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进局子/烟云飘飘
一股柴火味儿远远的传来,江月梅四处张望,脚步停在一家大烟馆门前。
“失火啦!失火啦!”
瘦骨如柴的人跑出来,惊慌失措,她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地走到偏位看着这一切。“嗤。每天都在烧大烟,原来真的会被烧着的。”她自言自语。
“真是烧的好。看看那些人以后还来不来吃大烟!”一个穿着黑色的洋服男孩几乎是用一种嘲讽的语气说出这番话的,他双手环抱,看着冒烟的店面,一双黑瞳里满是欣喜。
在这番话的引导下,先是一个买杂货的孩子,再是一个擦皮鞋的老人,紧接着一个一个人即使骇于那些弯钩鼻子绿眼睛的外国人,却仍目光中带了几分怒火与释然。
“反了不成你们这些人。”路边的巡捕举起枪,黑洞洞的枪管之下让所有人为之忌惮。所有人看向这个身穿黑白警服的男子,身后跟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少年。他身材高大,神采奕奕,双眸却冰冷而又兴奋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那,那是英国人……”人们怯怯地私语。
是啊,自从战争以后,越来越多的洋人来到上海安家落户,圈地为营,同时,大烟馆也随之而来。
江月梅篡紧拳头。
这可不是狐假虎威吗?
“大烟馆一向设施完善齐全,怎么会轻易烧着呢?”外国少年轻轻一笑。那巡捕立刻弯腰奸笑,那嘴角的弧度似乎都能咧到耳根子了,看得让人发寒。“是啊。那看来,是有人故意闹事,想要破坏租界安全了。”
贼贼的眼睛冒出绿色的凶光,“咔嚓”枪管抵上了一个车夫的头,吓得对方立刻打了个哆嗦。“是你吧?”懒洋洋的声音忽然发狠,“敢放火,活的不耐烦了吧?”
江月梅身体猛地一缩,手腕下意识就护住了头。
余光中,那个洋装男孩咬着下唇,双眼紧闭。
“大爷,大爷不……”战战兢兢地声音从男人嘴里扭扭斜斜地挤了出来,他双眼斗鸡着看着那根会要了他命的枪,昨天,他就目睹过它的威力,他不想死!
他不想死!
“呃。”一点冰凉擦着没入他的身体,双眼满是不敢相信的恐惧之情。
“啊——”
“咔咔!”枪又上膛了,江月梅看着指着自己的黑色洞洞,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
“哼,我明白了——你是同伙!”巡捕的手丝毫不抖,稳稳地指着面前的花季少女。
“与她无关,”黑衣少年面色苍白,上前半步,和江月梅站在同一水平。“你们不要诬陷人。”
江月梅只感到像是打了一记强心剂,暖流缓缓流入,她说:“大烟馆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不过……”
“砰——”
“啊……”
枪开了,余烟袅袅,树上一片叶子穿了个孔,从很高的位置惨然飘落下来。
猛烈的手抖,江月梅抱住脑袋,战栗地蹲下身子,眼眶一时间也已经是盈满了泪水。
“麦克长官?”那巡捕残忍的表情尚未凋落,惊讶便随之而来。他可不相信,这位来自外国的“绅士”,真会有这么好心,来怜香惜玉。这纷乱的年代,一个还没成熟的娘们,顶个什么用?
问,问题是这位大佬,确实转性了。
“和我们去一趟巡捕房吧。你们两个。”麦克一口流利的中文,却让江月梅不寒而栗。
。
空洞洞的审讯室里,灯光有些黯淡,那盏点灯似乎快要爆炸一样,闪着微小而断续的亮光。江月梅和那洋服少年同坐在一张长板凳上。
那少年忽然站起身来,说:“火,是我放的。”
江月梅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睛有点红,像是一只无辜的兔子。
“我不想连累你而已。”他看向空洞洞的铁门口,“这个牢房,不知道关了多少我们无辜的百姓。至于鸦片,更是害的多少人家破人亡的魔鬼。”
“鸦片?”
