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千古一相——管仲
管仲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历史人物。他本是周王室的后代,血统高贵,但父亲早逝,幼时贫寒,和老母亲相依为命。为了生存,他做过贩夫走卒;穷困潦倒时,还做过小偷;和人合伙做生意,手脚又不干净;投身行伍,又贪生怕死,经常做逃兵;做了公子纠的家臣,又不能以死报主;曾经刺杀过齐桓公,最后却又效命于齐桓公;位居相位,生活奢靡,纳妾甚多,还美其名曰代替君主承担恶名。
从这些表现看,无论如何都看不出他是一个德才兼备的圣贤人物。管仲自己也感叹说:“吾尝三仕三见逐于君,鲍叔不以我为不肖,知我不遭时也。吾尝三战三走,鲍叔不以我为怯,知我有老母也。公子纠败,召忽死之,吾幽囚受辱,鲍叔不以我为耻,知我不羞小节而耻功名不显于天下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但是,中国的许多仁人志士,都给了他极高的评价,说他是中国古代著名的军事家、政治家、经济学家、改革家,赞誉他为“圣人之师”和“华夏文明的保护者”。孔子甚至说:“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近代的维新派领袖、著名历史学家梁启超更称管仲是“国史上第一流人物”“中国最大之政治家,而亦学术思想界一巨子也”。可见,对于英雄豪杰的评价不能仅停留在为人处世上面,不必苛责小节,而领导者也要熟谙用人之道,要知人善任,才尽其用。
一 齐国的前世今生
夏桀暴逆,商汤起义;纣王无道,武王革命。
周武王灭商,建立了周朝,建都镐京(今西安市西北)。
为了对那些已被征服的土地和人民实施有效的统治,周武王“封土地、建诸侯”,把土地分封给诸侯,让他们帮助自己共同管理天下。
这些诸侯包括先代的后裔、周室的宗亲、参战的盟军、异姓的功臣。诸侯封国的出现,代替了上古长期存在的“部落”。众诸侯封国虽直属中央管辖,但国君的爵位各有高低,故封国的面积也大小不一。
其中被称为周朝第一封国的是齐国。第一任齐国国君乃是周朝的第一功臣吕尚。
吕尚,又叫姜子牙,也叫太公望,还叫师尚父。
按照《史记·齐太公世家》的说法记载,吕尚本姓姜,为“东海上人”,其祖籍为今天山东之东南部、江苏之东北部一带的东方滨海之地。他的祖先曾经做过“四岳”(尧舜时官名),并帮助大禹治水有功;到了虞夏时代,其祖先被封到“吕国”或“申国”,这两国分别在今天河南省南阳市西和陕西、山西之间。因为被封到“吕”,姜尚的祖先遂随了封国的吕姓。
周文王出猎渭水之北,初见吕尚,就惊喜地说:“我国先君太公曾说‘应该有圣人来周国,周国因此兴盛’,您无疑就是我们的太公盼望已久的人!”因而称他为“太公望”,携带他共乘一车而归,尊崇为师。吕尚既为周文王之师,周文王的儿子周武王便尊称他为“师尚父”。
吕尚辅佐文王、武王两代人,策划推行德政以倾覆商纣政权,进献了用兵的权谋和奇妙的计策,立下了赫赫之功,他本人也因之被后世奉为“兵家之祖”。
周武王平殷商而王天下,特意为师尚父封立齐国,建都于营丘,即现在山东省淄博市临淄城北。
吕尚到了封国,大修政事,因循当地固有的旧俗、利导并简化其礼仪,使物品得到流通,渔盐获厚利,民多归附,齐国遂成第一大封国。
齐国传国到第十一世,当政的是齐僖公姜禄甫。
齐僖公当政期间,西周天子周幽王为博宠妃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种下了亡国的恶果。改年,西戎入侵,镐京陷落,西周宣告灭亡。周王室东迁洛邑,史称东周,春秋大时代来临。
作为进入春秋时期的第一任齐国国君,齐僖公在公元前720年冬干了一件非常露脸的事儿——与郑庄公结盟于石门。
齐僖公也许没料到,这是一件引领时尚潮流的大事。可以说,诸侯国之间的结盟,就始于他和郑庄公。齐僖公和郑庄公携手开创了一个时代的先河。诸侯间的结盟,从此一直贯穿于东周五百多年的大乱世。
得到了由结盟带来的种种好处,齐僖公于公元前717年夏又与鲁隐公结盟于艾(今山东泰安东南)。其后十几年间,齐僖公多次主持多国会盟。而在平息宋、卫与郑之争的会盟上,齐僖公更是以盟主的身份出现,齐国在众诸侯国中的霸主地位也就初露端倪。
“霸”通“伯”,意为“老大”;“霸主”即为众诸侯国中的老大。但这个时候说齐国是众诸侯国中的老大,尚为时过早。
二 齐国的内乱
公元前698年,齐僖公薨,其子诸儿即位,是为襄公。
齐襄公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从一件事就可以看得出他那无异于禽兽的人品——齐襄公在做太子时就和自己的妹妹文姜通奸。为此,齐僖公异常郁闷,差点要废了他。但鉴于周朝宗法制度“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的原则,齐僖公还是忍了下来。
所谓宗法制度,即是按照血缘远近以区别亲疏的制度。该制度萌芽于原始氏族时期,完善于周朝,成为一种维系贵族间关系的完整制度。其中一个关键内容是严嫡庶之辨,实行嫡长子继承制。其目的在于稳固贵族阶级的内部秩序。这一制度依靠自然形成的血缘亲疏关系以划定贵族的等级地位,从而防止贵族间因争夺权位和财产而带来恶性事件。
在宗法制度下,从始祖的嫡长子开始传宗继统,并且世代均由嫡长子承继。齐襄公为齐僖公的正妻所生,属于嫡出,而且是长子,是继承国君位子的不二人选。这样,齐僖公最终还是得忍下来。
为了终结这对禽兽儿女的乱伦行为,齐僖公棒打“鸳鸯”,将文姜嫁给了刚刚即位的鲁国国君鲁桓公。
这段惊世骇俗的孽缘由此告一段落。
不过,齐僖公只管得了生前事,管不了身后事。等齐僖公蹬腿离世,齐襄公当政,龌龊不堪的兄妹奸情又死灰复燃。
公元前698年,鲁桓公偕夫人文姜回齐国省亲。欲火焚身的齐襄公不管不顾,把鲁桓公晾一边,与妹妹文姜日夜厮混。这下,鲁桓公不干了,提出了严正的抗议。齐襄公为了让鲁桓公彻底闭嘴,让齐国的大力士彭生扭断了鲁桓公的脖子,将尸体丢上了回鲁国的车子。
齐、鲁两国就此交恶。
要说,交恶就交恶吧,齐襄公又做了一件相当不厚道的事情:斩杀了彭生。
齐襄公自作聪明地以为,杀掉彭生既可以平息鲁国人的怒意,消除由此事产生的不良影响,又可以杀人灭口。但这毕竟是丧尽天良的事儿,齐襄公心不自安。
公元前686年冬十二月,齐襄公到姑棼(今山东博兴县附近)巡游,并顺道到沛丘(今山东博兴县南)打猎。
飞禽走兽满山乱飞乱窜,其中有一头大野猪,不怕人,横眉怒目,四下冲撞。随从人员看那野猪,失声惊呼:“天!这不是彭生吗?!见鬼了,真是见鬼了!”齐襄公寒毛倒竖,弯弓猛射。
