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生的不确定性
初见人世
我的祖籍是浙江杭州。1938年7月9日我出生于北平。
那年北平已经沦陷,日军司令部就设在铁狮子胡同。但是华北之大,日军根本无法控制。日本政府决定“以华制华”,在占领区扶植各种傀儡政权,以达成征服中国的目的。为了掠夺中国的资源,日军接管并垄断了华北的交通、邮电、钢铁、煤炭、电力和纺织等行业,还强行发行了联银券。华北的粮食、棉花等物资被运往日本,导致食品奇缺,物价飞涨。【1】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们一家就去了上海。北平沦陷后,绝大多数北平文化教育界的著名人士都拒绝与侵略者合作,宁愿抛弃优越的生活条件,到大后方为抗战尽力。由于种种原因走不了的,也宁可隐居起来,过着清贫的日子。在这种情况下,我父母决定带着全家去南方谋生。
我出生的时候,家里已经有了一个大姐,我和二姐是双生子。按照家谱,我们姐妹是樊家的梅字辈,大姐的名字中就有个“梅”字。但是父亲希望女孩子也要饱读诗书,于是分别以“诗”“书”为名,给我们姐妹俩取了名字。我的双胞胎姐姐叫“樊锦书”,我叫“樊锦诗”。
我是在协和医院出生的。我和姐姐是早产儿,出生的时候才六个半月。听祖母说,我们生下来的时候,大腿就只有她大拇指那么粗。由于我们严重不足月,医院不让出院,需要放在暖箱里观察。现在想想,如果不是在协和医院,以当时一般的医疗条件,估计我们早就没命了。
因为有两个孩子,母亲的奶水又不足,等我们出院的时候,她就雇了一个奶妈。姐姐由母亲亲自喂养,我就交给奶妈喂养。因为奶妈的奶水很好,很快我各方面的指标都超过了姐姐。过了一阵子,我们到协和医院做检查,医生说这两个小孩,怎么一个胖一个瘦,是不是妈妈偏心。其实并非妈妈偏心,而是奶妈格外偏爱我,照顾我特别细心。
但我和姐姐毕竟是不足月的早产儿,又是双生子,从小体质就比较弱。特别是我,小时候多病多灾。因为先天不足,背也有点驼,就是一个“丑小鸭”。
我父亲名叫樊际麟,他毕业于清华大学,是个工程师。
父亲大学毕业后就在北平的工部局工作,后来我们举家搬到南方,他一度改行经商。他的外语特别好,非常热爱中国古典艺术和文化。因为我很小就离开了北平,因此对小时候在北平的那一段生活并没有特别的印象。
南下上海之后,因为家里孩子多,母亲就在家操持家务,全家只有父亲一个人工作。我们家本来已经有了三姐妹,后来又陆续有了两个弟弟,一共姐弟五个。因为家里还有爷爷奶奶,父母的负担比较重。于是,母亲把我和双胞胎姐姐放在外婆家里寄养,我们就和外婆住在上海愚园路的一幢公寓里。外婆家的生活条件很好,她会做西餐,我很小就会吃西餐。
父母带着大姐和弟弟住在舅舅家一个石库门的房子里。那个房子位于现在的静安区新闸路。后来我们全家又搬去了虹口区,租住在一个租界时期的西式房子里,家里还有壁炉。不过到了“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全家人都从那里给轰了出去。
老人的观念比较陈旧,外婆总说女孩子念什么书,将来能识字,能看丈夫的家信就行了。所以我弟弟六岁就能去读书,而我和姐姐直到八岁才进正式的学堂。幸亏我父亲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他觉得女孩们也应该去上学,于是说服了外婆。正是由于父亲,我才有机会进学校读书。
