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序章:冰海神殿(3)
梅德维奇号航行在无边的冰海里,海上没什么风,像是梦中的幽境。北极的冬夜是漫长的,隔着薄薄的雾,南方的点点星火透着暖暖的黄晕,那是苏联北岸的码头,有些是军事禁区,有些是北冰洋上商船的交易港或避风港,对于航行在漫长海岸线上的商船,每一处灯火透着诱人的温馨,当灯塔亮起时,沉游在北极的船才不会顾虑迷失的忧虑和孤单的恐惧,就像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子,身后总会有位慈祥的母亲在观望。
凯尔特上校倚在夹板的栏杆上小口小口地喝着一杯伏特加,深沉望着南方的港口,冰蓝的瞳孔中饱含着深沉和疲倦,也没什么别的原因,刚刚脱离了物资短缺的威胁,他渐渐觉得浑身轻松了下来。
“Срождеством,长官!今夜是圣诞前夜,找您好久了,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偷偷喝闷酒呢?”清脆的皮靴声从身后传来,诺里夫·温亚德晃晃悠悠地拿起小桌上放的最后半瓶伏特加,抬手就往嘴里倒,每一口都透着酣畅淋漓的快意。
“喂喂,这是我珍藏的最后半瓶红牌伏特加了,这样偷喝长官的酒也太无礼了吧!”凯尔特连忙抢过酒瓶想要留住那最后几口,无奈诺里夫豪气干云,整瓶烈酒顷刻下肚,还舒舒服服地打了个酒嗝。
“有什么关系啊,我不把你当长官就不算无礼啦,喝酒的时候我们就是酒友啊老大!”诺里夫扶着凯尔特的肩膀醉憨憨地笑,显然在船舱内他已经喝过一顿了,“长官,物资问题已经解决啦,船舱里还有几十箱我在港口采购的红牌伏特加,我让人给你去拿,唉,那边的兄弟,去……去库房,再……再去给我们搬箱酒来!”
甲板上的几名值班战士一溜烟小跑,从库房搬出来了一箱酒和几碟黄油、烤香肠和乳酪。
“我敬老大,老大英明!”诺里夫打开一瓶伏特加给凯尔特倒满,而后又拿起剩下的瓶子义气风发,“虽然比不上您的收藏,可这也是我花了大价钱才买来的上等伏特加,要知道以现在的情况,酒已经是奢侈品啦!”诺里夫再次仰头喝干,接着又去开下一瓶。
“唉,我真不该让你到港口去采购过冬的物资,你倒好,超过半数的钱都叫你买酒去了,难道你要抱着酒瓶子过冬吗?”凯尔特有些无奈,他放下酒杯,随手从衣兜里摸出烟卷。
“哎,心情好嘛!我们在这样的环境中,观赏极光听着鲸鱼的沉吟,几个月都见不到太阳,要是少了酒,容易生出心理疾病啊老大!每天晕沉沉的多少能让人保持个好心情。”诺里夫赶忙掏出打火机用手挡风给凯尔特点燃了烟卷,“听啊老大,船舱里的战士们士气又活过来了,他们正举杯向您致意呢!”
诺里夫对着空杯轻轻地闻了闻,露出十分留恋的神情。
背靠着幽蓝的海水,凯尔特望着灯火辉煌的舱楼,缓缓吐出一口烟雾。舱内的战士们在庆祝,庆祝圣诞节,庆祝温暖,也庆祝这次出航。
“唉,圣诞像是推不走的海浪啊,转眼间又是一年!”凯尔特小口小口地喝着那半杯酒,渐渐的,他卸下了原本加固在身上的肃穆和威严,像是个安于一隅荣归故里的老战士,望着硝烟散尽家人无恙,眼神里充满了欣慰和释怀。现在全船的海员心情都好极了,每个人心里的枯燥和寂寞都得到了很大的释放,隔着冰海他们都会和擦肩而过的冰山打招呼,像是巧遇什么温柔的美人。
这全部要归功于那一百万卢布,数个小时前,他接到委员会的授权,按照总务局的要求接受了任务安排,也因此“梅德维奇”号的船员才能酒足饭饱情绪高昂地出行此次任务,但他没有接受巡查官私下赠与的钱,因为如果接受的话,让他隐隐觉得这是在拿全员士兵做一种恶心的金钱交易,让他感觉很不好。
夜风微寒,却透着一股清凉的湿气,好似极光撒下的薄雾,满天闪耀的星辰虽然不如太阳那样夺目,却散着大海的清澈,它们把梦幻般的光洒到海面上,把冰洋变成了一个奇异的世界,诱发着人们探索星空的期望。
“大概半年已经没见到他们这么兴奋了,让他们稍微放松一下也好。”凯尔特笑了笑说,“鲍里斯和亚历山大呢?”