野猪大嚎,像人一样站立起来,号叫声震得山林跟着簌簌抖动。齐襄公吓得手足瘫软,从车子上面掉了下来,摔断了腿,鞋子也不知掉到哪儿去了。随从七手八脚地赶走了野猪,将齐襄公救了回来。
齐襄公受了这场惊吓,神志恍惚,而且伤了腿,行动不便,让那些对他心怀不满的人有了报复的可乘之机。
对齐襄公心怀不满的人多得海了去了,这里着重提三个人。
一、公孙无知。公孙无知是齐僖公弟弟公子夷吾的儿子,也就是齐襄公的堂弟。齐僖公对弟弟夷吾的感情非常好,而夷吾死得早,齐僖公就格外关爱侄子公孙无知,在服饰、奉养等待遇上都给予了与儿子齐襄公同等的待遇,这就无端地滋长了公孙无知的野心。齐襄公上台,公孙无知遭受冷落,理所当然地怨恨上了齐襄公。
二、大夫连称和管至父。这两个人被齐襄公派到葵丘(今山东临淄城东三十里)戍守,去之前约好第二年另外派人去接替他们,可是齐襄公爽约了。两个人一开始以为是齐襄公贵人多忘事,让人去提醒,然而齐襄公却明确下达了命令:让他们继续戍守下去。两个人这才明白,他们被齐襄公耍了。
连称、管至父和公孙无知这三个对齐襄公心存不满的人勾结在了一起,积极寻找机会除掉齐襄公。现在,机会来了。
他们趁着齐襄公神志不清、行动不便,纠合了一伙人,杀进了宫里,把齐襄公成功肢解了。处死了齐襄公,公孙无知在连称和管至父的支持下自立为君。
不过,公子无知的人品比齐襄公也没好到哪儿去,登位后的第二年春天就在城郊被老百姓袭杀了。
齐国的君位再度出现了空缺。
有两个人,同时盯住了这暂时空缺出来的君位,展开了一场生死时速式的赛跑。
这两个人,分别是齐襄公的弟弟公子纠和公子小白。
公子纠和公子小白都是庶出,原本没有资格当国君,只能眼瞅着齐襄公上台。齐襄公为人阴损,上台后,政令无常,干尽缺德事,哥儿俩生怕被害,分头外出避难。这会儿,齐襄公已死,又没留下子嗣,哥儿俩地位相同,都有可能成为国君,于是,争相回国。不过,比较起来,公子纠成为国君的可能性相对较大。
首先,公子纠的年纪比公子小白年纪大,是哥哥,长幼有序,按照宗法制,是立长不立幼。而且,公子纠的母亲鲁女深受齐僖公宠爱,公子纠背后有鲁国撑腰。他本人这时就在鲁国居住,身边有管仲、召忽等一干贤人辅佐,所以,国内民众都倾向于由他来担任国君。
公子小白的母亲卫姬死得早,母家卫国虽说也是周初分封的老牌大国(周文王子康叔始封),但流年不利,动乱连连,国君卫惠公为镇压国内反对势力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有工夫理会公子小白的闲篇。公子小白从齐国逃难出来,觉察到卫国不是收容自己之所,就逃往谭国(今山东济南西南),未得到接纳,又改逃到了莒国(五帝之一少昊后人封国,位于今山东莒县),在莒国一待就是八年。这八年时间里,一直矢志不渝地追随着他的,只有一个名叫鲍叔牙的旧臣。
和哥哥公子纠相比,公子小白也感觉到自己担任国君的可能性不大。但,他也有优势。那就是,他所在的莒国离齐都临淄(今山东淄博)非常近,按照鲍叔牙的说法,只要他不抛弃、不放弃,抓紧时间,赶在公子纠之前回临淄登上了君位,等生米煮成熟饭了,谁还能和你争?!
对,就这么干!小白赶紧行动,带领着鲍叔牙等人火急火燎地往临淄赶。
公子小白和鲍叔牙的想法是丰满的,但,现实是骨感的。他们太低估公子纠一行人了。
鲁国国君鲁庄公是鲁桓公与文姜的儿子,他对齐襄公杀父淫母的行为耿耿于怀,鉴于齐国国力强盛,没有公开对抗。现在,齐国出现了这么大一件事,正是鲁国拿捏齐国一把的大好时机。于是,他早早就盘算着送公子纠回齐国继任君位,以建立一个由自己操控的傀儡政权。
他一方面为公子纠大张旗鼓地造势,一方面又集结了几万人的军队,准备武装护送公子纠回国继位。
为保万无一失,公子纠的家臣管仲自告奋勇,愿意带兵堵死从莒国到齐国的路,必要时,杀死公子小白,以绝后患。
三 管鲍之交
管仲,本为姬姓,颍上(今安徽省颍上县)人,周穆王的后代,生于公元前719年,名夷吾,字仲。
虽说是周室之后,但到了他父亲这一代,已经沦落为穷苦人家。管仲出生不久父亲就病逝了,以至于管仲小小年纪,就早早地走向社会,挑起了家庭重担。
说起来,管仲和公子小白的谋士鲍叔牙还是同乡好友。鲍叔牙比管仲大了两岁,经常照顾管仲。
二人合伙做小买卖,鲍叔牙考虑到管仲家境贫寒,出资时,自己就尽量多出,多承担风险。一开始,生意做得还不错,赚了些钱,但管仲的手脚不干净,经常瞒着鲍叔牙挪用盈利的钱。这种事儿,如果是一次两次,别人也许难以觉察,但次数一多,就露出马脚了。不过,鲍叔牙却不戳穿他,若无其事地继续和他一起合作,而且到了年底分红,对这事儿也一字不提,按五五分成,管仲居然也毫不羞愧地坦然接受了。
知道内情的人都替鲍叔牙抱不平,说:“管仲出资既少,平时开销又大,年底居然还厚着脸皮和你平分效益,显然是个贪财好利的人,这种人,就不要再和他合作了。”
鲍叔牙板起脸斥责他们说:“你们知道什么?管仲家生活困难,又要奉养老母亲,他比我更需要钱。我和他合伙做生意就是想要帮帮他,我心甘情愿这么做的,请你们不要在我,也不要在其他人面前说管仲的坏话。”
离乱人,不及太平犬。
春秋乱世,诸侯国之间纷争不已,两个人的商业活动受到了战争的影响,在商场上混不下去了,就一起充了军。
在军队中,鲍叔牙一如既往地关心和照顾着管仲。每次打仗,管仲总是躲在最后面。军队冲锋了,管仲冲得比乌龟还慢;而军队退兵了,管仲却奔跑得比兔子还快。
大家都鄙视他,说管仲贪生怕死,他的存在简直就是齐国军队的耻辱。领队听了群众的反映,恨得牙根直痒痒,将管仲捉起来,准备问斩,以儆效尤。管仲大叫冤枉,却又无可奈何。
关键时刻,又是鲍叔牙挺身而出,替管仲大做辩护。他说:“管仲绝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他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家里有八十多岁的老母亲无人奉养啊。”
管仲听了鲍叔牙为自己做的辩护,感动得泪流满面,仰天大呼:“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唯有鲍叔牙!”
过了两年,管仲的老母辞世,他再无牵挂,安心为齐国效命。战场上果然比谁都勇敢,他很快就得到了提拔,并成了公子纠的谋士。
现在,管仲为了能让公子纠顺利登位,急匆匆地带了一队人马来拦截公子小白,走到莒国和齐国的交界处,刚好遇上了鲍叔牙、公子小白等人。
管仲皮笑肉不笑地上前拦住公子小白的去路,说:“你在莒国住得好好的,现在是要干啥去呀?”
公子小白答道:“我要回国办丧事!”
管仲躬身行了一礼,说:“国内丧事,已由你的哥哥公子纠着手操办,你就不用操劳了,赶快返回莒国吧!”
