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巴黎圣母院
[法]雨果
维克多·雨果(Victor Hugo,1802-1885)是法国浪漫主义文学运动的领袖,伟大的诗人、戏剧家和小说家。
1827年,雨果发表了被称为浪漫主义宣言书的《〈克伦威尔〉序言》,这篇雄文猛烈抨击了古典主义的清规戒律,提出浪漫主义美丑对照的美学原则,具有划时代的意义。1830年,浪漫剧《欧那尼》的演出,标志着浪漫主义战胜了古典主义。青年雨果被尊为浪漫派旗手和领袖。
1831年,雨果发表小说《巴黎圣母院》,成为浪漫主义小说的范本。19世纪30年代至40年代,雨果发表了大量诗集和剧本。雨果的政治态度受母亲和父亲的不同影响,在君主立宪和共和政体之间多次摇摆。1851年路易·波拿巴政变,宣布成立第二帝国,雨果因反对帝制而被迫流亡国外,长达19年之久。流亡期间是雨果创作最丰盛的时期。他发表了诗集《惩罚集》、《静观集》和长篇小说《悲惨世界》(1862)、《海上劳工》(1866)、《笑面人》(1869)等杰作。
1870年普法战争爆发,第二帝国覆灭,雨果回到祖国。1874年,最后一部重要作品《九三年》问世。
1885年5月22日,雨果于巴黎病逝,享年83岁。
作品梗概
1842年1月6日,巴黎城在欢度主显节和愚人节。新当选的“愚人之王”——圣母院奇丑无比的敲钟人卡西莫多被人们抬着游行取乐。格雷弗广场上,以卖艺为生的吉卜赛少女爱斯美拉达带着小山羊轻快地跳舞。她动人的美貌和婀娜的舞姿博得了人们的赞叹。在围观的人群中,有一张严肃而阴沉的面孔不时对少女发出恶毒的诅咒,使她不寒而栗。这就是巴黎圣母院副主教克洛德·弗洛罗。美丽活泼的爱斯美拉达引起了他强烈的占有欲。他指使养子卡西莫多黑夜拦路劫持。宫廷卫队长腓比斯闻声相救,少女对这个年轻英武的军官产生了热烈的爱情。随后,她来到巴黎流浪人和乞丐的聚居地。穷诗人格兰古瓦误入“奇迹王朝”,就要被送上绞架之际,善良的少女为了拯救他的性命同意与他碎瓶结婚,却从不让他近身。
克洛德妒恨交加。他跟踪这对恋人,趁他们在一家小旅店幽会之机刺伤腓比斯,然后越墙潜逃,后又嫁祸爱斯美拉达。次日,在克洛德操纵下,宗教法庭认定爱斯美拉达是女巫,是她驱使黑衣魔鬼谋杀情夫。少女屈打成招,被判处绞刑。当天夜里,克洛德来到死囚牢,跪在爱斯美拉达面前坦白了他所做的一切,表露内心的巨大痛苦,声言只要少女以身相许,就能获救出狱,却遭到少女的愤怒斥责。行刑之日,卡西莫多劫持法场,把少女抱进不受法律管辖的“圣地”——圣母院,无微不至地照顾她,成了她忠实的朋友和恭顺的奴仆。
克洛德乘人之危,企图占有少女,爱斯美拉达吹起铁哨,卡西莫多前来解救。爱斯美拉达要用短刀惩罚主教,被卡西莫多阻止。
克洛德淫心未逞,煽起宗教狂热,要法庭不顾宗教避难权逮捕爱斯美拉达。巴黎乞丐王国的流浪汉们为营救自己的姐妹,黑夜攻打圣母院。卡西莫多从钟楼上放下巨大的梁柱,放出滚沸的熔铅。国王下令派兵捉拿,三天内把她绞死。克洛德乘混乱之机,指使格兰古瓦出面劝说,将爱斯美拉达骗出圣母院,从后门渡河带走。
克洛德把少女带到绞架前,逼她在他和绞架之间作出选择。爱斯美拉达宁死不屈。克洛德气急败坏,把她交给隐居在广场旁的一个隐修女看管,自己去叫官兵。隐修女因15年前被吉卜赛人偷去了美丽的小女儿而对吉卜赛人恨之入骨,为此经常咒骂卖艺的爱斯美拉达。此刻,她突然发现即将被处死的少女正是自己的女儿。母女重逢的激动变成了诀别的哀号。克洛德带官兵赶来,母亲竭力抢救女儿,被刽子手一脚踢开,头部触石而亡。
克洛德回到教堂钟楼上,对着脖子上套着绞索的爱斯美拉达发出一阵狰狞的狂笑。绝望的卡西莫多怒火中烧,把他从顶楼推下摔死。第二天,敲钟人便失踪了。
两年以后,在隼山的地窖里,人们发现了两具抱在一起的尸骨。一具显然是个畸形的男子。当人们试图把他们分开时,尸骨化作了尘土。
作品赏析
《巴黎圣母院》是浪漫主义小说创作的典型范本,集中体现了雨果早期的人道主义思想。