“鲍里斯在船舱陪着巡查官喝酒,至于驾驶舱有亚历山大盯着不会有事。”诺里夫说。
“听说亚历山大结识了个女人?”凯尔特问。
“呃,确实是有这么回事,是个在赌场里工作的女酒保!”诺里夫说,“回来的时候我倒是去了一趟亚历山大那里,顺便问候了一下。”
“是什么情况啊?”凯尔特有些严肃。
“呃,长相很棒,有点像娜塔莉亚·安德烈琴科,身材也挺好的,不过我是不太喜欢那种苗条女人啦哈哈……”
“谁问你长相和身材啦?我是问你她的身份和背景,有没有什么问题?!”凯尔特气的想拍桌子。
“哦这个呀!调查过的,”诺里夫尴尬地笑了笑说,“她的名字叫娜塔莎,履历很清白。很巧的是,她和亚历山大一样都是列宁格勒人,穷苦家庭出身,工人阶级,由于长相很出众但家庭贫困,所以被当地有势力的官员胁迫,因为不屈从才被发派到这个鬼地方地方来了。”
“这么说,还是个贞烈女子啊!”凯尔特感慨。
“是啊长官,你知道亚历山大也是年轻帅气,像他这样的海员一年或多或少会认识好多这样的漂亮姑娘。”诺里夫说,“我听他说啊,说这位娜塔莎小姐的坚贞气节让他想起了他的妈妈,重新让他认识到了女性的勇敢和高贵。这个女人是唯一一位想过和他结婚的人,于是他就心动了,所以亚历山大才和她酿制出了这样浓烈的欲望……啊,我是说——爱情,亚历山大打算着离开军队以后带着她回列宁格勒过那种叫做‘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安稳日子,我记得在中国人们是这么形容这种生活的……”
“你这词是跟谁学的?”
“Китай呀,我们亲爱的列兵同志!他还真是个天才,除了中国功夫了得,还精通中国话。”Китай的直译也就是契丹,他们从哈尔洛夫认识了他,男孩也说不清自己的身份,所以“梅德维奇”号上的人都这么叫他,猜测他也是被卖到这里的童工。
“等会,你是说娜塔莎和亚历山大现在在一起?”凯尔特突然反应过来。
“是啊。”诺里夫点头。
“就在这艘船上?”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老大?”诺里夫疑惑,心说合着我这么半天都是在我在对牛弹琴么?
手中的高脚杯被凯尔特捏的咔咔作响,“喂喂!你难道不清楚‘梅德维奇’号是一艘纯男性的巡洋舰吗?!”
