反正先请一个星期的假，看手术恢复的情况再补假吧。”
说完，曾律察就挂断了电话，入江还在连声摩西摩西，今西一直好奇地站在那里看着他，这时凑过来问“：曾桑病了吗？”
入江说“：是啊，在医院做盲肠手术，要休息一到两周。”
今西略感惋惜地说“：啊呀，是不是我让她做这做那太辛苦了啊？那就让她好好休息吧，入江桑，你再找个日语好一点的帮我来做会议资料吧。”
“是，我马上跟福田君商量，让简仙成主管去帮您。”入江毕恭毕敬地说。
今西摇摇摆摆走向了电梯，入江看着今西的背影，觉得比起渡边，今西实在显得无情，渡边在这种时候，一定会表现出十分的关心和担忧，何况曾律察还是渡边心腹的人，可是对今西来说，曾律察的工作谁都可以代替，休息就休息吧，手术就手术吧。有什么可慌乱的？
果然，今昔已经大不相同。
入江安排好简仙成接替曾律察的秘书事务后，又忙不迭地找来沃珍芒和桂哲生，把曾律察住院的事情向他们说明了。
沃珍芒说“：这我知道，曾经理一早发了微信给我，说住院，会请假一段时间。”
入江说“：说了哪家医院吗？你和桂桑一起去看看她吧。”
沃珍芒说“：没有啊，我问她，她不说，还说千万不要去看她。“
“为什么呀？你们中国人不是生病都要去送温暖的吗？我让你们去给她送温暖呀，不然，我自己去，我去给她送温暖。“入江说。
桂哲生比较了解曾律察的性格，从旁劝说道“：部长你别去，曾桑如果不想我们去看她，我们贸贸然跑去，她肯定会生气的，还是先让她做好手术，今天绝对不要去烦她了，明天再联系看看她允许我们去吗。“
入江无奈地说“：好吧，那也只能这样了。“
恍恍惚惚地过了一天，入江又催着沃珍芒和桂哲生去打听曾律察的入住医院，吵着要去看她。正在商谈间，管理部走进了一个衣着考究，发型时髦的年轻人，用流利的日语打断了他们“：不好意思，这位是入江本部长吧，大家是在商量给我们家察察探病的事情吗？”
“察察？”入江诧异地问“：你是谁啊？我认识你吗？”
年轻人笑道“：您不认识我，可是我认识您，我们家察察一直跟我说，公司里的入江部长，年轻有为，热心善良，能力好，又长得帅，我想肯定说的就是您了。“
入江被突如其来的夸赞夸得飘飘然的，好一个会说话的小伙子，而且，真正帅的，还是这个年轻人啊，样貌体态堪比明星，举手抬足之间尽显风流，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生呢？更难得的是他的气质中还带着狂野的气息，嗯，就是我最喜欢的气息……
“：请问你是曾桑的？“入江不知不觉就柔媚了起来。
年轻人礼貌地自我介绍道“：我是察察，哦，曾律察的男朋友，我姓南，英文名字是保利，您可以按照中国人的习惯叫我南保利，也可以按照英国人的习惯，叫我保利南，或者，您也可也把我当成您的弟弟，亲切地称呼我保利。“
“保利啊，你这是找我……我们公司什么事啊？曾桑住院的事情我们知道了，我们方便去看她吗？我现在跟你一起去。“入江热情地说。
保利南笑了起来，入江发现他一笑，更加漂亮了，如玉一样的男人，说的就是他吧。
保利南道“：入江部长真的跟传说一样善良，这么关心部下。很谢谢您，可是您不要去医院，也不用派其他人去，我们察察现在谁也不能见。“
“为什么呀？“不但入江，沃珍芒和桂哲生都不解地看着保利南。
“你们还不了解察察吗？“保利南一副嗔怪的语气，笑着说”：这个人最要体面了，平时打个喷嚏，擤个鼻涕都要避开一边的，每天上班化妆起码花一个小时，那么精致的一个人，现在穿着病服，素颜躺在病床上，痛到面色惨白，五官移位，让你们看到她的这副摸样，那她不是连死的心都有了吗？这绝对不行。各位的好意我代她心领了。“
大家听了保利南的解释，都觉得合情合理，曾律察确实是从不在人前打喷嚏，擤鼻涕的人。
“那她手术顺利吗？住在哪个医院啊？“沃珍芒问。
保利南道“：有心了，手术很顺利，现在还没有力气，伤口好像开太大了，疼得不行，在第六医院住着，可能最少也要一个月才能来上班。“
“盲肠炎需要一个月吗？“沃珍芒有些质疑”：她盲肠发作，怎么不去更近的医院，跑到六院去了呀？六院是骨科出名啊。“