我先后上过三个私立小学。我的第一个学校是愚园路的彼得小学,那是一个教会学校。二年级的时候我从彼得小学转到了当时的求德小学,第二年又转到了海宁路的善导小学。我们家有五个孩子,要供五个孩子读书,父母的负担可想而知。直到后来公私合营,中学都是公立学校,没有私立学校了,这时候我才进了公立学校读书。
每逢新学期开始,我和姐姐们领了新书回家后,父亲总要和我们一起包书皮。那时候不像现在,有现成的漂亮包书纸。当时就是找些干净的牛皮纸,把课本的封面包上。之后,父亲就会用楷书工工整整地在书封写上“樊锦诗”三个字。父亲练过书法,字写得非常漂亮,他对孩子们也是言传身教,从小要我们练书法。他还找来颜真卿、欧阳询的字帖让我们临摹。我小时候也喜欢模仿父亲的字,潜移默化地,我的字和他的很像。
受我父亲的影响,我从小喜欢听评弹、看戏,特别喜欢跟随家人去听戏,因为到了戏院就可以吃到许多点心。我现在还喜欢评弹和昆曲,最喜欢听刘天韵的《林冲踏雪》。
路有冻死骨
我从小目睹过什么是“十里洋场”,也目睹过城市贫民和无家可归的流浪人群。抗战期间,上海沦为“孤岛”,市区绝大部分地方都是日军侵占的沦陷区,还有英法等其他国家控制的租界。大家都害怕日本人,有时候小孩子哭闹,只要大人一说:“日本人来了!”小孩子连哭都不敢哭。所以我们小时候对日本人的恐惧是根深蒂固的。我记得每家每户的玻璃窗上都贴着米字格纸条,怕轰炸声把玻璃震碎了,我的印象中连窗帘都是黑的。
在我的记忆里,大人们会给孩子们讲文天祥、岳飞、戚继光的故事,当时的儿童读物主要是这样一类鼓励爱国的书,连积木上也印了这些个英雄人物。在父母和家人的呵护下,我们兄弟姐妹小时候受到了很好的教育。我的印象中,父亲还时常教我们背诵《古文观止》,带我们去看电影。静安寺愚园路附近有一个百乐门影院,我就在那里看过美国好莱坞电影《出水芙蓉》和《绿野仙踪》,后来还看过苏联电影《第三次打击》。
听家里人说,就在我出生那年的年初,也就是1938年1月,因为寒潮入袭上海,有上万人被冻死、饿死。据说到了1939年,情况更加严峻,大多数市民的生活也变得格外艰难,原因是米价疯涨。上海人主要的粮食是大米,由于通货膨胀、筹备军粮,还有游资的囤积和政府的限价,导致了米荒。【2】1949年前的上海街头,经常有要饭的乞丐,我至今还记得在上学路上亲眼看到过路边饿死的难民。一天早上我看见有个经常在同一地点要饭的人,就倒在了那里。很多乞丐都是从外省逃难来的。淮河地区经常闹水灾,安徽一带的难民就逃难到上海来,但是在上海这样的地方也没有他们的生路。
那段时期还听说了一件令我终生难忘的事情。上海米价疯涨,买不到米,而对生了小孩的家庭来说,最好的营养品就是用大米熬的粥,普通市民都想尽办法出去弄米。听说,有一家的月婆子出去买米,可是出门后一连几天也没有回来。家人十分着急,以为她去乡下什么地方买米了,但是没想到其实是被日本人抓去了,从此再没有了音讯。这实在是童年记忆中一件令我感到震惊、恐惧而难忘的事情。
还有一件令我无法忘怀的往事,就发生在我们和外婆居住的公寓楼里。有一天晚上,我听到外面有日本兵的叫喊声和汽车声,瞬间就感到特别恐惧。楼道里非常吵闹,大人说有日本兵正在搜查。这种吵闹声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荷枪的日本兵从楼里押着一批人往外走。透过门缝,我注意到被抓的全都是高鼻子的外国人。日本兵把他们塞到停在公寓门口的卡车里,就扬长而去。我当时并不知道日本兵为什么要来公寓抓人,年幼的我不懂也不会问。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过来。很可能是“珍珠港事件”以后,太平洋战争爆发,美国向日本宣战。那天晚上日本兵的突然袭击,应该是来抓捕和我们住在一栋楼里的美国人。
