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雨中紫荆(9)
一道闪电刺破天幕落入不远处的还未落成的中银大厦,强烈的电光反射在玻璃幕墙上把车内照亮。透着光,远宝玉默默地看着男人半明半暗的脸,那张被岁月雕刻但依旧英俊的脸露出了久违的笑意,一股心里的回忆如潮水般泛滥起来。
在闪电消逝黑暗笼罩他们的那一刻,他轻轻给了男人一个拥抱。
“喂?什么路数?喂喂喂,你不会是吃苏小妍的醋了吧?我对你可真的没兴趣。”男人慌里慌张地往后躲。
“楚兄,你离开她快半年了,姐姐过得怎么样?”远宝玉轻声问。
男人当即一记手刀敲在远宝玉的脑门上:“该叫大嫂了吧,别总姐姐的叫着套近乎!”
“是啊,你真是个相当不靠谱的老公啊!”远宝玉挠了挠头,才反应过来。还记得去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在南方的一个多雨的小镇上,一张错误的演出门票,男人认识了那个纯情的、跳《丝路花雨》的、名叫苏小妍的女孩……曾经的马尾辫、小褶裙,黑色高跟鞋、婷亭如玉的双腿,能让一个刀口舔血的顶级屠龙特工放下一切和一位街头的舞女相爱,那女孩该是有多么绝世逆天的容颜啊,让人看一眼就再也挪不开视线,每一缕微笑都像清晨的阳光暖的人睁不开眼!不过也对,以男人骚包的聊天艺术和一张酷似“梁朝伟”的脸,郎才女貌毫无违和。
“告诉你个好消息,应该再过几个月吧,我就要当爸爸喽!”男人的微笑中透着一位父亲的幸福。
远宝玉只觉得脑袋像是要烧起来了,平静如水的心像是被一颗陨石砸中,掀起了滔天的巨浪。他知道这个男人做事雷厉风行,不过表白、恋爱、结婚、生子这样的一条龙服务着实让人有些应接不暇。
他愣了好半天,硬是不明白男人何德何能利用区区相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行云流水顺水推舟地把穷极常人一生的情感寄托草草了事。这样的话,感觉像结婚生孩子这样的伟大“业务”倒像是男人的家常便饭一样,这得是多大的神力啊?
“男孩女孩啊?”
“生男生女不都一样嘛?生什么我都是他亲爹!”男人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远宝玉有些惊愕,对于这种传接火种的工作他还没什么经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慢慢闭上了眼睛,笑着说,“也对,在外面闯荡了那么久,也是该好好陪陪大嫂才对。把她照顾好,希望下次再见到她,还是那么漂亮。”
“按照规矩,下次再见到你大嫂当行三拜九叩之礼!”男人笑嘻嘻地说。
说到这里,原本应该同声祝贺的远宝玉心里莫名的有些酸楚,恍惚间感叹时过境迁。多年前,也曾有过一位像男人一样的超级精英,他闯荡过世界,见识过世间的是非非,也曾无数次如临深渊。后来,从天而降的婚姻和不久后问世的孩子让这样的人物不得不紧紧地包裹自己伪装成一个凡胎浊骨,过普通人的平淡生活,那种生活想来更像是一种情感或者说世俗的囚禁吧!他想起了江洛冰……
车里静静的,两个人各怀心事,默默听着窗外噼啪噼啪的雨声,青色的烟雾缭绕,像是记忆魂牵梦绕。
最后一丝微弱的火星随着远宝玉的悠长的吐息中在闪灭,他随手把烟蒂捻灭在车载的石英烟灰缸里,淡淡地说:“楚兄,能和你坐在车里这么悠闲地抽上一支烟真舒服!”
“什么?”男人眼神空洞地望着灯火迷离的雨幕,神思悠远,一时没听清。
“没什么,要是能一直这么带下去就好啦!”远宝玉两手摊开躺在了柔软的靠椅上。
“是啊,能呆在一起说话的人越来越少啦!这阵子混在那群欧洲佬的圈子里,虽然锦衣玉食,可我心里却觉得无比空虚!”男人感慨万千。他理解远宝玉的心思,一个解不开的心结纠缠在心底很久很久,没有人可以诉说,也没有能理解,就像是盗走了上亿钞票的抢匪苦闷地待在监狱等待被枪毙一样,只能带着自己的秘密和财富躺在潮湿漆黑的墓地里,慢慢发酵,直到尸成骨,墓无碑。
“哎,楚兄,把这辆车送我怎么样?”远宝玉语气平淡地像是学校里的同桌在要橡皮。
“我靠,这是什么分别前的打劫吗?你以为我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你直接杀了我算了!”
“这么大的雨,我总不好自己走过去吧?让你送又耽误你回程的时间。”远宝玉说。
男人看了看腕表,随即又从兜里摸出了另一串车钥匙:“隔壁停车场里还有我的一辆老式的劳斯莱斯银刺和一辆保时捷944,都是一些香港名流的车,说是什么如果要用直接拿去开,于是我就都开来了,说,要哪一辆啊?”