凯尔特的怒吼被高亢的鸣笛声淹没,黑色的海浪拍击着冰山,浪花碎玉般的在冰面乱溅开,又恋恋不舍地沿着冰面退回,在冰面上画出一条条流星般的银带。
“过了布格里诺再往南就是因迪加了,那里也是个没什么发展的小镇,还记得那儿吗?”凯尔特捏着酒杯的手指了指前方那片若隐若现的雪原。这让他想起了多年前,也是一次出航任务,那时他还是“梅德维奇”的小队长,望着海里大片的鱼群,由于食物不足,夜空下他带着战士们潜水去摸鱼,鱼群像一排排银色的飞镖在冰海里躲避战士们的扑击,上岸的时候,战士们抱着大条的鳕鱼和鲱鱼,也是这样的激动和喜悦。
“因迪加啊,记得那个小镇住的都是因纽特人,那些人很善良,我们一起在冰洞里摸鱼,他们还教我们捕雪雁和盖冰屋,当时由于没有火我还尝过生鱼肉,怎么会不记得!”诺里夫感慨,“您那个时候就是我的上级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没能逃离您的手掌啊!也许北极才是我真正的故乡也说不定。”
“时隔这么久,我们终于回来了。任务地大概位置在因迪加东部的无人区,结束后我们可以再回因迪加逗留一阵子,看一看那些曾经的老朋友们,还有玛玛鲁特族长。”隔着雾,凯尔特望着东方那片混沌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的眼中流淌着光,好像真的望到了那个曾经的小镇。
“看来我们的圣诞节非要在这里过不可了!”诺里夫说。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出航总有些不好的感觉。”凯尔特紧了紧披着的大衣轻声感叹,“愿耶稣和苏维埃保佑我们!”
“或许是太久没出港的原因吧!不用担心老大,我也有这种感觉,而且我还感觉……浑身发热……有一股热浪在胃里翻江倒海……”说着,诺里夫只感觉有一股不可压制的力量由下往上冲涌,瞬间旧把两腮鼓满,随后“哇”的一声扶着栏杆狂吐起来。
活该你偷我酒喝!凯尔特嘴角抽动,他慢慢地给诺里夫捶背,海风吹过,伴随着浓腥的呕吐物流散冰洋。
随后凯尔特又把身上的绒呢子大衣给诺里夫披上:“这下喝喝成这样就舒服了?活该喝那么多的酒!”
诺里夫一边吐着,手上还忙个不停,他一边扶着栏杆,一边冲着凯尔特猛地摆手。
“我知道,你想说‘自己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保证再也不会对长官这么失礼’等之类的话,”凯尔特得意地点头,“但今天是圣诞前夜,战士们一起庆祝的日子,你喝醉也是可以原谅……”
“不不,还不够尽兴,长官同志……”诺里夫吐的没什么可吐的了,应声打断了凯尔特的话,又喝了一口酒漱了漱嘴,“我,我不是喝醉了,真的……红牌伏特加是好酒,同志们今天高兴,我应该陪他们喝尽兴,这是……我作为小队长的职责所在。”
这还不够尽兴?凯尔特无语了,掺着他做到了旁边的长椅上。
“老大,来这里找您也是想陪您喝两杯,这些日子您压力太大了……该好好喝几杯,能让您放下心结也是我的……职责所在!”诺里夫凑在凯尔特耳边含糊不清,“偷喝您的酒我觉得不失礼,但作为一个俄国人……才喝到这个程度就扛不住真是太失礼了。”
说着,诺里夫摇摇晃晃地从箱底翻出了一个黑皮箱子,里面是两瓶白色的Stolichnaya Elit——苏连红elit,隔着酒瓶似乎都能闻到淡淡的柑橘和醇厚的甜味。
“圣诞快乐啊,老大!”诺里夫憨憨的笑。
凯尔特忽然愣了一下,他轻轻笑了出来,原本紧缩的眉头慢慢地舒展开了。原来自始至终他就没明白诺里夫的心意,他感受着船员们的心情,也理解自己的心思,之所以一瓶瓶的灌自己只是为了把那种轻松和愉悦多少感染自己一点,帮着自己分担一下埋在心底的积石。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确实让我压力好大啊!不过若是没有奶酪只有牛排的话,味道也不怎么好!”凯尔特轻轻帮诺里夫盖好了大衣,坐在一旁继续小口小口地品着酒杯里的残酒,微蓝的液体在杯中荡漾,每一滴酒酒中都透着夜空的光。
诺里夫·温亚德已经躺在长椅上沉沉睡去,幽蓝的冰山帖着舰艇在海面上安静地滑行,翠绿的极光散开宽厚的毯子,点缀着每一颗晶莹的星星。舰艇不远处,露脊鲸从海底升起,拱形的上颚撞碎了薄薄的冰层露出了圆润的脑袋,发出哗啦啦的铰链声,船舱里隐约可以听到人们的欢呼和酒杯的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