1945年8月抗战胜利,日本无条件投降。这个消息传来,上海各界组织了各种庆祝活动。那一刻,整个上海兴奋得不得了!中国胜利了!上海人简直高兴得都狂热了!我那时候已经七岁了。在这七年里,我虽然年幼无知,但受到大人的影响,和所有人一样有一种非常强烈的信念:“绝不当亡国奴!”现在敦煌研究院和日本方面合作的项目很多,我们也能合作得很好,有些日本学者确实非常热爱敦煌艺术,也为莫高窟的保护做了很多切实的贡献。但是我有时想起小时候的这些事情,还是觉得不能完全释怀。
当然,这只是一个孩子当时的感受。如今回过头来看,这种爱国的感情,和大人的教育是分不开的。我们当时看的书,看的图片,听的故事,虽然也有白雪公主、美人鱼,但更多的是精忠报国、抗击倭寇。这些教育对我影响至深。
一个崭新的上海
新中国成立前的上海,物价飞涨。特别是1947年,上海出现粮食供应不足、米价飞涨的情况,一般市民无力购买,那一年的5月还出现了抢米的风潮。其他生活物品的价格也是疯涨。据说1949年初天气寒冷,但是煤运相继断绝,存户居为奇货。工厂囤积商品的现象也比较普遍,加之各种投机活动、特务活动和帮会活动,那时的上海比较混乱。
最严重的通货膨胀发生在新中国成立前夕,几乎每个月物价都在涨,手里有的钞票很快就贬值了,市民非常恐慌。所以一般市民每月一领到工资就全部用来购买生活必需品,这就导致物价继续急速飙升,市场价格一抬再抬。那时候听到弄堂里的大人们叽里呱啦,一般就是在抱怨柴米油盐太贵,薪水太少,日子难过。
当时上海有很多失业人口、城市游民,还有救济机构的老弱病残及妇孺,人数众多。城市游民没有正当职业,有的就以偷盗、抢劫、诈骗、赌博等不正当的方式谋生。
上海的文化事业一向是比较发达的,报纸、杂志、广播和各类娱乐场所也比较多。就报纸而言,有《申报》《新闻报》《大公报》等,日发行量逾十万份,其他各类报纸也很多。那时候还有很多电影院和剧院,收音机的使用也比较普及。
但是,上海的公共事业基本上是被外商垄断的,比如美商开办的电力公司控制着上海电力的供应,开办的电话公司控制着上海旧公共租界、法租界及沪西越界筑路区的电话;英商开办的自来水公司、电车公司控制了公共租界的自来水供应和电车交通;法商开办的电灯电车公司控制了法租界的电灯和电车交通;上海的对外交通也几乎都被外商垄断。【3】
上海市民对于解放是拥护的。在解放前夕,就有市民在街头打出“欢迎人民解放军解放上海”的横幅。我小时候常常听到街上传来欢迎解放军渡江解放大上海的口号,比如“中国人民解放军大举渡江,上海人民翻身的日子到了!”“欢迎解放军渡江,拯救人民,解放京沪杭,解放全中国!”“保存国家元气,避免人民损失,要求按照北平办法实行上海的真和平”等。
解放军进城之后是非常强调纪律的,部队在南下时早就强调过,良好的入城纪律就是给市民的见面礼。所有部队机关一律不准驻扎在工厂、医院、学校和教堂;还要制定适合城市生活习惯的制度和规则。解放军战士为了不干扰市民的正常生活,晚上就露宿街头,这让上海的老百姓非常感动。
新中国成立前的上海街头,还有饿死的乞丐,之后就看不到类似的事情了。起初也出现过粮食紧张的情况,因为洋米不能进口,加上水稻收成不好,还有商人的投机活动,上海也一度出现过粮食危机。当时中央就调集东北、华中地区的大米到上海,缓解上海的粮食危机。不仅如此,上海市政府还为失业人员发放了救济粮,不仅有工厂工人,还有街道的清扫工、推小车的苦力,还有码头和车站上扛货的脚夫、水手、堂倌、店员、女工,以及开电车的、开火车的、三轮车夫、邮差等过去靠出卖劳动力谋生的底层劳动者。
