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橘猫》：漂来的猫
猫独自在家时，并不到处乱跑，而总是蹲在窗台上。它的前腿支撑着它的身体，那条蓬松的尾巴，十分优美地卷曲在身旁。
姑姑们恐吓性的描述，虽然使皮卡对池塘和河流感到了恐惧，却也同时激发了他对池塘和河流的兴趣。
皮卡最喜欢做让自己战战兢兢的事。
他常常站在椅子上，透过后窗看大河。一般情况下，大河都很安静。然而，正是这种安静，让皮卡觉得大河真的非常诡秘。如果这时有一条大鱼忽地跃出水面，他一定会大吃一惊。他望着大河，企盼着能忽然冒出一个什么可怕的怪物来。然而，除了游过几只鸭子或驶过一条船，大河上什么也没有发生。
“三姑说水里有拖人下水的马佬，马佬是什么样子呢？”
皮卡想着想着，就会在脑海里出现一个模模糊糊的怪物。这个怪物有点儿像一只黑猫，又有点儿像一只黑狗。它的眼睛也是黑的。不知为什么，皮卡脑海里的马佬，总是黑黑的，特别黑，黑得像黑夜。这么想着时，他的心就开始像一只小拳头攥着。自己想象的，最后让自己也害怕了。他先是坚持着，但终于禁不住叫了一声：“三姑！”
“哎！”三姑赶过来，“叫三姑干吗？”
皮卡摇摇头。他不敢再看大河了，张开双臂，让三姑抱他。
等不害怕了，他又会去望大河。
等胆子大了些，他甚至会抓一块泥块或一角砖头，勇敢地跑到河边，然后突然把泥块或砖头扔到河里。
不等看到泥块和砖头落进水里，他早掉头往回跑了，一边跑，一边吓唬自己：“马佬来了！”
几次之后，他胆子便更大了。虽然不敢走近水边，但已敢站在离水边七八步远的地方了。
他看着大河，看着看着，就不再害怕了。
阳光下的大河，泛着迷人的金色。河岸边有一丛丛茂密的芦苇，一种金黄色的、个头很小的小鸟，在芦苇里飞来飞去，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一种长脖子小鸟，沿着河岸，很低地在水面上飞行，看上去像一张一张白纸在飘动。几只鹅浮在水面上。它们并不着急觅食，就那样高贵而悠闲地随风漂移着。等漂得远了一些时，就会慢慢游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然后又随风漂移着。它们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仿佛觉得自己是一道好风景，一定要让皮卡好好看看。
再过一些日子，皮卡甚至敢看夜晚的大河了。
那时的大河蓝得发黑，只有月光在上面铺了一道闪闪烁烁的银色小道。夜行的船只，船头竖了一根杆子，杆子上又挂了一只灯，像夜的眼睛。船上的人在走动时，会被灯光映出一个巨大的飘忽的影子。
但夜晚的大河毕竟是夜晚的大河，皮卡不敢多看——看了一会儿，赶紧跑回家，然后，带着扑通扑通的心跳，随便钻到一个姑姑怀里。
这天上午，皮卡又情不自禁地去了大河边。
大河还是那条大河，没有什么动静。皮卡有点儿失望，可就在他打算离去时，远远地看见河面上漂来了一块木板，木板上好像还有一个东西，那东西的颜色像狐狸的颜色，火红的，很鲜艳。
皮卡被眼前的情景完全吸引住了，不禁又往水边靠近了几步。
风不大，木板非常缓慢地向这边漂了过来。
皮卡很快发现，那木板上的东西好像在动弹。这更加使他感到好奇，同时，也渐渐紧张起来。他又想到了姑姑们的话，想到了那个没有形状的马佬。可是，他抬头看看天空，那上面是一轮特大特亮的太阳，胆子便又大了。听姑姑们描述，马佬一般更喜欢在月黑风高时出现。他盯住了木板上那个颜色迷人的东西。
木板更像是一条大鱼的脊背，它驮着那个东西。
皮卡大致上可以看出那个东西的形状了：它毛茸茸的，好像还有一条尾巴。
