秩序与历史·卷四:天下时代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编者导言

埃里克·沃格林被普遍认为是20世纪最重要的政治哲学家之一,而《天下时代》是他最重要的一部著作。作为《秩序与历史》(五卷本, 1956—1987)的第四卷,《天下时代》在第二卷和第三卷出版十七年后,于1974年出版。虽然沃格林的写作持续至其生命尽头,但作为《秩序与历史》第五卷,也是最后一卷的《求索秩序》(In Search of Order),在他1985年1月去世时仍未完成。《求索秩序》表明,作为一位年届八十四岁的思想家,沃格林仍在到达新的高度,但是,无论是单薄的那一卷,还是他的其余任何著作,就哲学深度、理论广度或解释力而言,均无法与《天下时代》匹敌。《天下时代》是一项令人惊异的成就,但读者也应注意:本书极富挑战性,需要付出多年的沉思性研究,而收获也将不菲。

事实上,当我们把《天下时代》放在这套《全集》中再次出版时,它在很大程度上仍是一部未被消化的著作,仍在其众多维度所涉及的多个学术领域中具有爆炸性的影响。在它首次出版二十五年后,新的解读与评论仍在涌现,这表明学者们仍在致力于对它的研究。虽然这些新出现的二手分析更深入、更具洞察力地挖掘了本卷的丰富内涵,但对《天下时代》的充分鉴赏并非既成事实,而是未来的一项挑战。我在这篇导言中的目标是(极为节制地)阐明本书与《秩序与历史》的关系,以及它的内部结构和若干关键概念,从而协助那些准备迎接这一挑战的人。

当然,我也乐于承认,为本卷提供导言这一行为必定显得有些大胆,因为它已经包含一篇由作者自己撰写的、极为凝练的、长达五十八页的导言。不过,沃格林非比寻常的开篇章节实际上与其说是本书的导言,不如说是就其思想在1974年时所遵循的新方向给出的导言。当我们认识到这一点时,我所做的也就显得不那么冒昧了。明显的是,沃格林感到有必要提供这样一份导言。鉴于沃格林在《天下时代》的出版与《秩序与历史》第二卷和第三卷的出版(1957)之间的十七年中的活动和著作发表情况,这一点并不难理解。他在德国的行政职责占据了这一时期中的大量时间,因为从20世纪50年代晚期离开美国,离开路易斯安纳州立大学后,沃格林在慕尼黑建立了一个政治科学研究所。 参见沃格林的“致谢”,下文第33页(英文原版页码,见本书边码。“编者导言”部分下同。——编注)。以下所有仅包含出现在EA(表示Ecumenic Age)之后的页码的引用,都是针对本卷的。关于沃格林前往德国的原因,参见他的Autobiographical Reflections, ed. Ellis Sandoz(1989; available Columbia:University of Missouri Press, 1999), 91。在此期间,沃格林只出版了两本书:《科学、政治与灵知主义》 即Wissenschaft,Politik,und Gnosis(1959)的译本,美国版有一篇前言(Chicago:Henry Regnery,1968);重印收于Modernity without Restraint:The Political Religions,The New Science of Politics, and Science, Politics, and Gnosticism, ed. Manfred Henningsen (Columbia:University of Missouri Press,2000), vol. 5 of The Collected Works of Eric Voegelin(以下简写为CW)。,这是一部篇幅不大的著作,主要由之前发表过的一篇文章和一次讲座的文本组成;《回忆》 Eric Voegelin, Anamnesis:Zur Theorie der Geschichte und Politik(Munich:Piper, 1966).由格哈特·尼迈尔(Gerhart Niemeyer)翻译的英文节译本,连同新添加的第一章《对过往之事的记忆》,以《回忆》(Anamnesis)为名出版(Notre Dame:University of Notre Dame Press,1978)。,这是一部非常重要的著作,但直到1978年才有英译本。沃格林在此期间发表过一些文章和某些著作章节,其中一些确实提示了新方向。 其中,提示了沃格林思想新趋向的最重要文章是“Immortality:Experience and Symbol”(1967)、“Configurations of History”(1968)、“Equivalences of Experience and Symbolization in History”(1970)、“The Gospel and Culture”(1971),以及“On Hegel:A Study in Sorcery”(1971),它们全都发表于这段过渡期的较晚时候。这一时期的所有文章如今都收录于Published Essays,1966—1985, ed.Ellis Sandoz(1990; available Columbia:University of Missouri Press,1999), vol.12 of CW。但是,根据我的统计,在他1957—1974年间发表的三十篇文章中,只有十二篇以英文写成,另有两篇原文为德文和法文的是以英译本形式出现。因此,英文读者几乎不曾见到过以书籍形式出现,并能使他们对《天下时代》的全新因素做好准备的著作,而且,在《天下时代》之前发表的那些文章或章节也无法容纳沃格林思想新阶段所进行的广泛讨论。 因此,即便是格哈特·尼迈尔(他是沃格林的朋友,紧密追随他的工作,在数十年间保持着罕见的洞察力)也在1976年认为:“当第四卷最终出现时,它在令人完全始料未及的路线上延续了整部著作。”Niemeyer,“Eric Voegelin's Philosophy and the Drama of Mankind”,Modern Age 20(1976):28—39,30.该任务必须在20世纪70年代早期进行,并因而必须由《天下时代》本身来完成。

