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寄托

我是先一步跟着时叔叔和徐阿姨回国的。母亲在美国生下我后，徐阿姨陪在病床边，看着床上熟睡的我。她想摸摸我的小脸蛋，又怕碰醒我，又手缩了回去。

徐阿姨太想要一个孩子了。她和时叔叔结婚比我父母早，可却迟迟没有孩子。时叔叔也着急，但他说一切顺其自然吧，没有孩子也挺好，两个人，省事。

时叔叔是喜欢小孩的。他怕徐阿姨着急，就安慰地说出这样的话。徐阿姨知道时叔叔心里的想法，偷偷地去医院做了检查。果然，徐阿姨长年研究化学，根本不能生育了。徐阿姨拿着体检单，蹲在走廊里哭。时叔叔来来医院看母亲，见徐阿姨蹲在地上哭，上前抱起徐阿姨。徐阿姨哭着对时叔叔道歉，一直说对不起。时叔叔看了看徐阿姨手里的化验单，笑笑说：“没准儿我也有问题呢。”徐阿姨愣住，她惊愣地看着时叔叔，半天才说：“你......”时叔叔拍拍徐阿姨说：“不哭了？就是你看多大点事儿。没孩子就没孩子呗。”徐阿姨摇摇头说：“可是，我......你喜欢孩子。”时叔叔轻松地笑着说：“我还喜欢数学呢，你也给我生一个数学出来。”

“乱说。”徐阿姨推开时叔叔，转身进了病房。徐阿姨是笑着进来的，尽管她脸上的眼泪还没有擦干。

父亲见徐阿姨擦眼泪急忙问怎么回事儿？徐阿姨刚要说话，时叔叔就从外面走进来说：“没事儿，想家想的。”

“怎么想家了？”母亲躺在床上问，又叹口气说，“我也想家了，特别想我妈。”

时叔叔倒了一杯水，看看杯里的水没喝又放下说：“是啊，离开家连口热水都没有。”

时叔叔转头看着我，俯下身子摸摸我的小脸说：“真能睡哦。起名了吗？”

父亲摇摇头说：“还没想好。小涵想了几个，都不满意。”

时叔叔拿起旁边写满名字的纸，挨个读了一遍。“罗艺，罗嘉，罗桐，罗微雨，罗煦，罗照溪，罗丘，罗竹，罗亦心，罗无己。”时叔叔抖抖纸问：“这都什么呀？这哪有一个能用的？你们怎么给孩子起的？”

母亲笑着说：“这都是有寓意的好名字。”

“哪个好？”时叔叔问。

“罗桐，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梧桐真不甘衰榭，数叶迎风尚有声。”

“这个好！”父亲应道，他听到了诗句里的鸳鸯，觉得这个名字很好。

时叔叔立刻反驳说：“这不好，带着死字，孩子刚出生，这不好。”徐阿姨无奈地摇头，用眼神示意母亲不要理时叔叔。

时叔叔接着问：“那这个呢，罗微雨，这是女孩子的名字吧。”

“不是，就是我们不是在雨天，所以孩子就叫微雨了。”母亲羞涩地解释。

“这个好，就叫这个。”父亲立即赞同这个名字。

时叔叔皱眉看着父亲说：“你怎么哪个都说好？你有没有点原则？你觉得好你改成这个吧。”

母亲笑了。

徐阿姨呆呆地看着时叔叔。时叔叔为人谈笑风生，但从不拿别人开玩笑。他说话很幽默，又不讨人厌。徐阿姨没看过他这样，他真的很喜欢孩子。徐阿姨这样想着，脸上便忧郁起来，微微笑着却不再说话。

时叔叔接着问：“那这个呢？这是什么意思？”

“艺术，热爱艺术。”母亲解释道。

“那这罗无己，罗照溪，罗亦心，这都是什么意思？”时叔叔问母亲。他觉得母亲起名字太随便了，而且没有多大的寓意。

“至人无己。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日照溪水，澄澈明净。”母亲微微闭着眼睛，已经沉浸在日照的溪水畔了。她仿佛看到了那份澄澈明净。

时叔叔想了想说：“那就叫照溪吧，澄澈明净，做人干净。”

父亲摇摇头说：“那还不如叫罗爱国呢，热爱祖国。”

母亲突然笑了，难道叫罗照溪就不热爱祖国了吗？

时叔叔反驳父亲，那还不如叫罗归国呢，大家不都想回家吗？

他说完这句话后病房突然静了下来，大家都看着时叔叔。时叔叔看看大家，试探着问：“怎么了？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

“好！就叫罗归，愿我们大家早日归国。即便我们这一生归不了国，这孩子也可以带着我们这份愿望回去。”，母亲刚生完孩子，力气不是很大，但她说这话时却是用尽力气，每一个字都带着寄托。

罗归，这就是我的名字。没那么诗意，但含着赤子热血，在美利坚的医院里，就像一条丝绸一般，系着那方的祖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