鲍叔牙虽说一直呵护和关照着管仲,但现在是各为其主,就不能什么都由着管仲了。他拍马上前,冲着管仲喝道:“我们公子回国办什么样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管。再说你也用不着满嘴扯谎话,你们公子纠真的回到了齐国,你就不会带人来拦截我们主公了。”
管仲被鲍叔牙说得脸红一阵、青一阵,嗫嚅无语。鲍叔牙看他不说话,便招呼公子小白的车夫驾车赶路。
管仲一看不好,这公子小白要是回了齐国,自己这事儿可不就办砸了?他取出弓箭,瞄准车上的公子小白“嗖”一箭射去。公子小白惨叫一声,一头栽倒在车上,动也不动,显然已经中箭毙命。鲍叔牙等人目瞪口呆,半天回不过神来。
管仲心中窃喜,带着人马飞快闪人。
得知公子小白已死,公子纠就用不着急了,一路观光游玩,慢慢悠悠地逛返齐国。这么一来,短短百余里路,他们竟然走了足足六天。到齐、鲁边界,有齐国的使者拦住了他们的车马,说,我们奉齐国新君公子小白之命,特来通知鲁国,请你们不必送公子纠回国。
这一下,轮到管仲等人目瞪口呆了。
原来管仲那一箭射中的只是公子小白衣服上的“带钩”,并未对公子小白造成大的伤害。
带钩,即是那个时代的衣带扣。公子王孙的带钩多用玉石制成。那天,管仲射中的就是公子小白身上用玉石制成的带钩。坚硬的玉石救了公子小白一命。公子小白机智过人,他十分清楚,若是管仲觉察一箭不中,势必再补上一箭,自己小命难保,于是装作中箭的样子,惨叫一声倒在车里一动不动,成功地骗过了管仲。
鲍叔牙目送管仲远去,玩了一手将计就计,佯称公子小白已死,率部抄小路疾驰入了临淄。终于公子小白赶在公子纠之前登上了君位,是为齐桓公。
管仲发觉自己上了公子小白和鲍叔牙的当,不由得恼羞成怒,挥剑将齐国使者杀了。
公子纠也失去了理智,狂性大作,命令鲁国大将曹翗率领护送自己入齐的鲁国士兵进攻齐国。
对于公子纠的反应,齐桓公和鲍叔牙早有预料,他们指挥齐国军队沉着应战,很快把鲁国军队打败。
公子纠和管仲狼狈不堪地逃回了鲁国。
齐桓公可不愿意公子纠继续存活在这个世上,他命令鲍叔牙领三十万齐军进攻鲁国。
鲁庄公组织起军队进行抵抗。但齐、鲁两国势力悬殊,鲁国终究顶不住齐国凌厉的攻势,最后只得求和。
求和?可以,但鲁国必须答应两个条件。
面对鲁国派来的使者,齐桓公提出了两个条件:一、鲁国必须把齐国的政治犯公子纠杀掉;二、鲁国还必须把公子纠手下的两个同谋管仲与召忽引渡回齐国,不然绝不退兵。
鲁庄公无计可施,答应了齐桓公的全部要求,处死了公子纠,并把召忽和管仲打入囚车,准备将他们押送回齐国。
召忽表现得非常有骨气,他大声疾呼道:“召忽身为人臣,不能为主上讨贼,反事仇敌,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一头撞到殿柱上,自己终结了自己的生命。管仲比较爱惜自己的性命,不想死,极其配合地钻进了囚车。
管仲有自己的一套君臣观和生死观。
他曾明确地对世人说:“为君死这种事儿我绝不会干。我只能为三件事去死,一是社稷破,二是宗庙灭,三是祭祀绝。除此三件事,我不能让自己轻易死去。因为,死了的管仲对国家没有任何意义,只有活的管仲才有利于国家。”
在很多人看来,管仲曾向齐桓公射出过罪恶的一箭,这次回到齐国,他一定会死得极其难看。然而,坐在囚车上的管仲却深信自己不会死。他了解老友鲍叔牙对齐桓公的影响力。
实际上,引渡管仲与召忽回国,就是鲍叔牙的意思。
齐桓公登上君位,要拜鲍叔牙为上宰,由他主持国政。鲍叔牙坚决推辞说:“君若是要厚待臣,则赐我衣物,使臣不至于冻死、饿死就可以了。治理国家,并不是臣的所能!君如果要拜上宰,管仲乃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管仲的才能,可以远甩我鲍叔牙几条大街。和管仲相比,臣不如他者有五:一、宽惠柔民,臣比不上他;二、治理国家不失其柄,臣比不上他;三、忠信可结于百姓,臣比不上他;四、制礼义可法于四方,臣比不上他;五、执桴鼓立于军门,使百姓知勇,臣比不上他。”
鲍叔牙不提管仲的名字还好,一提管仲的名字,齐桓公就气不打一处来,恨恨地说:“那天管仲射我一箭,正中带钩。这箭,我还收藏着,等哪天遇上了他,就拿出来射入他的身体,一解我心头之恨,我怎么可以拜他为上宰?”
鲍叔牙深深一拜,说:“臣闻明主用人不拘一格,不念旧恶,管仲有经济之略,主公当释嫌重用,方能富国强兵。”
鲍叔牙一席话终于说动了齐桓公,这才有了将管仲引渡回国之事。
在回国的路上,管仲所担心的事不是自己将怎么面对齐桓公,而是鲁庄公的反悔。他看见齐国押送自己的士兵走得慢吞吞的,不由得大为着急,抓狂中,创作了一首歌,名为《黄鹄》,云:“黄鹄黄鹄,戢其翼,絷其足,不飞不鸣兮笼中伏。高天何局兮,厚地何蹐!丁阳九兮逢百六。引颈长呼兮,继之以哭!黄鹄黄鹄,天生汝翼兮能飞,天生汝足兮能逐,遭此网罗兮谁与赎?一朝破樊而出兮,吾不知其升衢而渐陆。嗟彼弋人兮,徒旁观而踯躅!”
齐国的押送人员听着歌声,忘记了疲劳,行走的速度不由得大大提高。
果然,管仲走后,鲁国就有人对鲁庄公说:“管仲为天下奇才,一旦为齐国所用,必然对鲁国产生极大的威胁,你应该杀掉他,以绝后患。”
鲁庄公省悟过来,派军队来追,而管仲一行早就出了鲁国国境。
在山东蒙阴地界的堂阜河畔,鲍叔牙已等候管仲多时了。远远地看见管仲的囚车来了,他便大步上前,打开囚车,放管仲出来。
管仲故作惊讶,说道:“管仲不过一个罪该万死的刑徒,兄长为什么要释放我?”说完,摆出一副寻死觅活的架势。
鲍叔牙一把抱住他,说:“兄弟怀抱经济大略,不遇明主,犹如明珠藏于土里,如今主上亲贤纳士,大度宽仁,兄弟若抛弃私怨而侍奉他,便可一展胸中抱负了!”
管仲摇头说道:“我原是公子纠的谋士,不能追随他殉节而亡,如果又侍奉他的仇人,我还是人吗?”
鲍叔牙批评他说:“我听说大丈夫贞而不谅,你如果能舍怨事仇,展经纶之才,致太平之治,则垂功名于竹帛,扬声誉于后世,又何必计较区区小恩小信?”
管仲于是就不再装模作样了,大大方方地跟随着鲍叔牙前往齐都临淄。
四 管仲拜相
尽管管仲早有心理准备,可等到了临淄,齐桓公专门为他安排的迎接仪式还是让他大吃了一惊。
临淄城万人空巷,城里的人都跟随着齐桓公出城相迎。当管仲终于出现,齐桓公满面春风地牵了管仲的手一起走上辇车,在万众瞩目中起驾回朝。
管仲幼时贫寒,为了生存,做过贩夫走卒;穷困潦倒时,还做过小偷。虽说跟随了公子纠,社会地位有所提升,但他又刺杀过齐桓公,现在却得到齐桓公这样隆重的礼遇,要说管仲没一点儿感动,那绝对是假的。
在齐国朝堂,齐桓公毕恭毕敬地向他请教:“如何才能安定国家?”