这个东西还是让皮卡害怕了。
当那个东西从缩成一团的形状开始拉长它的身体时，皮卡掉头就往家里跑。
但皮卡在跨进院子之前就停住了。他把自己的身体藏在一棵大树的背后，探出头来，朝大河上张望着。
因为离水面太远，看得很不清楚，皮卡又壮着胆子，一步一步地走向水边。
那时，那块木板载着那个东西又靠近了一步。
皮卡忽地觉得，那个东西的眼睛正看着他。它的眼睛很亮，在太阳下闪耀光芒。但这双眼睛并没有使皮卡感到害怕——这双眼睛所发出来的光芒，反而让皮卡的心动了一下。
这目光哀哀的，甚至可怜巴巴的。
皮卡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全神贯注地望着那个活的东西。
那个东西显然也在望着皮卡。
就在皮卡断定出那是一只猫时，它也望着皮卡喵地叫了一声，向他进一步证明了它就是一只猫。
一只小猫。
它的声音很嫩，很细，很单纯。
“它怎么会漂在水上呢？”
皮卡很纳闷。他看着它，它也在看他。他在它的目光里看出了害怕和悲哀的求救。
它朝着皮卡一声又一声地叫着。
皮卡转身跑到家里，一把拉住三姑的衣角：“猫！猫！……”直把三姑扯出门外，再扯向河边。
“一只小猫！”三姑叫了起来。
皮卡用手指着水面，那意思是说：“三姑，快把它救上来吧！快把它救上来吧！”
没法救——木板漂在大河中央，离岸边太远。
皮卡转身跑回家中，从院子里拖出一根长长的竹竿，一个劲儿地说：“三姑，够！三姑，够！……”
三姑拿过竹竿试了试——还差一大截呢！
小猫不住地喵喵喵地叫着。
三姑说：“你别急，我和我们皮卡一定救你！”
木板载着小猫，不住地向前漂去。
三姑拖着竹竿，看着皮卡，沿着河岸，一路跟着。
跟出去很长一段路后，看到河边的大柳树上拴了一只小木船，三姑扔掉竹竿，拉着皮卡赶紧过去。三姑让皮卡在岸上等她，可皮卡不干，执意要跟着三姑一起去救那只小猫，三姑只好把他抱到船上：“坐好！别动！”
三姑很快就把小船撑到了那块木板旁，把小猫救到船上。
小猫浑身湿漉漉的，蹲在船舱里，不住地颤抖。
它转动着金黄色的眼球，看看三姑，又看看皮卡，充满了感激。
小猫被救上岸时，三姑这才想到一个问题：让它去哪儿呢？
她把猫抱出去一段路后，放在了经常有人走过的路上：谁家愿意领养，就把它抱回家吧。
三姑看了看小猫，又蹲下来用衣袖给它擦干身子，对它说：“你别乱跑，等着好心人把你抱走吧。”说完，拉着皮卡要离开。
可皮卡不肯走。
“走吧！”
皮卡扭动着身体：不！
“走吧！”
皮卡蹲下了。
三姑只好强行把他从地上拉起，并将他往家的方向拖去。
皮卡埋下屁股，用双脚死死地抵着地面。
“你想干吗？”
皮卡扭头看着缩成一团的小猫不说话。
“反正不能带回家！”三姑说。
皮卡看着小猫，小猫也看着他。
“奶奶是不会同意养猫的！”
皮卡不吭声，只是用双脚死死地抵住地面。
三姑知道，这样僵持着，是没有个头的，弯腰一把将皮卡从地上抱起，扭头就往家走。
皮卡倒也没有挣扎，只是趴在三姑的肩头望着那只小猫，不一会儿就泪汪汪了。
三姑抱着皮卡走出去一段路后，小猫就开始喵喵喵地叫起来，并且越叫越响，越叫越悲凉，完全是一副无助的样子。
皮卡一声不吭。
三姑的脚步慢了下来——小猫的叫声，像爪子一样抓挠着她的心。
“皮卡……”
皮卡没有回答，只有抽泣。
“要不，我们就把它带回家？”
皮卡用力抱着三姑的脖子点点头。
小猫喵喵地叫着，并在长满杂草的路上，朝三姑和皮卡跌跌撞撞地跑来。
三姑掉转身，把皮卡放在地上。
皮卡跑过去，把小猫抱了起来。
小猫叫了两声，一会儿就安静了下来，乖乖地待在皮卡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