小说的中心主人公爱斯美拉达是集人类美德于一身的少女,是真善美的化身。被人道主义者视为永恒的美德她无一缺失。她慈悲、善良、纯洁、温柔;她美丽活泼,无忧无虑,充分享受着生命给予的快乐。她一出场就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雨果没有对其外貌进行直接描写,但巧妙地描写了与爱斯美拉达接触的每一个人。他们无不为其魅力所折服。爱斯美拉达的到来使格兰古瓦的宗教剧表演被迫终止,令其失去成名机会。但当他看到正旋转着、舞动着的超自然的生物时,这位流浪诗人、中庸哲学家也不能不为其倾倒,感叹其美丽、充满活力和生命力的结合,并紧随其后,穷追不舍;愚人之王卡西莫多也被其美丽所震撼,愚顽的心灵放出睿智的光辉;难怪国王卫队长腓比斯要起非分之想,副主教克洛德·弗洛罗一见之下眼睛里便闪烁着“奇异的青春、狂热的生命、深沉的热情”。在她身上,外表美和内心美高度统一。她把爱与善献给了所有的人:从奇迹王朝的男女乞丐到巴黎的劳苦大众;她与格兰古瓦素不相识,却为搭救她而碎瓶结婚;奇丑的卡西莫多曾抢劫过她,她却以德报怨,在他受刑时送上救命的活水。对腓比斯她更是一往情深,纯洁真诚。她认为爱情是两人合而为一。那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合成一个天使。那就是天堂。她从不怀疑那个军官会跟她逢场作戏,会背叛她、遗弃她,至死都对他保持着坚贞不渝的、炽烈的爱情。在克洛德的淫威和诱惑面前,她宁死不屈,痛斥他的卑劣行径,维护着自己做人的尊严。
作家把爱斯美拉达放在中世纪阴森黑暗的背景上,描写那个专制主义统治的、教会势力极为猖獗的社会是如何摧残、扼杀这样一个美丽、善良、纯洁、天真的少女的生命,从而对丑恶的现实提出强烈的控诉。作家同情弱小、疾恶如仇的人道主义激情跃然纸上。
克洛德·弗洛罗是小说的另一中心人物。在这个复杂的人物身上,作者的人道主义思想表现得更深沉、更凝重。雨果把人物放在多重的矛盾冲突中,放在广阔的社会背景和纵深的历史背景上,剖析人物灵魂堕落的原因,评判社会的罪恶。他曾是神学院一个苦修的优等生。18岁时“已精通四门学科”,很快在修道院引起敬仰和尊崇,成为青年学者、博士、副主教。他性格中既有好学、专注、虔诚、深刻的一面,也不乏慈悲和善良。当父母被瘟疫夺去生命后,他以兄长之爱抚育了襁褓中的弟弟,“人间感情对于他是一种奇特、甜蜜的体验”。他收养了因畸形而被遗弃的小卡西莫多,教他说话、念书、写字。格兰古瓦做佃农的父母先后死于非命,他6岁成了孤儿。克洛德帮助了他,给他知识和学问,使他成为一个真正的学者、诗人、圣迹剧作者。但同时,小弟的放荡不羁使他觉得尘世的生活正如《圣经》所说充满罪恶和堕落,于是又不自觉地由重返尘世转向自觉地回归上帝的怀抱,对上帝的信仰更加坚定。
爱斯美拉达的出现使他看到了另一种尘世生活:透明、活泼、乐观、真诚。他的心灵又被开启了,想再回世俗社会获得“庄严的爱情”。这直接触及基督教“禁欲”的禁区,他内心的冲突也因此而更加深刻、复杂和痛苦。他最初想用驱逐、排斥的方法维系自己的贞洁,以为赶走吉卜赛女郎就可以斩断外界的诱惑,但被人性唤醒的生命激情显示出如此强烈的冲击力,使克洛德苦苦挣扎在宗教与人性、灵与肉两种需求中间不能自拔。他带着对上帝的忏悔向爱神屈服,决计放弃圣坛,从副主教的位置上逃走,成为芸芸众生中的一员。然而很不幸,他的神职角色并没有因此而淡化。长期的僧侣生活和性爱压抑使他未老先衰,30岁上下已经秃顶,剩下的头发已呈灰色,开阔的额头上已经开始起皱。这是一个被压抑扭曲而过早衰微的生命。他身上的黑色教袍就是宗教压抑的象征和外化。单纯的爱斯美拉达几乎本能地厌恶他的教袍,对这个冷漠、凶险而神秘的人充满恐惧和憎恨。克洛德重新用基督教义谴责自己的爱情需求:“我已没有任何美德!我已彻底自暴自弃!作为博士,我践踏了学问;作为绅士,我毁了我的姓氏;作为教士,我把弥撒书当做淫荡的枕头,我向天主脸上吐痰!妖女啊,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于是,他抱着谁也别想得到她的阴暗心理,化爱为恨,勾结王室,把爱斯美拉达送上了绞刑架,成了残害无辜的千古罪人。由此暴露出性格中自私、虚伪和残忍的一面。