管仲毫无保留,和盘托出,说:“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家便濒临灭亡。礼义,治人之大法;廉耻,立人之大节。要安定国家,就要立国之纲纪;而要立国之纲纪,就必须以礼义廉耻而使其民则。”
齐桓公最关心的是自己的霸业是否能成,问:“如要称霸天下,什么才是正道?”
管仲微微一笑,说:“上天,尊重上天便是正道。”
上天?齐桓公不由得抬头望天。
管仲忍住笑,说道:“我所说的上天,并不是苍苍莽莽的上天。君王应该以百姓为天,百姓与之则安,辅之则强,非之则危,背之则亡。百姓心生怨意而君主不灭亡者,自古未有。主上要成就霸业,就必须以民为天,以民为本,发政施仁,以爱民为先,所有的政令都贯彻民本思想。”
齐桓公继而请教:“民本思想如何贯彻?”
管仲从容答道:“勤修政事,将民心拧成一股绳,让百姓之间相亲相爱,修改法律,赡养孤寡,减刑罚,薄税敛,招揽贤士,发展教育,政令不改,建立国家的威信,即可从民心、财政、经济、法令、生产、教育、信义等方面实施爱民之道了。”
一席话,说得齐桓公频频点头,不过,他还是有些担心,弱弱地问:“寡人有奢侈浪费的毛病,经常会使酒腐于爵,肉腐于俎,这会不会影响霸业的开创呢?”
管仲盯着齐桓公,缓缓答道:“奢侈浪费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但对霸业的影响不算大。”
齐桓公长舒了一口气,赶忙问:“那什么行为会影响霸业呢?”
管仲神情肃穆,屈指数道:“影响霸业的事情有五:一、不知贤;二、知而不用;三、用而不任;四、任而不信;五、信而复使小人参之。”
齐桓公听得心悦诚服,连声赞道:“好!说得太好了!”
接下来,管仲又针对齐国目前政治、经济、军事、外交等各方面的建设都提出了自己独特的见解。齐桓公驰然神往,越来越坚信管仲就是治理齐国内政的不二人选,当即向一众大臣宣布自己的想法:“寡人欲使管仲治国,何如?”
群臣纷纷表示赞同,却有一个人投了反对票。
这个人,居然是之前一直在齐桓公面前大力推荐管仲的鲍叔牙。众人都觉得匪夷所思。哟嗬,这管仲不就是您一直力挺的人吗?怎么这会儿又投了反对票了?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鲍叔牙。
面对众人的目光,鲍叔牙不慌不忙,从容自若地说道:“臣闻‘贱不能临贵’,管仲不过一介囚徒,低贱至极,怎么能统治高贵的人呢?”
众人明白了,原来他是替管仲要官职呢,好你个鲍叔牙!
齐桓公也真不含糊,立刻宣布,管仲即日起为齐国上卿,位居群臣之上。管仲赶紧跪下谢恩。
鲍叔牙却仍旧摇摇头,说:“臣又闻‘贫不能役富’,贫穷的人不能使役富有的人,主公除了置管仲相位之外,还必须增加他的收入,提高他的身价。”
齐桓公哈哈大笑,马上宣布,封给管仲三处封邑,另外,将齐国一年的市租赐给他作为奖金。
这下,鲍叔牙该没话说了吧!
可是,那边管仲在笑嘻嘻地谢恩,这边的鲍叔牙仍是摆手,说:“臣还闻‘疏不能制亲’,关系疏远者不能裁定关系亲密者之间的事,主公还必须对管仲隆以父兄之礼。”
太过分了!众人一齐怒视鲍叔牙。
管仲也有些汗颜了,看着鲍叔牙,心想,够了,叔牙兄,您要这要那,当心玩出了火!
齐桓公却相当够意思,又宣布:“管仲即日起为寡人仲父。”
这真的太够意思了。
当年的周武王不就是尊齐国的先祖吕尚为“尚父”吗?好了,吕尚是“尚父”,现在管仲是“仲父”,两个人的身份有得一比。这还不算,齐桓公还下令,从此以后所有齐国人都要避“夷吾”这两个字的讳。
此令一出,满朝哗然。
要知道,从三皇五帝到春秋,只有避君王的讳,从来没有避臣子讳的,齐桓公这么做,算是开了先例了。现在,管仲的身份、地位、身价都有了质的提升,可以拜相了吧?齐桓公得意扬扬地看着鲍叔牙。
鲍叔牙并不买账,昂首挺胸地说:“相国,地位仅次于君主,用招募的方式拜相,是轻视相国的举动,相国的地位受到轻视,则国君的地位也会受到轻视。”
啊?!到底有完没完哪!众人盯着鲍叔牙,眼睛里快要喷出火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鲍叔牙到底要怎么样才算满意?
是啊,你鲍叔牙到底要怎么样才算满意?齐桓公脸上的笑容凝固,直直地瞅着鲍叔牙。
鲍叔牙脸不改色,一字一顿地说:“非常之人,必待以非常之礼,主公应该选择黄道吉日郊迎管仲登相位。这么一来,四方豪杰之士听说主公尊贤礼士而不计私仇,哪有不思效力于齐国之理?”
是这么个道理!齐桓公一拍大腿,说道:“全听你的!”命太卜选择吉日,郊迎管仲。
为了把戏码做足做齐,齐桓公还在第二年的正月大朝期间举行了一次祭祖仪式,责令有司打扫宗庙,设置几筵,又具猪牛羊三牲祭祀告祖,称:“我自从得到了管仲的教导和辅佐,目益明,耳加聪;不敢独擅,特地祷告于先祖。”
然后他回头恭恭敬敬地对管仲说:“仲父佐我!”
管仲倒退三步,再拜稽首,等于接受了齐国历代先祖的授权,从此开启了他治齐的时代。
五 管仲治齐
管仲治齐,果然是以民为本。
管仲公开宣扬说:“政之所兴,在顺民心。”他不主张用严酷的刑罚来威慑百姓,认为“刑罚不足以畏其意,杀戮不足以服其心”。
那么如何才能做到“顺民心”?