新中国成立后,原来大街上的城市游民、扒手、妓女、骗子、流氓几乎都看不到了,偷盗、抢劫、敲诈、乞食、赌博、卖淫这些事情也没有了。所以,我感觉那时候上海人普遍比较阳光积极,大家都有一种建设新中国的信念。那时的人就是爱国。抗美援朝的时候,动员大家捐献飞机大炮,大家都积极响应,我也参加了捐赠。总的来说,那时城市面貌焕然一新,人们的精神面貌也焕然一新。大家热情高涨,整个社会给人欣欣向荣的感觉。在这样的一种社会风气下,国家需要你去哪里,你就愿意去哪里。上海过去有一些著名的布店、建筑公司,说是需要支援西北,很快就搬到西北去了。
1949年后,父亲回到了上海食品工业设计院工作。他本来做事就认真,工作起来格外卖力,到设计院之后就更加投入了。因为他的英文好,水处理工作需要参考外文资料,于是他就给单位翻译了很多外文资料。他的专业是土木工程,我的印象中,他下班回家老在那儿弯腰画图纸,所以落下了腰疼的病,有时候患着病也还要坚持弯腰画图。
差一点死于小儿麻痹症
和其他孩子不一样,我小时候特别爱吃肥肉,吃饭的时候就愿意挑肥肉吃。因为爱吃肥肉,所以长得比较胖,家里人都叫我“小胖”。
我平时不怎么爱说话,但是特别喜欢笑,见人就笑。据家里人后来回忆说,突然有一天,我的脖子肿起来,发烧生病了。但是为了不吃那种病人吃的炒米粥,我就说自己没有病,这样就可以继续吃我喜欢的肥肉。这一吃就吃坏了。
医生诊断后说要每天打针,但是根本不管用。医生说要等肿块软了以后再开刀。我从小体质比较弱,母亲怕我承受不了,更何况这么小的女孩子脖子上开一刀多难看,于是就想办法托人找了个有名的中医。医生给开了外敷和内服的药,不打针也不开刀。这个病拖了很长时间,在中医治疗下我才慢慢好起来。从此以后,我再也不爱吃肥肉了,但是我相信了中医。
还有一次生病更突然,也更危险。我当时在海宁路上小学三四年级,早上刚到学校时还挺正常,突然感到走路特别艰难,浑身发热,说不出的难受,但我还是咬紧牙关,扶着墙蹭到了教室。
那天早上,我坐在教室里,根本什么也听不进去,脸上滚烫,浑身不舒服,汗珠子一颗一颗从额头上冒出来。老师发现我有些不对劲,就让班里的一个高个子同学把我送回家去。为了不耽误同学上课,才走到我家楼梯口,我就让同学赶紧回去。同学一走,就发现自己已经不能走路了,勉强爬着上了三楼。等快到家门口的时候,两条腿已经完全不听使唤了,连步子也跨不出去。我只能趴在门上,拼命捶门,还使劲喘气。家人一开门,见我在地上趴着,吓得不轻。再一看这个孩子两腿无力,浑身滚烫,赶紧扶进屋子让我躺下休息,当时以为是营养不良得了软骨病。
其实,我得的根本不是什么软骨病,而是脊髓灰质炎,也就是小儿麻痹症。这是一种严重的病毒性传染病,在当时的医疗条件下,小孩子一旦感染上这种病,一般很难逃脱瘫痪甚至死亡的命运。但是家里人当时根本没有这个意识,也不太知道这种病。我很快从不会讲话发展到神志不清,全家人急坏了,以为这个孩子没救了。我烧得迷迷糊糊的,就感觉我的祖母在烧纸“叫魂”。
在我卧床的那几天,恰好有一位给我祖父看病的医生来家里出诊。当时祖父得了黄疸病。等这位医生看完了病,家人就特意请他到另一个房间看看我。医生用小锤子在我的腿上敲了几下,我却毫无感觉。医生就说这个小孩得的可能是小儿麻痹症,这是个传染病,情况很危急,必须尽快隔离,立刻送医院治疗。
