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北极光阴（6）
此刻，杉钐正静静地眺望着雨幕下那座恢宏的城市，她的嘴角勾起会心的笑意，长长的睫毛萦萦如鸟羽，紫色的瞳孔里洋溢着淡淡的温馨。
这就是所谓的眼波流转，顾盼生辉吧！江洛冰这样想。
这是江洛冰第一次全神贯注地看着她，他顿时呆住了，内心仿佛经历了二战的狂轰乱炸，脸颊的潮红顿时延伸到了耳朵边。师妹显然也是精心打扮过的，那身白色的天鹅绒裙摆随着空调的风摇曳，耳朵上两片小小的雪花耳坠像是坠入夜空的星光，空调的微风吹动她的长发，仿佛高中时代的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你骑着单车站在街头，眺望着那个风中的姑娘，白纸若曦，脸颊透出阳光的粉红色。
你的神勇呢？你的稳重呢？你的横贯八方的气魄呢？你破釜沉舟的决心呢？江洛冰啊江洛冰，能在学院各大派系间纵横驰骋，却被一个女孩虚无的外表搞得内心焦猝心率不安，传出去的话，不仅将成为全学院众男生的头号公敌，还会沦为坊间笑柄，久久不绝啊。
“师弟，别犯花痴啦，若不是有着长桌软椅前撑后靠，你的鼻血就该溅到人家脸上了。说点什么好吧！别总盯着人家的脸看，把师妹盯毛了还以为你是什么变态！”远宝玉通过镜框耳机嚷嚷。
仿佛当头一盆冷水，江洛冰愣了愣神此情此景犹如老母猪看到了新鲜可口的嫩白菜，就差口水从嘴角就下来了……
“不过话说回来啊，记得在学院的时候，还没有什么男生能这么盯着她而不被反感，大概是贵族家庭娇生惯养的公主病！”远宝玉又说。
“嘿嘿，把我们万众瞩目的公主照顾好师弟！你的竞争对手们都在蠢蠢欲动，把握好机会呦，师妹起码也《姊妹》杂志封面的候选人，日后说不定你的竞争对手会覆盖整个香港岛。”陈俊说。
什么叫我们的公主？师兄你占便宜很过瘾是不是？不过随即江洛冰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作为学院传说中的“娇惯女王”，刚刚入学就以傲人之姿斩获第三届选美大赛冠军的杉钐师妹名声大噪，暗恋杉钐的师兄们纷至沓来如海如潮。
新闻部副部长陈俊同学立刻发现商机，唤醒无数狗仔的八卦心。狗仔们肆无忌惮地收集着女神的各种传闻，好像学院的每个角落都会有一款Mavica按在某个角落偷偷地“剽窃”杉钐的个人生活，第二天杉钐的八卦新闻就会传遍整个男生宿舍，什么师妹今天买了谢霆锋封面的《YES！》周刊啊，什么师妹今天吃钵仔糕的时候总是把喜欢里面的红糖豆粒夹出来告诫广大追求者若是送蛋糕的话不要加红糖豆粒什么的，再或者是有关师妹的生活写真，比如在学院舞会上穿着黑色蕾丝长裙弹奏钢琴的瑰丽倩影，或是黄昏时分挥动高尔夫球杆的绝色英姿。
暗恋的男生们会把荣师妹的点点滴滴记在小本本上，勤勤恳恳，认真程度不亚于抄写考试笔记，更有甚者将它做成画册，好像这样么做觉得距离心爱的女孩更近一步。
不过，杉钐倒是不太在意这些，大小姐温文内敛风度高雅，大概看这群绕着自己通宵达旦的家伙们，就好像看着自家的佣人一样忙里忙外，反正生活在这种环境下她早就习惯了。
“在圣瓦西里学院留学好玩吗？”江洛冰紧紧地握着桌上的餐叉，试探地问了一句。其实说点什么都好，他只是想在开饭前打破这尴尬的沉默。
“恩。”杉钐只回答了一个字，简简单单的，有些冷淡，然后礼貌地抿着嘴笑了笑。
“和苏联同学聊得来吧？”
“他们都很有意思。”杉钐仍旧淡淡的。
喂喂，很有意思是个什么意思啊？兄台你这样聊天会显得我很呆诶！江洛冰灰头土脸的。
“哈哈，据说他们都很大公无私，每个人都斗志昂扬的样子……”江洛冰不得不在找个话题，虽然这些问题听起来有些像相亲会上的家长审讯。