管仲明确提出,必须“从其四欲”,即“百姓厌恶劳苦忧患,我就要使他们安逸快乐;百姓厌恶贫困低贱,我就要使他们富足显贵;百姓厌恶危险灾祸,我就要使他们生活安定;百姓厌恶灭种绝后,我就要使他们生养繁衍”。基于此,他的结论是:“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据《管子》一书记载,管仲“入国四旬,五行九惠之教,一曰老老、二曰慈幼、三曰恤孤、四曰养疾、五曰合独、六曰问病、七曰通穷、八曰赈困、九曰接绝”。他关注民间疾苦与弱势群体,建立起一系列社会保险制度与福利制度。此外,他重新划定行政区域,建立郡县制雏形,对中华两千年的帝制影响深远。
周朝的行政区划简单,以国都为中心,国都郊内称乡,郊外叫遂。通常,每国有三乡三遂。管仲为了细化管理,把齐国的三乡变成了二十一乡,每个乡之下设“轨”“里”“连”等行政机构,三遂则变成了五属,每个属之下设“邑”“卒”“乡”“县”等行政机构,使得行政管理能直达每一户每一人,从而形成了先进而完整的国家行政管理体系。
相比同期其他还处于封建领主自辖其地、政出多门的管理混乱的国家,齐国已经发展成了分级管理的现代化国家雏形,这称得上是管仲超越了时代的一个创举。
管仲还在行政组织中层层建立军事组织,将军权牢牢掌控在国君手里。在西周时代,军事组织是寓于宗族组织中的,每有战事发生,封建领主就以宗族家长的身份召集本族成员组成军队,跟随国君去战斗。可见,彼时的国家军队其实是由贵族私人武装组成,这不仅对君权存在极大的威胁,且难于调度和管理,军心涣散、战斗力不强。而经过管仲的大力改革,贵族私人武装逐渐转化为真正的国家军队,战斗力也得到了巨大的提升,这为齐桓公日后的霸业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有了行政管理和军事上的保障,管仲将国家机器的手伸向了国家的重要经济资源,以“国有企业”垄断国家经济命脉,限制地方豪富的经济掠夺。
齐国临海,有渔盐之利,被称为“海王之国”。不过,这些资源都掌握在当地贵族豪富手里。这些贵族豪富利用自身特权,欺行霸市、囤积居奇、哄抬物价,肥了他们自己,瘦了国家财政收入,而且造成市场混乱,民不聊生。管仲实施了“官山海”经济政策,销山为钱,煮海为盐,对渔盐、铜铁等有关国计民生的重要物资实行民间生产,统一由国家购销;并建立国家粮库,用国家商业挤压私人商业,形成一种计划和市场相结合、垄断和竞争相结合、国营和私营相结合的经济体制,以保证国有资源不流失,保证国家财政稳步发展,保证渔盐之利国家专擅。
管仲还设立了用以调节市场的九个国家经济管理机构,类似于今天的国家物价部门,通过政府采购和抛售,调剂物资余缺,平准物价,以从宏观上对国家经济进行调控,保证市场有序发展。司马迁为此大赞道:“管子设轻重九府,行伊尹之术,则桓公以霸。”可以说,管仲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拥有完备国家经济观念的政治家。自管仲始,中国才真正开始对国家经济进行宏观调控。
管仲关于宏观调控的理论集中体现在《管子》一书,其中的《轻重》篇就重点论证了国家控制商品流通和社会经济生活的相关内容,探究商品流通规律,介绍了价格理论、货币理论和商品轻重关系理论,总结出平衡物价、国家专营、调控货币、战略物资国有等一套完整的国家高度集权的经济管理模式。
对于农业上的改革,管仲和他的助手们废除了之前的井田制,实行了均田制。所谓井田制,即是指农奴除了耕种封建领主的私田之外,还必须在国家的公田上劳作,受到了双重剥削,积极性不高,甚至消极怠工,造成公田大片荒芜。而均田制则打破公田、私田的限制,把各种土地按照肥瘠程度进行折算后分到农奴手中,废除井田制,建立土地税收制度,允许土地买卖,承认土地私有化。这样,就顺应了时代发展,适应了当时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大大促进了生产力的发展。与“均田分力”相配套的是“相地而衰征”的新田赋制改革,即依据土壤的肥瘠征收数额不等的实物农业税。“相地”又称“相壤”,就是把可耕地核正准确,再对土壤进行质量区分,彻底废除劳役地租,统一收取实物地租,做到包产到户,多劳多得。据《管子》一书所记,齐国农业税征收制度为“赋禄以粟,案田而税,二岁而税一,上年什取三,中年什取二,下年什取一,岁饥不税”。用实物谷粟征税,两年征一次,丰收多征,荒年少征甚至不征,极大地减轻了百姓负担,中国农奴开始了向农民的过渡,社会巨变的序幕悄然拉开。
和中国古代其他政治家最大的不同是,管仲特别重视商业发展,这也许跟他早期从商经历所积累起来的商业意识有关。为了促进工商业的繁荣和发展,他规定,在齐国的二十一个乡和五个属中,五属住农人,主要负责农业生产;二十一个乡里面,其中十五个乡住士,为齐国军队的主要征兵地;另外六个乡,三个乡住工,三个乡住商,此六乡一万两千户全部不用服兵役,专门经商从工,发展齐国工商业,增加国家财政收入。
可以看得出,管仲所制定的“分居”制正是后世“保甲连坐”制的雏形。
而要发展商业,就必须加快货币和商品的流通,就免不了要招商引资。管仲为了吸引外资,就大搞开放政策,并给予外国商人“稽而不征”的优惠待遇,只是盘查不法商人,对于正常经商行为,则减免甚至不收关税市税。对于前来齐国经商的商人,他提出“空车来的不要去讨取税费,步行背东西来的不要去交税”。并且专门建立款待外国商人的客舍,每三十里有一处,来一搭车者供应自个饭食,来三搭车者供应马的饲料,来五搭车者装备可供自在调遣的人员,若是巨资交易的商人,食宿费全免。
为了吸引外来商人,管仲乃至首开公营色情业。他在国都临淄开了七间官办的倡寮(女市),每一间有妓女百人,共七百人,“征其夜合之资,以充国用”。所以说,管仲也是中国官营娼妓的创立人和推动者。
这么一来,“天下之商贾归齐若流水”,齐国首都临淄一跃而成当时世界上最发达的商业城市。
《战国策·齐策》是这样描画临淄的繁华景象的:“临淄甚富而实,其民无不吹竽鼓瑟,弹琴击筑,斗鸡走狗,六博蹋鞠者。”
据核算,当时临淄的居民人数已高达30多万,是同期国际上最大规模、最富裕充足的城市,而与其同时代的雅典城居住人口尚不足5万。
按照《管子》书中所载,齐国的商业贸易已不仅仅局限于中国,甚至还发展到了海上朝鲜等东亚诸国,史学界有“中国最早的海上贸易航线”或者“东方海上丝绸之路”的说法。齐国地处海边,渔业和煮盐业一贯兴旺,管仲大力鼓励和推进商品出口。他规定,渔盐能够自在出口,关口只挂号而不予交税。其他的出口商品也实施单一税制,在关口征过税了的,在市场上就不再征了,反之亦然。
短短数年,管仲就将齐国打造成了一个经济大国。
利用经济杠杆这柄有力的武器,管仲还和鲁国打了一场没有硝烟的经济贸易战,成功地将鲁国打垮,这堪称中国历史上最早的贸易战。
六 管仲制鲁
早在公元前684年,也就是齐桓公登基后的第二年,齐桓公咽不下前年鲁国助公子纠夺位的那口恶气,命鲍叔牙率领大军前往征讨鲁国。哪知鲁国的军队中出现了一个名叫曹刿的猛人,此人深谙战争的玄妙之机和军队士气衰振的规律,觑准了齐军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特点,发起了雷霆万钧的一击,齐军大溃。
齐桓公郁闷极了。
随着管仲治齐时间的推移,齐国国力大增,齐桓公就开始琢磨着什么时候再出兵把砸了的场子找回来,将鲁国人好好教训一顿。
管仲看穿了齐桓公的心思,拍着胸脯说:“这事儿就交给我了。”
看着管仲胸有成竹的模样,齐桓公反而有点儿不踏实。要知道,打仗,并不是管仲的特长。
管仲笑了,说:“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要征服别人,打仗,其实是最低层次、最迫不得已的做法,我管仲可以不需要打仗就让鲁国乖乖认栽,尊奉我们齐国为老大。”
不是吧?这么神奇?!齐桓公顿时来了兴趣,“那么,请问,仲父您准备怎么不战而屈人之兵呢?”
管仲笑而不答。
管仲的计划是和鲁国打一场贸易战。
要打贸易战,自己就必须要具备强大的经济实力才可稳操胜券。
那么,齐国当前的经济实力是否已经够强大了呢?国家所储备的资金是否已经足够了呢?
自齐国政府实行了“官山海”政策,齐国盛产的渔、盐、铁等物为齐国聚积起丰厚的财富。要知道,春秋是青铜向铁器过渡的时代,铁成了越来越重要的生活生产物资,所有的针织用具、农业用具都由生铁铸成,齐国铁器铸造业极为发达,畅销于各国,获利巨大。另外,更为重要的是,盐是人类生活不可或缺的生活物资,偏偏只有齐国临海专门出产海盐,齐国只要在盐价上稍微往上提一点,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获得巨额的财富。单此两项,齐国财政就可以敛集起足够的资金打任何一场贸易战。
既然在经济上已经有充足资金作为保障了,那么,应该从哪儿着手去制约鲁国的经济呢?