“就是因为也骨折了呀，“保利南一脸忧愁地说”；真不巧前天晚上我偏偏不在家，她盲肠发作，自己挣扎着去医院，结果出门的时候一个踉跄，撞在门柱子上，把鼻梁撞断了，等我赶去医院的时候，鼻梁微创做好了，可是盲肠手术等到第二天早上才排到有医生做，看她疼了一个晚上，我也别提有多自责，多心疼了，我当时怎么就没有在她身边呢？“
“突然又多了个鼻梁手术啊？那一个月倒是要的。“沃珍芒说。
入江着急了起来“：那一个月的话，工作上会不会乱搞套啊？“
桂哲生正要说曾律察不过是检查，指导，下命令，基本没有什么实务工作，不必担心，保利南已经抢先作答道“：就是担心这边的工作，察察才让我来的，察察说，叫我把她的工作电脑带过去，有些做了一半的报告什么的，她会在病床上完成，你看看，我们察察就是这么敬业。“
入江感动地连连点头“：曾桑真是太可靠了，快快，桂桑，把电脑拿给保利桑。“
保利南又拿出一堆医院的单据，对入江说“：入江部长，你看突然发生这样的意外，又是入院费，又是手术费，没想到个人负担部分这么多，我俩的卡都没有余额可以刷了，公司能不能借点钱给我们呀？我还想给察察买点补品补一补。”
入江为难地说“：公司没有这样的规矩啊。“
保利南用他那双温暖的大眼睛扑闪扑闪望着入江，嘴角含笑地说“：部长心地这么好，肯定不忍心我们察察吃苦，就算公司没有规矩，您个人也是可以借给我们的对吗？察察一定会还给您的呀。“
入江跟吃了迷魂汤一样，从裤兜里摸出皮夹，翻看着，说“：自从来了中国我也不带现金了，我这个卡里，倒是还有七八万人民币……“
保利南一把架起入江，顺手又接过桂哲生递给他的电脑，欢欢喜喜地朝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这个卡楼下ATM机就能转账，您不用全给我，转个四五万就成，部长您实在是太善良了呀。“
入江总感觉哪里不对，却又骑虎难下，莫名其妙地就被保利南绑架到楼下，转走了五万人民币给他。
望着保利南轻松迈出大楼的样子，入江摸摸手里还有机器余温的银行卡，一脸无奈，这时桂哲生匆匆地赶了过来，大叫着“：保利南，南保利，保利，保利哥。“
“怎么了你？“入江问。
“部长，坏了，我拿错电脑了，保利南拿走那台，是高巧妙主管之前还给我的，不是曾律察经理的电脑。“桂哲生气喘吁吁地说。
“那你去医院换回来吧，不是说在第六医院吗？“入江吩咐道。
桂哲生不敢怠慢，立刻夹着电脑跑出大楼，保利南已经没有踪影，他只好打了部车，来到第六人民医院，几番打听，一路找到住院部，倒也找到了曾律察的病房，推门进去，房间里并排了三张病床，外面的两张床，分别是两位老人，床边还有一堆亲朋好友在说说笑笑，最里面的床上，一个女人斜靠在枕头上，望着窗外的风景，显得形单只影，分外孤寂。
难道那个孤独的背影，就是素日气势万丈，风华绝代的曾律察吗？桂哲生站在门外犹豫了起来，再看看门边的牌子上，确实写着曾律察的名字，于是姑且朝着里面走了过去，正在这个时候，那个躺在床上的女人翻身坐了起来，一个回头，把桂哲生吓了一大跳。
这女人确实就是曾律察，但是，她不但鼻子上包了纱布，而且眼睛是肿的，嘴是歪的，耳朵象蒲扇一样大，脸颊上还赫然有七八个掌印，整个一张脸，伤痕累累。
桂哲生吓得脚步凌乱，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猛然转身，把自己埋入临床的亲戚堆里去了。
曾律察并未发现桂哲生，她望着隔壁一堆探亲的三姑六婆，嫌弃地皱了皱眉头，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伸手按了扭，把她的床边帷幔全部展开，让自己和这群俗人隔离开来。
桂哲生这才舒出一口气，只听边上的一位大舅奇怪地望着他问道“：你是谁啊？”
桂哲生抬头一看，一圈的亲戚都向他注目过来，他尴尬却不失礼貌地微笑着，一边轻声道“：认错人了，认错人了，不好意思，祝您早日康复啊。”一边迅速地退出了病房。