在卡尔曼导师的社会学课上，他了解过一些有关苏联社会制度的知识，知道苏联的社会宏大和香港的资本情调格格不入，人文交往多少也会有些隔阂，至少从这个话题展开聊天，他还有一席话语权，博得美人赞赏，所谓宝哥说的扬长避短，巧妙地将敌人领进自己的埋伏圈。
杉钐一愣，随即挑了挑眉，嗤笑说：“是啊，校长很和蔼，导师很严肃，同学们也很体贴，你所说的交往指的是哪方面啊？”
“朋友那方面吧……”江洛冰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深深的呼吸以缓解自己抽搐的脸，是我哪句话说的不对吗？这架势好似街头的阿姨要骂街一样……一滴滴冷汗不断从他的额头上冒出来，滑落鼻尖，他很想抬手抹一把脸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紧张，可是不能，因为他的手心比额头更湿润。
“你是说我的男朋友安德烈吗？他是个很绅士的男人，永远衣着整齐，带着贝雷帽，喷着味道似有似无的古龙水，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带着招牌式的温和笑容，学院的女孩见到他都会动容！”杉钐挑了挑眉像是地主在炫耀自家的田产，这霸道的语气像是在鄙弃地反问，“你难道不知道姑娘我已经名花有主了吗？”
空气凝结，江洛冰一瞬间觉得浑身都凉透了。
“哈哈，你有男朋友啦？真……好啊！”几秒钟后，江洛冰干笑两声，声音嘶哑，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两眼空洞地看着眼前这个活蹦乱跳的女孩，就在上一秒他还得意于爱情的触手可得，可下一秒，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像是迷失在郊外的乱坟场。
“有机会我介绍给你认识哦！”荣杉钐挑了挑眉。
“好啊。”江洛冰嘴角抽搐，艰难的挤出一个笑容，像是一朵风中摇曳的蒲公英，好像风轻轻一吹就会散掉一样。
“妈的妈的妈的！师妹这就芳心暗许啦？我一直以为师弟和师妹必定一对儿的！”陈俊听着JT机里的声音也傻眼了，随即他推了推远宝玉，“师弟有难，师兄顶上！”
“没道理啊！”远宝玉望着灯光陈思了一会，皱着眉叹息，“安德烈，安德烈……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啊……”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这场盛大的情人节晚宴是个错误的时候，咯咯咯的笑声打破了这尴尬的场面，江洛冰红酒差点撒了一地。
杉钐看着江洛冰呆若木鸡的表情捂着肚子晓得前仰后合，随后她双手合十笑低头鞠躬，“抱歉抱歉，我真的编不下去啦！原谅我任性开了个玩笑，吓到你了，太久不见，想检验一下你离开我这么久有没有移情别恋啦！”
喂，公主？你我的感情关系好像还没有那么根深蒂固吧？你这媳妇质疑老公搞外遇的调调是怎么一回事啊？虽然我心里确实有你，你也不用这么直接地点破这朦胧的感情好不好？江洛冰仿佛坐在侏罗纪的火山上猛的一下又掉入了冰河纪，他一时间有些错乱。
“我……我才没有被吓到，喜欢一个人是个人自由嘛！”江洛冰战战兢兢。
“行啦，你的脸早就出卖你啦，也就比红烧的苦瓜好看一点，似笑非笑，想哭又要忍在心里，像是带着张痛苦面具似的！”杉钐蹦跳着跑到江洛冰的身边敬了个苏式军礼，随手从花瓶中取出一朵盛放的红玫瑰咬在嘴角，冲着江洛冰挑了挑眉，拉着江洛冰的手，做了一个可爱的屈膝礼：“我亲爱的达瓦里氏，情人节快乐，你愿意和我一起共进晚餐吗？”