管仲对齐桓公说:“鲁国纺织业发达,鲁人多以织绨为生,主公就下令我国的上层贵族和各阶层的土豪改穿产自鲁国的绨料衣服,您本人也身体力行,带动和鼓励全国的百姓跟着购买,让鲁国从事织绨生产的人先富起来。”
齐桓公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仲父不会是想用钱来砸死鲁国人吧?!”
管仲诡异地一笑,说:“欲取之必先予之,我们要征服他们,就先要给他们甜头尝。我们可以限制国内纺织业,让国内的纺织品完全依赖从鲁国进口,让大量的货币不断地涌入鲁国。在厚利之下,鲁国的农民就会放弃农业生产,转行到纺织生产中,那时……”齐桓公省悟过来了,连声称好。
在齐桓公和管仲的通力合作下,鲁国绨衣充斥了齐国的大街小巷,人人都以穿鲁国绨衣为时尚,鲁国绨衣的需求量大增。这么一来,就出现了供不应求的局面。鲁国绨衣成为紧俏商品,价格一增再增,仍是满足不了齐国人的需要。当政的齐桓公和管仲不仅没有限制鲁国丝织品进口,反而派人去跟鲁国的供应商联系,以高价订货。鲁国人不知是计,开始大量扩展纺织业,无数的农民加入纺织业大军中来。
短短一年时间,鲁国大批农田都种上了桑麻,从事养蚕、纺织的人员遍布全国各地,但市场似乎永远不会饱和,鲁国经济发展速度快得惊人。
鲁庄公看到国富民足,心花怒放,一个劲儿叫好。他为自己国家生产出来的“拳头产品”绨衣感到骄傲和自豪,沉醉在一片繁华景象之中。
他哪里想得到所有的这一切,都是虚的、假的。
鲁国在齐国的引导和操控下,从一个农业大国转型成了一个轻工业纺织国家,国家的经济,不过是泡沫经济,只要齐国轻轻吹一口气,这些泡沫就会无影无踪了。
但齐国并不着急,齐桓公和管仲还在等待最合适的时机。
而后又过了一段时间,估摸鲁国的粮储消耗得差不多了,齐桓公和管仲突然下令闭关,停止进口鲁国纺织品,停止向鲁国出口粮食,号召全国百姓穿回齐地生产的帛料服装,同时将库存的鲁绨向中原各国低价倾销。
这么一来,鲁国经济在一夜之间就全盘崩溃了。
鲁国的绨衣堆积如山,毫无用处。所有的纺织厂全部倒闭,国家的税收趋近于零,国家财政赤字一个劲儿地疯涨。
鲁庄公大为恐惧,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
这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鲁国生产的粮食不能自给自足,各地都陷入了粮荒之中。很快,国内饥馑,民不聊生。鲁国民众不堪其苦,纷纷逃亡进入富庶的齐国。
再这样下去,鲁国就要灭亡了。
公元前683年,鲁庄公别无选择,只好宣布归顺齐国,依靠齐国的救济勉强度日。
就这样,管仲以看不见的经济杠杆为武器,兵不血刃地降服了一个国家,可谓高明至极。
无怪乎孔子说:“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齐桓公能够九合诸侯、称霸天下,而不以兵车之力,管仲居功至伟。
七 尊王攘夷
管仲的一系列改革使齐国民足、国富、兵强。接下来,他为齐桓公的称霸大业走出了关键的一步:尊王攘夷。
尊王,即是拥护周王室。管仲认为,只要举起尊王的旗帜,就能借周天子之名,名正言顺地得到盟主的地位。攘夷,是指北地的狄人和戎人屡屡内侵,对中原各国造成严重威胁,管仲说了,只要领头伐夷,就一定能得到各国的拥戴。
无论尊王还是攘夷,因为鲁国的降服,这两件事儿办起来特别顺利。
为什么这样说呢?这里,得简单介绍一下鲁国的来历。
武王伐纣,岐周代商。武王封自己的弟弟周公旦于少昊之虚曲阜,是为鲁公。也就是说,鲁国的创始者是历史上大名赫赫的周公旦!不过,周公旦因辅佐天子,未能到鲁地就封,乃由嫡长子伯禽前往就封。周公旦劳苦功高,且是周礼的主要制定人,为了纪念他的功绩,周成王赋予鲁国“郊祭文王”“奏天子礼乐”的资格,并寄希望作为宗邦的鲁国能够“大启尔宇,为周室辅”。所以,鲁国虽然弱小,却一直是周礼所在,在春秋诸国中有着他国不能代替的地位。
要尊奉周王室,就得先从鲁国做起。
而且,刚刚归顺齐国的鲁庄公为了向齐桓公表忠心,特别给齐桓公说了一门亲事:女方竟然是周天子庄王的女儿王姬!
哇,这门亲事一旦成功,齐桓公就成为周王室的乘龙快婿了,尊王攘夷岂不更加名正言顺?
实际上,按照当时的政治传统,周天子嫁女,基本上都是由鲁国国君来说媒主婚,其实,也只有鲁国国君有这个说媒主婚的资格。
在鲁庄公的精心运作下,公元前683年冬天,齐桓公得偿所愿地迎娶了周王女王姬。他非但迎娶了周王女王姬,徐、蔡、卫等姬姓中小诸侯也各自送来女儿,作为周王女的陪嫁之媵妾。
齐桓公驾着香车宝马,满载美人,成为一时佳话。
《诗经》甚至收录有盛赞此事的《国风·召南·何彼秾矣》,诗云:
何彼秾矣,唐棣之华!曷不肃雍?王姬之车。何彼秾矣,华如桃李!平王之孙,齐侯之子。其钓维何?维丝伊缗。齐侯之子,平王之孙。
迎娶王女,齐国的国家地位提升了许多。紧接着,齐桓公又接受了管仲的建议,每当国与国间出现了争端,就敢于出头,召集众诸侯国开会,不怕麻烦,不怕其他势力,认真处理国家纠纷,必要时,就放弃本国的一定利益,树立威信,争取诸侯们的拥护。
前682年夏,宋国(今河南商丘一带)发兵攻打鲁国。宋国大将南宫长万在乘丘惨败,其本人也被鲁军擒获,战后虽然得赎回宋国,但声名狼藉,在国内的地位一落千丈。为了找回做人的尊严,南宫长万产生了极端想法,竟然击杀了宋闵公,改立公子游为国君。
以臣弑君,乃是大逆不道的行为,南宫长万由是遭受千夫所指、万口所唾,宋国发生了一场翻天覆地的内乱。
齐桓公在管仲的催促下,便借这个机会,召集诸侯开了个会,目的是稳定宋国政局,同时呼吁各国共同维护安定团结的局面。
会议在北杏(齐地,今山东省东阿县境内)召开,虽然来的只有宋、陈、蔡、邾几个小国,但这是齐桓公“九合诸侯”的第一合,效果还不错。会上,在宰杀牛、羊的环节上,齐桓公得以负责操刀割下了牛耳朵。“执牛耳”,成了地位最高的人。
可是,对于齐桓公当仁不让的“执牛耳”行为,宋国新上任的国君宋桓公是不服气的。
他之所以不服气,是因为周朝所分封诸侯共有五个等级,自高到低分别是公、侯、伯、子、男。宋桓公位列公爵,而齐桓公只是侯爵,地位明显要比齐桓公高出一等嘛!
会议没开完,宋桓公就提前回家了。
宋桓公的行为让齐桓公大为扫兴,齐桓公磨刀霍霍,想攻打宋国。
管仲连称不可,说:“宋国没配合您,没给您好脸色,您就发动军队去攻打,这也太……太师出无名了吧?而且,这次会议本来是帮助宋国战后重建的,可这会议才结束,您就发动军队去进攻宋国,岂不太儿戏了?”