克洛德这个形象兼有受害者和魔鬼双重身份。对于宗教禁欲主义,他命运凄惨,宗教否定他的基本欲求,毁灭了他的人性,使他的灵魂和肉体永远处于尖锐的冲突和分裂状态,造成了他的悲剧。这是对宗教禁欲主义的全面否定和辛辣嘲讽。对于爱斯美拉达,他又像魔鬼一样,以宗教害人,罪孽深重。他的变态人格包含了灭绝人性的疯狂和残忍,他勾结法庭、军队一起迫害爱斯美拉达,造成了少女的悲剧。这个形象集中体现出中世纪教会黑暗、残暴和虚伪的社会本质。
雨果早期的人道主义思想是与文艺复兴时期的人道主义思想一脉相承的。他赞美普通人,肯定人的自然欲望,肯定人有享受现世幸福的权利。他反对宗教禁欲主义、蒙昧主义,要将人类从宗教精神的枷锁下解放出来。他以全美的艺术形象和深邃的思想力量,沉重打击了宗教势力和封建势力。因此《巴黎圣母院》成了当时法国进步文艺的代表。
雨果在酝酿和创作《巴黎圣母院》时,正是波旁王朝复辟、宗教反动势力十倍疯狂地卷土重来的时期。他目睹了专制复辟时期宗教反动势力嚣张的罪行。“压迫本身就产生了对自由的渴望”。人道的雨果提出了“浪漫主义,其真正的定义不过是文学上的自由主义”战斗口号。《巴黎圣母院》中所表达的思想正反映了巴黎民众与日俱增的不满和对自由的渴望。小说出版之日,正逢群众捣毁巴黎大主教院的一天。
《巴黎圣母院》是一部浪漫主义艺术杰作,它集中体现了雨果在《〈克伦威尔〉序》中提出的美丑对照原则:“丑就在美的旁边,畸形靠近着优美,粗俗藏在崇高的背后,恶与善并存,黑暗与光明相共。”在人物塑造上,从人物自身到人物与人物之间,都呈现出美丑对比、善恶对立的美学特质。卡西莫多处在社会最底层,他身体畸形,相貌奇丑,生来就遭受世人的鄙弃和凌辱,长期孤独、麻木、自卑地生活在圣母院钟楼上。最初,他对世人回报以同样的仇视和凶狠。在示众行刑之时受到爱斯美拉达义举的感化,长期被压抑的人性开始复苏,显示出一个纯净无私、正直善良的灵魂。他从绞架下救出爱斯美拉达,躲在暗处悉心守护着少女,替她为腓比斯送信,向克洛德复仇,最后殉情而死。他用爱和善向邪恶和残忍发出了抗议,于是“渺小变成伟大,畸形变成美好”。这样的结局表现了作者要给恶者以惩罚,给善者以慰藉的愿望。与卡西莫多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外表英俊潇洒、内心丑陋肮脏的腓比斯。他轻浮放浪,最初对爱斯美拉达情意绵绵,却不敢出庭为少女作证,洗雪冤狱;在少女面临绝境盼他来营救时,他却听从国王的命令带领卫队前去抓捕她;在少女被押上绞架时,他却和新婚的贵族小姐一起站在露台上冷眼旁观。他是促成爱斯美拉达毁灭的又一凶手。他从另一侧面印证了雨果的创作主张:“取一个道德上最畸形的人物,加以体态的美和雍容华贵的风度,使其罪过更加突出”。
人物之间也呈现出一种辩证的对照关系。爱斯美拉达象征真善美,克洛德代表假丑恶;同样容貌俊美,爱斯美拉达忠贞不渝,腓比斯放荡轻浮;爱斯美拉达义重如山,格兰古瓦恩断义绝;爱斯美拉达美丽妩媚,卡西莫多丑陋可怕,却都有一颗善良仁慈的心灵。卡西莫多人性复归,克洛德人性异化;卡西莫多外表丑而内心美,腓比斯外表美而内心丑;同受爱斯美拉达恩惠,卡西莫多知恩图报,自我牺牲,格兰古瓦自私怯懦,贪生怕死。
在叙事结构和场面描写上,雨果也极尽浪漫主义的强烈对比、丰富想象、大胆夸张等艺术手法之能事,铺张扬厉,挥洒自如。小说以宗教盛会的欢乐气氛开头,以少女凄凉惨死的悲剧结尾;格兰古瓦“怪厅”受审之离奇,卡西莫多广场受审之荒诞,爱斯美拉达法庭受审之悲惨;圣母院的巍峨壮美与绞架的阴森恐怖、奇迹王朝的离奇怪诞;“乞丐王国”自由平等,互助互爱,爱斯美拉达得到尊重和爱护,路易十一的封建王朝内部互相倾轧,血腥屠杀民众,将爱斯美拉达迫害致死。多重对照构成了反差强烈、色彩斑斓的巴黎生活画面,形成了一种审美意境,极富艺术感染力。
(梁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