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这顿饭我没有动筷子，好像也没人动筷子。只等着热腾腾的饭菜冷下去。大家都沉默，没人说话。文姨要说得已经说完了，父亲也一样。他怕解释，怕麻烦，他已把他要说得都说完了。爷爷气得喘气咳嗦，颤颤地往沙发那边走。他不满意这个女婿，连带着也不喜欢这个女儿了。

时叔叔对文姨打手势，示意她先走。

文姨摇摇头，没有离开。

父亲看看文姨，也不知是留是走。

“你先回，爸爸只是一时不放心。他以为我们在胡闹。”文姨将父亲送到门口，一切又是她自己在抵挡了。

父亲走在路上，他想到空茫的大漠，想到那天漫天的黄沙。那股恐惧已不在，紧接着心中是无比空旷，无比开阔的自由感。父亲觉得他从没有呼吸过如此豪放，如此涌灌而来的空气。父亲想到那里，远处，很远的地方。他又放下了，他的心从来不在这里。

大漠也在想念父亲。一阵阵沙尘旋起，刮着小小的旋风。研究基地的大院里，每个人脸上都是激动。他们已经迫不及待了。

“是，是，同志们，你们看！”组长激动地举起手中的纸，转身将后面的模型向大家展示。

大家紧张地盯着那个小小的圆球，看它进入既定轨道，落下，炸开，一股白烟冒出。

“啊！”先是一阵静默，而后是一阵比一阵更大的叫喊声。没有其他的话语，只剩下“啊”“啊”的喊叫，没有什么比这更痛快，更直接。

苏梅走出大院，独自一人往沙漠里走。她头上白发已很明显，头发也不像当初那般厚，那么黑了。苏梅扎着两根麻花辫，苍白发黄的脸上看不出喜色。她脖子上仍围着那条红围巾，淡红单薄。

“顾归，我来看你了。”苏梅边走边自言自语，仿佛在和另一个人安静地对话。

“第三次实验成功了，再核对一次，就会有大的突破了。”苏梅站到矮矮沙丘前，看着这座久立的坟丘。

“顾归。”苏梅捂着嘴哭起来，她止不住地流出眼泪，捂着嘴就要说不出话来。顾归，你看不到，你再也看不到了。顾归。苏梅在心里说着许多话，她觉得顾归能听见，一定能听见。

王若谷远远跟着苏梅，见她走出大院，便猜到她要去哪里了。王若谷一路跟着苏梅，不出声，也不说话。

苏梅站在沙上哭，王若谷就在后面看着，一直等苏梅再次抬起头看着前面，王若谷才悄悄转身回去。

他喜欢苏梅，他不想让苏梅出事，但他阻止不了苏梅，也不能阻止她这种情感的发泄。王若谷想“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王若谷已和苏梅在一起研究了，只是很少说话。王若谷只是帮苏梅整理整理桌子，悄悄地将她用完的笔换掉，或者给她削好铅笔。王若谷看着苏梅渐渐白了的头发，越发想念顾归。他想要是顾归活着，情况就不一样了。

“王若谷。”苏梅看着王若谷走在前面，他衣袖破了，右侧衣服破了好大一个口子，露出了棉花。

“啊？”王若谷回头看，他静静地等苏梅说话。她要说研究上的什么事？苏梅叫住他，一定是研究上的事情。

“你，衣服破了。”苏梅指着王若谷上衣说。

王若谷低头看看自己衣服笑着说：“哦，哦。谢谢，谢谢。”王若谷恍然大悟对苏梅道谢。他不好意思地笑笑，笑得很开心。

王若谷晚上对着灯光，一个人拿着针线缝衣服。他针脚很大，缝得松松紧紧。这么多年一个人在这里，王若谷早就学会了这些，虽然做得不好，但也会做。王若谷想着今天苏梅的样子在心里说：“这样也好。”她还是笑起来好看，只是她不笑。苏梅，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振作起来呢？

苏梅对着灯光看书，书页上的字映不到眼里。苏梅忽然转身看着身后，什么都没有。

顾归的样子浮现在苏梅眼前，一身黑色棉衣，戴着黑边眼镜，笑着温和地说：“晚了，别看了。”一直都是他提醒自己，然后自己才会停止看书，上床睡觉。

苏梅这么多年一直等着，她知道那个人就在大漠里，却再也不能走到自己身后，轻声细语地让自己上床睡觉了。他一直都是爽快利索的。但他把斯文都给了自己。苏梅将书紧紧贴在自己胸口，这里偶尔还是疼得厉害。苏梅抬头看看钟表，该睡觉了。她已养成了看钟表的习惯，也会提醒自己睡觉。只是躺在床上睡不着，不管是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