“情，情人节快乐，杉钐……我，我当然愿意……但是你先让我安静一下……我需要缓一缓！”江洛冰闭上眼睛，捂着额头深呼吸，剧情太过跳跃，让他觉得有些烧脑，眼前的女孩就像是超级玛丽里跳闪的小星星，一闪一闪的，又让抓不住。
杉钐打了个响指招呼侍者，蒋明辉立刻小跑上去，“先生，上餐的话请一起放在餐桌这一边，谢谢，你们的餐桌氛围感很棒，但是太长了，坐在一起吃才香嘛，就像是学校的餐厅里吃饭一样！”
“哈哈，不得了啊，真是不得了！半年不见，师妹已经从亭亭玉立的少女养成了妩媚男人的心术师了，师弟第一回合就败下阵喽！”远宝玉高呼，“我们可爱的小师妹把师弟的心理拿捏的死死的，像是一只猫拽着老鼠的尾巴，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的猎物搏命挣扎。”
“也许世界上最幸福的一件事就是当你拥抱一个你爱的人时他竟然把你抱得更紧。”萧汉说。
“好一手下马作威，唉，真是个心机的女人，真是用心险恶！”陈俊轻轻鼓掌，想来师妹在苏联也是掀起了不小的情场风浪。
随着“乒”的一声，写着“GANCI VERMOUTH ROSSO”的深红色酒液缓缓倒入两个人桌前的高脚杯中，顿时间整个大厅芳香四溢。女服务员们身穿冰蓝色的洛丽塔，从纱幕后飘来宛如一条流淌的飘带，随着透明的纱罩掀开，一道道精致的菜肴随着桌内隐藏的滚轴缓缓转动，像是流动的海潮，窗外的雨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顶上，像是快节奏的匈牙利狂想曲。
师兄的格调果真高大上啊！江洛冰两眼放光，手握杯中的酒液微微抖动，桌下那双Santoni暗缝黑皮鞋不由自主地打着拍子，杉钐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腿，江洛冰的神情才悄悄放松下来。
侍者为两人铺好了餐巾，切好了牛骨，江洛冰虽说不太讲究欧式的用餐礼仪，他原本中午就没吃什么东西，看着长桌上冒着热气的各色菜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那种饿狼盯着猎物的眼睛和看着杉钐的眼神别无二致。不过，为了维护自己的良好形象，江洛冰仍旧正襟危坐，苦思冥想着说些什么话好拉开干饭的序幕，只听到肚子发出咕咕的响声。
“哈哈，别装模作样的一本正经啦，饿了的话就赶快开动吧，就像家宴一样！你不会还要举行什么麻烦的祝词仪式吧！”杉钐看出江洛冰的窘迫，捂着嘴笑了笑，起身冲着他举杯，“干杯，祝洛冰的未来蒸蒸日上噢！”
江洛冰面色红润，眼眸深邃，望着那双漂亮的眼睛，举杯相碰，声音温和：“你指的是学业还是感情呢？”
这回轮到杉钐窘迫了，她眨了眨眼，目光撇向了一边，轻声说说：“真是的，当然是祝你的学业和感情双丰收喽！”
“好啊，为了爱情，干杯！”
刀叉入手，江洛冰慢慢的放下了他的心结，他愉快的撕开了地中海的草香食雅，用小碟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填黑鱼子和大马哈鱼子，连勺子都省了；龙利藏红花利梭多饭和那不勒斯披萨饼直接被他以手代劳。
杉钐则一脸淡然，倒像是这里的常客，她慢条斯理地将餐巾一角压在了盘子下，对角搭在腿上，而后用刀将罗非鱼肉小块小块地片好放进嘴里轻含，像极了一位沉稳优雅的公主。
烛光摇曳，暴雨如注，深红的酒液在玻璃杯的碰撞中点燃了两人的热情，江洛冰借着酒杯的反光，偷偷打量着女孩的英姿。
“说真的，真想喝醉把这几个月的经历讲给你听，那样我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些什么。”江洛冰说。