当时根本没有可以医治这种病的药,后来才有了防治脊髓灰质炎的糖丸。医生只是给了家人一个名单,上面列的都是得过这种病而后来康复的小孩。为什么要给这个名单呢?就是要我们想办法联系上他们,因为这些挺过来的小孩,虽然多多少少都落下了些后遗症,但是他们的体内已经有了抗体,如果能输他们的血,也许有得救的希望,就可以救我的命。结果联系了一圈下来,没有一家愿意输血给我。那怎么办?医生说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有血缘关系的家人给我输血,因为家人跟我住在一起,实际可能也感染上了,只是抵抗力好,没有犯病而已。大家决定就让双胞胎姐姐给我输血,我这才被救了回来。
过了一段时间,我的腿有了知觉,也慢慢能走路了。每当回忆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我常常感慨自己非常幸运,因为病愈后我依然可以正常说话,正常走路,基本没有什么后遗症。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发生在我身上的奇迹。
记得当时,上海有一个神经科的著名大夫叫粟中华,他说自己看过很多小孩患上这种病都没有治愈。他见我恢复得特别好,还能正常走路,格外高兴,于是就对我说:“你长大后结了婚,一定不要忘记请我吃喜酒。”只是我后来再也没有见过这个著名的神经科专家。听说他在“文化大革命”中受到冲击,最终也没能参加我的婚礼。
我对自己的这段经历记忆犹新,因为这是我人生中第二次逃过死神的手掌。我曾离死亡那么近,却奇迹般地痊愈了。不过我总觉得自此以后,我的腿就不是特别利落,尤其到了老年,好像走路越来越不稳健,摇摇晃晃的。但就是这两条瘦弱的腿,命运却安排我用它们从上海这座大都市走到了北京,又从北京走到了大西北,走到了那么远的敦煌,走过荒漠和戈壁,走过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坎坷的道路,这一走就是五十多年。
我的兴趣所在
我就读的中学是上海市新沪中学。我自小比较懂事,学习没让家里费过心,成绩不错。父母对我的学习很放心,唯一不放心的就是我的身体。上小学和中学的时候,我经常会上着课就慢慢感到老师的声音越来越遥远,然后就失去了知觉。后来才知道我有低血糖的病。再后来到了敦煌,我也常常因低血糖而昏倒,所以父亲特别不放心我这个女儿。
我读书其实不是最用功,平时也不怎么爱说话,但是只要成绩过得去,每次考完试成绩单拿回家就交账了。所以父母对我管得比较松,我也可以有时间看一些闲书。我特别爱看小说,《水浒传》《西游记》《七侠五义》,什么都看,尤其爱看侦探小说,《福尔摩斯探案》都被我翻烂了。在我的印象里,我们那时候的学生就爱看苏联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静静的顿河》这些书我也都看。我还看了很多其他国家的小说,比如《牛虻》《基督山恩仇记》《茶花女》《悲惨世界》《包法利夫人》等。我也读了一些19世纪批判现实主义的小说,记得小说批判了“拜金主义”。当时也不知道什么叫“拜金主义”,后来才慢慢知道。我看书比较杂,古典的、现代的,西方的、中国的,什么都看,也没有什么系统,反正就是瞎看。
居里夫人的影响
小时候,我最崇拜的人是居里夫人。我很小就知道居里夫人发现镭的故事,觉得她太伟大了,以至于我曾经一心就想学化学。
