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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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归(Salmon Run)

鲑鱼回归 孙宇明摄影

几年前,姐姐从中国打国际长途过来,在和我聊天的过程中,讲述妈妈带她去乡下老家祖坟烧香的事。妈妈城里生城里长,从来没有带我们到乡下去过,更没有说过乡下老家祖坟的事。所以我和姐姐在电话里说话的过程中,禁不住开始揣摩妈妈此举的目的。妈妈干事有时很含蓄,但我们又都知道;妈妈很有主意,而且属于一旦拿定主意,九条牛也拉不回来的那种人。

我知道妈妈在告诉我们她将来的打算。

不知道为什么,这让我想起了在阿拉斯加看到的三文鱼。

在这之前的夏天,我们全家去阿拉斯加旅游观光玩了十几天。先是从马里兰州飞到加拿大的温哥华,游览了一天港口城市的名胜后,我们登上荷兰游轮,开始顺着阿拉斯加内部通道往西北方向航行。

等七天后到达Seward城,船上岸后,我们停留几天又继续另一段陆地上的旅游。从Anchorage城坐玻璃穹顶火车到迪纳利(Denali)国家公园,住在度假区别具一格的小木屋房里,远行踏足到野生公园,看阿拉斯加驯鹿从眼前悠悠走进浅河饮水,看山羊矫健地攀岩绝壁,看巨大的驼鹿带着幼儿在草中漫游,看灰熊在树木巨石间出没。在这之后我们又追随北极光向阿拉斯加北部行进游览了几天。

阿拉斯加广阔的山和水,宏伟的冰川,独特的野生动物和夏天里明艳无比的鲜花,每天都给我们带来一些惊奇和震撼。当站在游船的大甲板上,与蓝色冰川面面相对,你不由得感到岁月沉积的力量;当大块冰川崩溃下来,轰然落入静水,想着我们行船的水区,原来也是凝结的冰川,不由得会担心人们还有多少年头可以仍然欣赏到这种自然界鬼斧神工的杰作。当看到不远的水域,一群座头鲸在波浪中优美起伏,又得知这是一家子,这片水是它们的领地、它们游戏的乐园时,你能感到的只是造化的神奇。

阿拉斯加同时有着丰富的人文历史。色彩绚丽的图腾柱上,神与兽与鸟与太阳,是印第安人先灵们崇拜的对象。

走进败落遗弃的淘金金矿,抚摸因纽特人忠实聪明又训练有素的雪橇犬,欣赏阿拉斯加纷呈逼真的冰雕艺术,聆听古老小镇的传说故事,你不得不对这块遥远的土地,这块遥远土地上孕育的人民孕育的文化,感到油然的敬慕。

而走过了一路奇景壮观之后,在我脑海里萦绕不去,让我不断回味不断感慨的,却是阿拉斯加的三文鱼,它们艰苦的回程和它们悲壮的死亡。

游轮在每天行程结束,抛锚靠岸停在一个城市时,我们总会下船来,或者跟着导游或者自己行动,探索当地的风土人情。8月是阿拉斯加三文鱼回来生产的高峰季节,天空中秃头鹰及各种飞鸟盘旋飞翔,河流里到处是挣扎游动的三文鱼,到处漂着走完生命历程死去的三文鱼。满满的河流,满满的鱼尸,让人触目惊心。

从海洋回到出生的溪流,是水位不断上升的行程。三文鱼在回程中停止进食,用全部的能量去逆流而行,去跳跃,去前进,去回归。成千上万的三文鱼,它们可以从遥远的太平洋,从它们捕食生活长大成熟的海域,穿过上千里的行程,精确无误地回到它们孵化的地方,来生产下一代生命,然后疲惫地死去。

这种耐人寻味的历程,随着我年龄的增加,越来越在我脑海里萦绕不去。

想到我最后也要回家,回到我母亲我祖先的地方。

可是我的孩子们,他们出生在美国这片美丽的却和我的祖先相隔那么遥远的地方。我深爱着他们,我深爱着我脚下的这块土地。

但在生命将要终结时,我知道我会像阿拉斯加的三文鱼,我想回到故乡,回到生我的地方。

想起我最终的回归,想起属于这片离故乡遥远土地上的我的孩子们,心已经被撕裂,心已经开始流出血。不用任何人告知我,不用任何神灵感动我,我已深知这条上行小路,会走得漫长而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