惊魂未定的桂哲生在马上逃跑回公司和深入了解一下真相之间稍作挣扎，平淡如桂哲生还是被好奇心打败，按照门牌上注明的科室和医生名字，找到了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医生还没有上班，只有助理接待了他。
“你是她什么人啊？”小助理磕着瓜子，翻着报纸，不耐烦地问“：我们不能随便透露病人情况的呀。”
桂哲生拿出工会证递了过去“：我是她同事，您看，我是公司派来看她的，不是说盲肠炎吗？怎么，好像伤得很厉害，是不是被人打劫了？有没有报警啊？”
小助理挑起眉毛打量了桂哲生一番，切了一声，不屑地说“：你这同事倒是蛮关心她的嘛，她自己的男朋友都没有你上心啊，是不是被人打劫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呢，确实应该狠狠地让人揍了一顿，虽然她自己坚持说是不小心撞在门上以后又滚下楼梯了。不过我给她检查过，她身上还有旧伤，起码让人打过很多次。”
“被人打了很多次？谁打了她？”桂哲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助理笑着说“：谁知道？应该是她喜欢的人吧，不然怎么矢口不认呢？她不承认，我们也不好乱报警的是不是，反正就是这样，鼻梁骨折是有的，盲肠炎是没有的，但应本人要求，我们安排别科的医生也把她的盲肠切了，其他都是轻伤，一个月到一个半月，就可以回去上班了，没事的啊。”
桂哲生心情复杂地走出了病房大楼，一直以来，同事们都觉得他是承受家庭暴力的那个人，每当节假日他主动请缨来加班，曾律察总是咯咯笑着取笑他：小桂，你是不是希望我们公司年中无休，24小时营业啊？那样就可以不必回家面对你老婆了？
打是亲骂是爱，桂哲生是这样怼回去的，也是这样宽慰自己的，老婆的脾气是大了一点，偶尔也会因为小事就歇斯底里起来，但要说家庭暴力，看了曾律察今天这张脸，桂哲生才对家庭暴力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我老婆所有的作，都真心打是亲骂是爱呀。
正在思考如何回去报告，抬头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迎面走了过来，这不就是早上到公司要电脑借钱的保利南吗？明明就比自己早走，怎么这个时候才到医院呢？桂哲生正要上前招呼，保利南的身后却闪出了一个女生，二十来岁，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涂着黑紫的口红，叼着烟，皮衣短裙过膝靴，十分地扎眼。
桂哲生大惊，慌忙转身躲到一边，斜眼用余光偷看。
女孩一把拉住保利南，撒娇地说“：你干吗还去看那个老太婆啊？你不是借到钱了吗？我们去玩啦。”
保利南抱起女孩，亲了一口，笑道“：你别老太婆老太婆的，她是我的提款机，也是你的提款机，我必须要对她好的啊，我爱的人是你，你也知道的嘛。”
女孩大笑“：你对她好，还把她打到住院啊？那你爱的人是我，我不是会被你斩成十七八块？”
保利南紧紧抱着女孩，赌咒道“：我不会，我保利南一辈子不会对我亲爱的这样粗暴，你跟她怎么会一样呢？你看啊，她是给我用钱，你是用我的钱，一个是倒贴的，一个是我追的，重要性完全不一样么，我现在上去哄哄她，骗骗她，好让她心甘情愿再给我俩去挣钱，你不是想去法国玩么？我这就去让她给我们定机票和酒店。”
女孩竖起拇指“：你真行，好，你去吧，我在街口的奶茶铺等你，医院的消毒水味道太难闻了，我可不进去。”
保利南和女孩吻别后，独自走近了大楼，桂哲生看着他奔奔跳跳的背影，不由得替曾律察升起一股同情，他记起吴南飞曾经有一次送醉酒的曾律察回家，吴南飞后来跟桂哲生说过，曾律察看着自己的公寓叹气，又说不会让任何男人走进她的公寓，乃至她自己的父亲，吴南飞说，不知为何，听曾律察这样剖白，会觉得她可怜，现在想起来，也许不让任何男人进入的那个公寓里，也住着这个无耻的男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