沃格林立即启动了这项任务。他在本书第一句即宣布,《天下时代》“背离了我曾经为《秩序与历史》设定的计划”。不难想象,此言一出举座皆惊。沃格林的许多崇拜者毫不怀疑地打开这本期待已久的书,期望看到原定计划的完成,但他们在第二页看到的却是一句断言:原定计划“不可行”。在其“导言”的其余部分,沃格林对此结论加以解释,将他修改后的分析模式运用于许多曾在第一卷和第二卷的导言中探讨过的相同理论问题。但是,他并未就作为一个整体的这本书提供一份常规性的导言。他没有预告本卷的整体计划,甚至也未提到具体的章节——有关某种统一结构的介绍更是少之又少。而且,在分析过程中径直出现了许多新概念,它们对于理解沃格林修改后的思想模式至关重要,并使本书有别于前三卷,却在行文中悄然出现,未予解释。 以这种方式引入关键术语的例子包括:metaxy(居间)(EA,50)、balance of consciousness(意识均衡)(75)、metaleptic(参与的)(105),以及egophanic(自我显现的) (96)。甚至连“天下时代”也是直到第67页才出现,并且直到第167页才得到说明。几乎可以肯定的是,本书的这种独特性损害了最初一轮书评的质量。虽然一份更合常规的导言也许能防止出现误解,并使这本极具挑战性的书变得相对易懂一些,但沃格林显然有不这么做的理由。 我只能就这些原因可能是什么做出推测,但我强烈感到,沃格林其实只不过是过分专注于推进那份修改后的计划,以至于无法再对为读者铺平道路这一工作投入太多精力。这种感觉源自沃格林作为一名著作家的特点中某个更广阔的方面。书评作者约翰·安格斯·坎贝尔(John Angus Campbell)说:“我认为沃格林并不十分关心他的读者怎么想。”[“Eric Voegelin's Order in History:A Review”, Quarterly Journal of Speech 68(1982):91]这颇有几分道理,尽管我可能会用不同的方式来表达。沃格林在写作中对分析准确性的重视似乎远远高于他对易理解程度的重视。与此类似,他似乎一贯专注于精密构建那些在理论上稳妥可靠,而非在辩论中更具说服力的表述,更倾向于激励有能力的读者承认他的结论,而不是诱使他们同意。在《天下时代》中有许多刺耳的观点,读者们不应急于断定这些观点表达不当。读者们也会从托马斯·霍尔维克(Thomas Hollweck)和保罗·卡林杰拉(Paul Caringella)的一项见解中受益:“沃格林算不算一位通常意义上的书籍作家?这一点大可争论。毋宁说,他的方法在于以反思性、思辨性的论文的形式解决问题;只有在能将多个问题排列为有意义群组的时候,他才会将它们组织成一本书。”[“Editors' Introduction”, What is History?And Other Late Unpublished Writings,ed.Hollweck and Caringella(1990;available Columbia:University of Missouri Press,1999),xv,vol.28 of CW]的确,《天下时代》在很大程度上是一个由多篇意义相关的论文构成的群组,而不是一本常规意义上的书,这也许有助于解释为什么它没有以常规性的导言开篇。在接下来的评论中,我希望为沃格林的文本补充背景信息,这些信息将有助于读者(尤其是那些初次遭遇《天下时代》的读者)与这部伟大著作进行一次更富成果的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