“其实不喝醉也能讲，只是，讲的不是真心话吧！”杉钐看着江洛冰的眼睛，轻声说，“虽然只是分别了几个月而已，可是总是过着这样的生活就很平淡，很孤单。原本以为回到香港心情会稍稍放松一下，想不到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情要忙，什么公司的债务，企业的基金，上市的股票，还有经商的保险什么的，我的右手一下午就是在不停地签字签字再签字，头都大了！”
“那我这样把你叫出来没关系吧。”江洛冰说。
“求之不得啊，原本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想见见你啊，今天还是情人节。”杉钐从包里取出了一盒精致的白巧克力，“我自己做的哦，就当是晚宴前的甜点吧！”
江洛冰拿起一块轻轻放进嘴里，浓郁的奶香从舌尖化开，像是一波春水在阳光下荡漾，这种久违的感觉用于又回来了！他在心里小声说。
屋外电闪雷鸣，屋内轻纱曼妙，纤细的身影坐在高台之上，优雅地弹奏着钢琴曲，仿若一道照亮月光洒落人间的天使，钢琴曲目为波兰女钢琴家巴达捷芙斯卡的《少女的祈祷》。
结构单纯，浅显淳朴，亲切感人，虽略带伤感，但融于此情此景，显得异常柔美，逼真地表现了一个纯洁少女的美好心愿。
“恩恩，也祝我们的小师弟情人节告白旗开得胜，干杯！唉，师弟真是长大了啊！”La Taverna餐厅，远宝玉醉醺醺地举杯，坐在沙发里拎着空酒瓶不省人事。
“想不到二公主察言观色如此了得，而且好像对阿冰有那么点意思，此情此景让我觉得像是在追偶像剧的大结局，我又相信爱情了。”陈俊说。
萧汉拿着球杆依在沙发上，仰身长叹：“爱情的开始总是很美好的……”
“汉子哥，这是什么话！你好像很不看好他们的样子？”陈俊不解，他冲萧汉挑了挑眉，“喂，你该不会是因为今晚输了球赌气才这么说的吧？”
说着，陈俊起手挥杆，收放自如，红球和彩球轮番进袋，他已经将这场桌球游戏完全带入了自己的节奏，而萧汉仍旧一脸晏然自若的样子，坐沙发里无聊地喝着一杯蓝莓果酒，仿佛这场球只是陈俊的独舞，而他是路过的客人。
“这场球还没有结束，你就已经开始自得其乐，却不知道在这之后还要经历多少变数，就像是爱情最初的样子。”萧汉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酒，酝酿良久，而后接着说，“其次，我并没有不看好江师弟，只是担心原本的一些东西是会变质的，好比童话里公主和平民的爱情，抛开我们早已知道的结局，以童话中的路人视角去欣赏这份爱，又有谁会看好呢？因为他们站在了绝大多数人认知的对立面，虽然故事的结局皆大欢喜，但现实可不是美好童话。”
“贫民出身江洛冰和富家千金荣杉钐的刚劲恋情，听上去很有卖点嘛！”陈俊贱兮兮的笑。
“无论成败与否，一切权当造化吧！”
“怎么突然有这种老男人的沧桑感呢？”还是那名清秀的调酒师，她像是一只戏水的麋鹿，迈着轻快的步子摆着一副挑逗癞蛤蟆的姿态走到远宝玉身边。
远宝玉忽然被这娇媚的声音猛的一惊，他迷迷糊糊睁开眼，贻贝比萨饼的残渣附满了嘴角。
“喏，冷萃拿铁，我亲自调的！唉，看看你的醉像，真是的，这么大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我真不知道你要是离开我该怎么活下去，真是让人头痛啊！”沈芳铭无奈扶额，她把盛满咖啡色液体的酒杯往小桌上重重一放，又丢了一叠餐巾纸给远宝玉，像是生气的妈妈在数落孩子。
“嘿嘿，这不是有人照顾嘛……”远宝玉挠了挠头坏笑，起身掸了掸衣服上的食物残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