记得我读书的时候,上海小学很多,中学不多,特别是高级中学就更少。有的学生小学毕业、初中毕业就参加工作了。当时小学毕业比较容易,因为是义务制教育。但是初中毕业是个坎,如果成绩不好,考不上好的学校的话,就要去参加工作,继续念高中的人并不多,更不用说考大学了。印象很深的是我们当时初中有13个班,一个班有60多个人,总共约800人。到了高中就只剩下三四个班,一个班30人,总共120人左右。我没有参加考试就直升了高中。其实我的学习成绩不算拔尖,但是我的兴趣广泛,很喜欢历史,也喜欢外语,特别喜欢化学。我觉得化学很奇妙,各种溶液在试管里倒来倒去,居然能变出其他东西,还能做出很多新的材料,所以很有兴趣。如果当时考大学真的填了这个志愿,或许就考上华东化工学院了。
我想学化学还因为我也曾想当一名医生,这是我最初的理想。我觉得医生很神圣。我小时候生病,要不是医生把我看好了,就不会有未来的人生。在我心中,医生救死扶伤,这个职业非常神圣。但是,有人私下里对我说:“就你这个身体还想学医?恐怕不行,到底谁给谁看病?”我一想也有道理,于是我后来就选择了学历史。考大学前需要填报志愿,老师来动员我考师范,我并不是特别有兴趣。为什么?因为我特别不爱说话,可是如果当老师,就需要在讲台上一个劲儿地讲。我这么一个不爱说话的人怎么能当老师?根本没有这份自信。
别无选择
高中毕业的时候,我没有征求父母的意见,就自作主张填报了高考志愿。思忖再三,还是觉得想上北大,所以我大胆地在志愿表上填写了北京大学。我选择的是北京大学历史学系。当时考大学可以同时填报九个志愿,可我只填报了三个,第一志愿是北大,第二志愿还是北大。虽然并不想当老师,但也不能不尊重老师的意见,我的第三志愿就填报了华东师范大学。大家都觉得学历史的人就是看书,也不需要什么体力,所以就报历史吧,何况自己也很喜欢历史。我报考历史学系,一开始也没有想到自己会选择考古。
我之所以选择北京大学,是因为我早就从父亲那里知道北大是中国最好的大学,北大历史学系是最好的历史学系,北大有最好的教授,我当然想选择北大。直到高考结束,父母也不知道我的选择。那时高考不像现在,父母不怎么过问。有一次父亲突然问起我的学业,我说:“我已经高中毕业了。”父亲当时非常惊讶:“你都高中毕业啦?”我又说:“我已经考大学了。”父亲接着问:“你考大学啦?那你考的哪所大学?”我就回答:“我填报了北京大学,但还没发榜,不知道能不能考上。”父亲一下子非常高兴。他是清华毕业的,还曾经在北大当过两年讲师,所以他非常满意我的选择。
等待录取通知书的过程非常紧张。到了发榜的日子,邮递员送来一个信封。我当时十分忐忑,不知道是录取了,还是没有录取,拿着信封不敢拆—拆出来,万一没有被录取可怎么办?最后一个人躲起来拆了信封。我看到通知书上写着:北京大学历史学系。我被北大录取了。
我的两个姐姐和弟弟都没有能考上大学。大姐读了师范专科。二姐喜欢画画和书法,很可惜没有上成艺术类学校,初中毕业不久就参加了工作。我的父亲在“文革”中受到冲击,大弟的就业也受到影响。一直到“文革”之后,父亲得到了平反,大弟才得以子承父业,在父亲原来的单位接班,做父亲生前做过的工作。他和父亲一样喜欢工程,喜欢钻研,很快就成了工程师。
注释:
【1】北京大学历史学系《北京史》编写组编:《北京史》,北京出版社1998年版。
【2】黄苇、夏林根编:《近代上海地区方志经济史料选辑(1840—1949)》,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
【3】上海市档案馆编:《上海解放》,中国文史出版社2017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