“那,我是不是应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不,绝不!”管仲说,“我们必须打上一仗,但不是打宋国,而是打鲁国。”
“打鲁国?”齐桓公差点儿没跳起来。
“是的,打鲁国。与其去攻打遥远的宋国,不如攻打相邻的鲁国。鲁国本来已经归顺我国,但这次会盟,他竟然从中作梗,串联起卫、郑等诸侯国拒绝参加,这样反复无常的国家,就应该狠狠给他一下子。而且,鲁国乃是周王尊亲,国家地位尊贵,如果彻底征服了它,其他国家谁不唯我马首是瞻?”
“哦,是这样。”
齐桓公欣然采纳了管仲的意见,遂率军攻灭了鲁国的附庸遂国(虞舜之后封国,位于今山东宁阳县西北),并乘势攻陷了鲁国大片土地。
经济上搞不过齐国,军事上也远逊于齐国,鲁庄公只好认命,发书请求与齐桓公会盟于柯邑(今山东阳谷县西北),自愿签订丧权辱国协议。
会盟中,齐桓公以胜利者的身份趾高气扬地登上了高坛,一刀割下了牛耳,准备与鲁庄公歃血为盟,订立和约。哪知,站在鲁庄公旁边的鲁国大将曹刿突然拔剑而起,劫持了齐桓公,要他归还齐国攻占的鲁国土地。
好汉不吃眼前亏,齐桓公被迫答应了曹刿提出的全部要求。
这对齐桓公而言,是一次耻辱的会盟。
会盟结束,齐国上上下下都建议齐桓公背弃和曹刿订下的盟誓,再次兴兵攻鲁。管仲却力排众议,说:“在暴力胁迫之下所签订的盟约完全可以背叛,但主公不可这样做;鲁君、曹刿之徒可堪仇恨,可主公不怨,则可以取信于天下矣。”
齐桓公一听,是这么个理。于是他遵守和曹刿订下的约定,毅然归还了鲁地。
这下不得了了,天下人都大赞:“鲁君,齐之仇也;曹刿,齐之贼也。齐侯信于仇贼,又况于非仇贼者乎?”天下诸侯,由是翕然而归。
齐桓公以他的仁义和信义征服了天下诸侯。
公元前680年春,齐国可以好好教训教训那个不听话的宋国了。齐桓公召集了陈、曹两个小国,气势汹汹地扑向宋国。
齐桓公的仁义和信义行为,也得到了周天子的支持,周卿士单伯率领王师加入了齐军的阵营。
这下,宋国的宋桓公不敢再轻视齐桓公了,赶紧向齐国致歉,请求原谅。齐桓公要以仁义和信义服天下,就痛痛快快地接受了宋桓公的道歉,向宋国递出了橄榄枝。
这年冬天,周卿士单伯与齐桓公、宋桓公、卫惠公、郑厉公在鄄地(卫地,今山东鄄城县西北)会见,商谈会盟事宜。
这是“九合诸侯”的第二合,在盟会中,宋、卫、郑三个中原大国正式承认了齐桓公的霸主地位,《左传》称:“ 齐始伯也。”
公元前678年秋,宋的属国郳(今山东藤县东,又名小邾国)叛宋,齐桓公替宋国出头,率宋、邾二国同去征讨郳国。郑国(今河南新郑)竟然趁宋国空虚,撕碎了前年“鄄之盟”的盟誓,悍然侵宋。
齐桓公勃然大怒。
为了重整国家间秩序,维护王室权威,齐桓公率齐、宋、卫三国联军一同伐郑,狠狠地教训了一顿郑国。并于这年冬天,齐会鲁、宋、陈、卫、郑、许、滑、滕等八国于幽(今北京通州方兴一带),这是“九合诸侯”的第三合——幽之盟。
这次会盟,参与的诸侯人数众多,人心最齐,齐桓公的霸业达到了一个新的巅峰。
公元前667年,周惠王遣卿士召伯廖赴齐地,赐封齐桓公为伯侯,在手续上正式确认了齐桓公的诸侯领袖地位。
公元前664年,山戎侵燕,燕国向齐国告急。
齐桓公便以盟主的身份率军北伐山戎,救护燕国,大军追杀山戎直抵孤竹(今河北卢龙县一带)才凯旋。
劫后余生的燕庄公千恩万谢,一路相送齐军,进入齐国境内还不肯回去。齐桓公严肃地说:“非天子,诸侯相送不出自己的国境,我不能对燕国无礼。”下令分开沟界将燕庄公所经过的地方全部割送燕国。此举,齐桓公德布天下,诸侯闻之,无不心悦诚服,纷纷归附于齐国。
公元前622年,狄人侵邢(河北邢台),齐桓公又发兵救邢,把邢人迁到夷仪(今山东聊城),另筑新城以安置之。
公元前660年,狄人入侵卫国,杀卫懿公。齐桓公出兵救卫,将卫的剩余人口迁到楚丘(今河南滑县),使卫国得以保存。
齐桓公的一系列救患扶危的行动,得到许多诸侯的拥护,在诸侯中威信不断提高。《国语》称“天下诸侯知桓公之非为己动也,是故诸侯归之”。《管子》也记载,从此,齐桓公“令固始行于天下矣”。
公元前652年,周惠王去世。齐桓公会同各诸侯国拥立太子郑为天子,这就是周襄王。
周襄王新继大位,派人送祭肉给齐桓公以示感谢。
公元前651年,齐桓公在葵丘(今河南考城东)召集鲁、宋、卫、郑、许、曹等各诸侯国会盟,举行受赐典礼,并依据管仲的建议,订立了盟约。
葵丘大会应该说是中国历史上的第一次多边外交会议。这次会议不仅推选出了霸主,而且通过了一项盟约:各国要尊重王室,扶助弱小国家,共同抵御夷狄入侵。盟约还规定了处罚条款:如哪个国家违背盟约,其他各诸侯国可联合起来共同讨伐。这项盟约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多边外交文件。
至此,齐桓公在管仲辅佐下,先后主持了三次武装会盟、六次和平会盟,还辅助王室一次,史称“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成为公认的霸主。
霸主齐桓公的多边外交活动对于稳定中国的局势,促进社会的发展发挥了积极的作用。汉高祖刘邦由衷而赞:“盖闻王者莫高于周文,伯者莫高于齐桓也!”
而管仲为齐桓公创立霸业立下了不朽的功勋,孔子也因之赞道:“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
八 大堤将决
功成名就的齐桓公自我感觉良好,觉得自己的功业可追三皇五帝,内心急剧膨胀,竟然异想天开,想去泰山搞封禅大典,这可把管仲吓坏了。
泰山又称岱宗,在古代,“泰”与“岱”字相通,都是“大”的意思,泰山即大山。人们认为,泰山是最接近天日的地方,是通天的神山。封禅泰山,即:“此泰山上筑土为坛以祭天,报天之功,故曰封。此泰山下小山上除地,报地之功,故曰禅。”
这是一项无比神圣的大事,也是一项至高无上的荣誉。
封禅泰山,是“王者受命,易姓而起”的大事,只有在江山易主,或者在久乱之后重致天下于太平的王者方可封禅天地,等于向天地报告重整乾坤的伟大功业,同时表示接受天命而治理人世。搞了封禅仪式,既可以粉饰太平,又可以“夸示夷狄”,而且,据说黄帝就是因封禅而成“仙”——封禅说不定可以让人成仙呢。
可是,按照管仲的说法,“德不周洽,不得辄议斯事;功不宏济,不得仿佛斯礼”。他认为,自古以来,只有无怀氏、伏羲、神农、炎帝、黄帝、颛顼、帝喾、尧、舜、禹、汤、周成王等十二人有资格封禅泰山。齐桓公不过一个诸侯,却要跳过周天子行封禅事,实乃大逆不道之举,也是齐国“尊王攘夷”事业的大倒退,一旦搞起来,势必会前功尽弃而成众矢之的。
管仲由此坚决反对封禅,直言齐桓公只是诸侯而不是受命于天的王,无权封禅。
齐桓公大为不满,说:“寡人南伐至召陵,观望熊山;北伐山戎、离枝、孤竹;西伐大夏,远涉沙漠;逼束马匹、悬钩战车而登上太行,直达卑耳山方才回转,诸侯无人违抗寡人。寡人三次召集兵车会盟,六次召集乘车会盟,九次联合诸侯,一举匡正天下。如此功业,从前三代开国受命而王也不过如此,何以不可封禅?”