远宝玉一时间瞠目结舌,心说有一些有钱的朋友就是放纵,看来“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的道理楚兄已经领悟到了极致啊!
“保时捷吧,讲排场嘛!”
“你该不会是为了那小子,作为约会的豪华专驾吧?”男人心领神会,随即把那柄制作精良的黑金色钥匙丢在远宝玉手里。
“嘿,我居然忘了,这方面楚兄你也是久经情场的老手了,记得小妍姐姐就是这么被你骗到手的吧?”远宝玉突然想起来,曾经男人为了把那个叫苏小妍的女孩追到手,开着奢华的豪车大张旗鼓地在剧院的门前拉开阵势,一等就是一个晚上,只为了把台上的那位漂亮的女主演第一个请进自己的车里,吹嘘一场漫无天际的浪漫故事。
“切,说的我跟人贩子一样!不过话说回来,”男人撇了撇嘴,又好奇的问,“紫荆学院的颜值担当情场圣手不应该把关注点放在漂亮女孩身上么?你这家伙为什么对这小子这么上心?”
远宝玉一愣,撇过头去叹息说:“因为那家伙在感情方面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呢……从他身上总能看到一个害羞、畏首畏尾却又不甘放弃的影子,就像曾经的我们。”
“不过现实里,不是所有带着一腔热血的男孩都能抱得美人归啊。”男人说,“小家伙做事有太多顾虑,真像个圣人,与人为善所以优柔寡断,成人的社会里,善良又不能当饭吃。”
“不过我还是觉得在感情这方面,每个女孩的心都不是硬石头,一片赤诚才能打动。”远宝玉感叹。
“一些东西还是要他自己去突破那层层的桎梏,起初的感情无关紧要,反正时间长了,迟早会在感情的大海里游上岸,因为经历多了,脸皮也就厚了。”男人笑着说,“就像一片草原,用细节和感性烧死了曾经的幼稚和娇羞,留下来的荒野才能慢慢长出了理智慢热和清醒。”
远宝玉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手中的车钥匙,仰着头看着车顶独特的星空刺绣内饰,沉思了一会,也笑了:“楚兄,你真是哲人啊!说的真好,谁曾经不是个笨蛋呢,那些自以为是的聪明人不过是违心行事罢了。”
“倒是你,连江小弟都忙着投其所爱,你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事儿了吧?”男人开玩笑说。
“感情这种东西不太能将就,人们总是后知后觉,我可不想违心的娶,将就的嫁!”远宝玉低声说,“又或者像江师弟那种致爱纠缠的人,如果他和荣家二小姐不是真心相互喜欢,所谓的一方痴情就成了另一方的负担了。”
“嘿,说的真好,宝弟,你虽然没什么恋爱经验,不过悟性还是蛮深的。”男人笑盈盈地拍着江远宝玉的肩膀,“以后让你认我儿子做干爹!”
“楚兄,你怎么知道生的就是儿子呢?就算是人龙混血也得遵循遗传定律吧!”远宝玉仔细想了想,觉得有什么不对,突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皱着眉头瞪着男人。
“嘿嘿,我的孩子当然是儿子啦,我的基因强大嘛!”男人挠着头咯咯直笑。
“楚天骄,你这家伙分明在占我便宜!”远宝玉一个单身压在男人身上,瞄准了男人的痒痒肉,猛得下手,男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笑的前仰后合,喘不过来气。
两个人就像两个淘气的孩子一样在宽大的真皮座椅上打起滚儿来,车内的欢声笑语渐渐被风雨淹没。
临别前,远宝玉拎起那个铝合金箱子打开了车门,向着一旁的停车场走去。
“喂,宝弟,你没拿伞!”男人从副驾驶座的车门凹槽里抽出一柄黑伞,追了出去。
“淋会雨让我静一静吧,今天听到的故事一个比一个耸人听闻!”远宝玉扭头摆了摆手,他突然望向天空,无数的雨滴如万花筒般旋转着在他的瞳孔中绽开。
“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总想着替别人撑伞么?”车里的男人沉沉一笑。
“唉,楚兄,长时间这么一直飘着,有点累了,我也很想像你一样有个着落,挺孤独的,挺寂寞的,可是不允许,不只是因为荣晨辰,还有那么多伙伴,就像是狼群,它们在一起的时候狩猎是为了生存,可当狼群们都被猎枪屠杀仅留下一匹狼落单的时候,留下的也就只有复仇了。”
男人愣了愣,也收起伞来,把身上的黑色风衣脱了下来,披在了远宝玉的肩上,在他的耳边底声说:“这次行动拜托你了,兄弟我不能陪着你真是遗憾呢,保重身体,活着回来!”
“放心吧,下次再见面我还要亲眼看看我干儿子呢!希望孩子继承他妈妈的美貌,而不是和你一样聊起天来让人脑袋疼!祝你幸福啊,楚兄!”
“你也一样,宝玉,情人节快乐!不带回来一个俊俏的俄罗斯姑娘就别回来见我!”看着藏蓝色的保时捷大灯亮起,男人默默关上车窗,把那柄漆黑的雨伞放回伞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