“就是大烟。”
江月梅默默地点头,可是这又如何呢,她一个人认同有什么用,他们这样觉得又有什么用。
没有人会听他们的。
“你叫?”
“陈彼得。”男孩道。
江月梅皱了个眉头,好奇怪的名儿啊。
“啊哈,”男孩子清秀的五官上终于出现了一点阳光的味道,他挠了挠头,“我啊,很小的时候父母先后去世了。后来被教会学校收养,我以前的名字叫狗蛋,后来他们说这个名字不好,就叫我彼得了。”
教会啊?江月梅脑海里想起了那些花花胡子的老人家。仔细想想,虽然他们也是外国人,不过,从来也没有做过什么烧杀抢掠的坏事,反而还帮助这些穷苦人家。
她嫣然一笑,“我叫……”
“哐哐……”铁门被拉开,一个巡捕打开审讯室大门,隔着监牢,江月梅可以看到自家的李管家走了进来,三角形的眼睛几乎是一下子就锁定了江月梅。
旁边的西服男士媚笑道:“不好意思啊李管家,竟然把您们家小姐抓起来了。以后,定然登门道歉啊。”
“怎么还有一个毛头小子和我家小姐在一块?”李管家“哼”一声,声音冰冷而沙哑。
西服男子脸上冒出豆大的汗滴,他几乎是一下子就弯下了自己肥壮的腰,“真是非常抱歉!李管家!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有别人知道这件事。”
“哼。”
江月梅从被打开的铁门走出来,“我没事,管家。”
她回过头刚想叫陈彼得也一起的时候,却发现那个少年忽然转过头去,一脸冷漠而且不认识她的表情。怎么了?她想。
有点不放心陈彼得,她走出去,说:“那我先走啦。”
对方走到铁门前,忽然用力地把铁栅栏扇到门框上,一道铁门,像是隔绝了两个世界。
江月梅懵了,乌溜溜的黑色双眼看着他走到长凳子处,翘着二郎腿坐下。感觉无名干火涌上心头,走了出门。
“哼。”回答她的是少年冷硬的闷哼。
“麦克长官,小姐平时贪玩,这次感谢你了。”管家摸了摸他的胡须。
麦克噙着一阵微笑,“不用客气。只是,贵府小姐天真烂漫,怕是还不知道一些事情吧?以后还是找个合适的机会和她说清楚,毕竟,以后还是要长大的。”
“我家的事,麦克长官还是不宜过多过问。”李管家貌似慈祥地笑着,“小姐,走了。”
江月梅双眼盯着麦克,还是大方得体地说:“麦克长官,多谢救命之恩。我有个不情之请。”
“不情之请?”麦克看向旁边的巡捕。
“长官,就是想要请求您帮忙的意思。”
“哦,没问题,美丽的江家小姐,有什么请尽管说吧。”
“我那位朋友,请您把他释放了吧。”
对方愣了一下,还是笑着点点头,“可以。”
目送着江月梅二人离开,麦克脸上的笑意瞬间不见,旁边的巡捕更是一脸惊恐地跪下,“长官,感谢救命之恩,小的,要是小的知道那是江家的大小姐,小的……”
“行了,哼,你知道是什么后果,”话音刚落,后者面如金纸,一副闭眼认命的模样。
“不过啊,这位江家的大小姐,真是可怜哦。”碧蓝色的眼睛闪着微微寒光,好像能够预世的水晶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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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梅回了家以后立刻洗了个热水澡,头发湿嗒嗒的,毛巾扣在头上,水汽晕然,舒服极了。
脚忽然停在漏出一丝光线的杂物房前。
她走了进去。
一片狼狈,一点光从杂物房门透进来,照亮她的脸,水从头发沿着一张俏脸直至低落在地上。掀开的布缓缓地落下,荡下,脑海里却一直放映着五个字,“江氏大烟馆”。
木盒上的五个字和今天烟霭飘飘的牌匾完全重合,像是天造地设,更像是她一生难除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