管仲看齐桓公已被骄傲自大的火焰烧昏了头,便从另一个角度来劝阻,说:“古时举行封禅大典的国家,盛在祭器里的是郁山上的黍和北里长的禾;铺在地上作为垫席的是江淮之间特产的三脊菁茅。此外,事先还必须出现祥瑞之兆,如东海出现比目鱼,西海出现比翼鸟,还有不召而自至的凤凰、麒麟等祥瑞之物得有十五种之多。现在,我国的情况是凤凰、麒麟不来,象征祥瑞的嘉谷不生,然而蓬蒿蔡莠等杂草却很繁茂,鸱枭之类的凶禽恶鸟却不断来临,我们如何准备封禅礼物呢?而没有礼物进行封禅岂不使天下人笑掉大牙?!”
齐桓公一听,泄气了,封禅之事从此不了了之。
不过,齐桓公骄傲自满的思想是暂时消退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享乐腐败的思想。他大兴土木,比照周天子的建制增加宫室规格,又大封后宫,完全沉溺于声色犬马之中。
针对他的奢侈腐败,管仲的评价是:“今君之食也,必桂之浆;衣练紫之衣、狐白之裘。”饮桂花之浆,穿练紫之衣、狐白之裘还不算什么,齐桓公还一味沉醉于酒乡之中,“日夜相继,诸侯使者无所致,百官有司无所复”,完全荒废了政事。
这种情况下,奸佞小人乘隙而入,充斥齐桓公左右。
这里面有三个人,不得不提。其一,竖貂。此人原是齐桓公的近臣,为了能够寸步不离齐桓公左右,而又不让齐桓公猜忌自己与后宫有染,主动阉割了自己。其二,易牙。此人乃齐桓公的厨子。一次,齐桓公戏言遍尝美味,只是不知道人肉是什么味道。易牙就把自己年幼的孩子烹调成美食,上呈给齐桓公品尝。其三,开方。此人本是卫国的长公子,却放弃卫国储君不做,到齐国侍奉齐桓公十五年,即使是亲爹病故,也不回家瞅一眼。
对这三个人,齐桓公宠爱得不行。他觉得,竖貂为了侍奉自己,不惜自残身体,堪称忠心耿耿、不二良臣;而易牙为了满足齐桓公的口腹之欲,竟然用自己的儿子来充当食材,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公子开方舍国忘家、抛弃世间的一切来追随自己,同样难能可贵。
可是,管仲对这三个人却有截然不同的结论,他告诫齐桓公说:“竖貂、易牙、开方这三人居心叵测,主公您必须疏远他们。”
齐桓公大为惊讶,说:“竖貂为了陪伴寡人,宁肯自宫,可见其爱寡人胜于爱他自己。这样的人也要怀疑吗?”
管仲说:“人情莫过于爱惜自己,竖貂连自己都忍心伤残,怎会爱主公呢?”
齐桓公又说:“易牙为了寡人,宁肯杀死自己的儿子,这说明了他爱寡人胜于爱自己的儿子。这样的人还需要怀疑吗?”
管仲摇头说:“享受骨肉之情、天伦之乐是每个人的心愿,易牙为了满足主公的要求不惜烹了自己的儿子以讨好国君,天良丧尽,哪里值得亲近?”
齐桓公又说:“开方宁可舍弃卫国太子之位,来到齐国,父母去世也没有回去,可见其爱寡人胜于爱父母。这样的人也要怀疑吗?”
管仲说:“卫公子开方舍弃了做千乘之国太子的机会,屈奉主公十五年,父亲去世都不回去奔丧,如此无情无义之徒,如何能真心忠于主公?况且千乘之封地是人梦寐以求的,他放弃千乘之封地,俯就于主公,他心中所求的必定过于千乘之封。主公也应疏远这种人。”
管仲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病倒在榻上,奄奄一息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齐桓公看着面如白纸、形容枯槁的管仲,悲从中来,饮泣道:“仲父以前何如从未跟寡人提到过对这三个人的看法呢?”
管仲答道:“老臣知道主公宠爱他们已经到了不能自拔的程度,所以老臣只是暗中提防,如果他们是洪水,那老臣就是大坝。如今,大坝将倒,洪水必将泛滥成灾。所以只能提醒主公您今后多加小心他们了。”
听了管仲的话,齐桓公心都要碎了,将管仲那只枯瘦的右手放到自己的掌心,凄然说道:“仲父啊,你一定要好起来,不然这齐国的国政谁能担当啊?”
管仲大口大口地喘气,说:“主公,老臣的命数已尽,怕是熬不过今年了。自从我们君臣相识以来,您对老臣的恩宠,臣时刻铭记于心,也想继续报答主公您的厚爱,然而死生有命,这一切都不是人力所能挽回的,微臣是真的不行了。”
齐桓公说:“仲父,那您看今后齐国的国政交给谁比较妥当?”
管仲说:“知道臣子的莫过于君王了。”
齐桓公问:“那您看鲍叔牙怎样?”
齐桓公以为,鲍叔牙既是管仲的知己,也是自己最尊敬的老师,应该是最佳的人选了。
谁知,管仲却一口否定了,他说:“臣与鲍叔牙相交多年,他为人刚正不阿,是个可靠的正人君子,可是他却不是个可以主政的人。他的为人善恶分明,眼里不容沙子,是个完美主义者,若是看到别人身上有一个缺点就终生不忘。要知道,人无完人,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地存在一些缺点,若是鲍叔牙来主政,势必不利于臣子间的团结。”
哦,原来是这样。
齐桓公若有所思,半晌,才问:“那么,隰朋怎么样?”
管仲说:“隰朋的为人,眼光远大而能虚心下问,对于国政不该管的不管,对于家事不必知的不知,举重而若轻,在家不忘公务,在公门不忘家事;侍君无二心,也不忘自身,倒是个合适人选。”但管仲又感叹说,“上天降生隰朋,是以其来充当我管仲的喉舌的,现在,身体要死了,喉舌也存活不久了。”预言了隰朋也将不久于人世,哀叹不已。
几天之后,管仲便溘然离开了人世。
齐桓公让齐国大夫高庄子主持管仲的葬礼,管仲安葬在今天的淄博市临淄区南的牛山上。
齐桓公本来也想依从管仲的话,疏远竖貂等三个人,可这种日子没过几天,就觉得索然无味,于是重新与三个人狎玩,不知不觉地,大权就旁落到了这三个人手里。
公元前643年,齐桓公得了重病,在竖貂等三个人的挑唆下,齐桓公的五个儿子各率党羽争位。齐桓公躺在病榻上,无人顾及,竟于当年冬十月七日活活饿死。五公子之间互相杀伐,齐国一片混乱。齐桓公尸体在床上放了六十七天,尸虫都从窗子里爬了出来,仍是无人理睬。直到十二月十四日,新立的齐国国君才把齐桓公收殓。
齐桓公一世英雄,竟落如此下场,令人不胜唏嘘感慨。而齐国的霸业也就随着管仲和齐桓公的离世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