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梅与谁归
父亲开始没日没夜地打起算盘来。实验室里除了偶尔几个报数的声音,全是算盘声。
男男女女,全都忙碌地打着算盘。他们时不时互相抬头看一眼,微笑一下又低头开始打算盘。
苏梅带着红围巾,脖子酸得厉害,停下算盘抬手揉脖子。苏梅手也很酸,手揉得不利索。顾归停下算盘看着苏梅,看她费力地抬手歪脖子,手伸出来又缩了回去。
苏梅恰好转头看顾归,两人相视一笑。苏梅轻声说:“脖子酸。”顾归推推眼镜说:“眼睛疼。”两人又是一笑,接着打起算盘来。只是算盘再也打不利索,噼里啪啦地没有刚才的流畅了。顾归接连错了好几次,在纸上抹抹改改。苏梅伸手拿过顾归的本子,替他算起来。顾归侧身盯着苏梅,裂嘴笑了。苏梅觉得有目光在她脸上瞄着,转头正好见顾归裂嘴,略略低低头小声说:“你真傻。”
天昏黄地暗了下来,像一块油纸幕布盖下来。辉煌的云彩涌动着在幕布上飘荡,滚滚向天尽头落下。
苏梅脖子上鲜红的围巾像火一样映在大院里。她白皙的脸上有些干皱,微微转头冲顾归笑了笑,手里拿着饭盒往食堂走去。
顾归站在路上发愣。
父亲从后面过来,路过的时候见顾归正在发愣,就推了他一把问:“怎么不走啊?”顾归转头笑笑说:“走,走。”父亲没看出顾归的异样,他满脑子都是算式。
顾归也开始半夜起来写信,不过他比父亲写得快多了,一写就是几页。父亲有时想着算式就坐起来要记下数据,顾归就一定还坐在桌子前写信,身上的寒气蕴出一个圈,冻得顾归腰身有些佝偻。
天暗得有些早,大概是风沙要来了。人们对于风沙的恐惧,来源于它那无可抵挡的威力。漫天遍野都是沙子,走不出去,只能埋在它的腹体里,变成一躯躯化石。
父亲看着天边,慢慢地往院门口走。他很想看看外面的沙漠,茫茫无边的沙漠,远处尽头,是通向他家乡的路途。父亲看着沙子,望望残尽的夕阳,突然间胸口涌起一股热泪,他想孩子了。他想着自己的小儿子,那黑葡萄一般往外倾泻的眼睛,白白的嘴唇起了一层皮,这孩子总是不愿意喝水。BJ干冷干冷的,风刮过来就像在脸上割了一刀。忆南和文语会照顾好归归的。归归你等等,等再过几年,爸爸就回去看你。再过几年呢?父亲看着天空越来越深的油黄色,算不出答案。
天已深黑了,说黑就黑得厉害。父亲抹黑回去,听见大院里一群人正在说笑。好久都没这么热闹了,大家都沉默在算盘中,一天的数算耗尽了所有精力,没有力气再说话玩笑。每个人心里都蒙着一层纱,就等着撕破的那一天。今天这是怎么了?父亲顺着说话的声音往前走,正好有人看见了父亲,急忙把父亲拉进人群。
怎么了?父亲看着大家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觉民你说说,你快告诉我们,他们两什么时候好上的?父亲看着一圈笑吟吟的人们,更是糊涂起来。
他们?谁?父亲问。哎呀,就是顾归、苏梅,你可就别帮着掩饰了,你和顾归一个宿舍,你能不知道?
父亲心里突然一震,顾归,苏梅?他还真是不知道,怪不得顾归每天半夜写信,一些就是几页纸,原来是......这顾归,瞒得挺严啊。父亲脑子里想着,周围的人已经急得不行了,一个劲儿地催着父亲说。
父亲站了半响才说:“我也不知道。”
哎呀!人群一阵叹气失望声,就像一个鼓鼓的气球,瞬间泄了气,大家闹了这么一会儿也累了,各自回了宿舍。父亲也呆呆的,慢慢走回宿舍,想着要恭喜顾归了。
父亲走回宿舍,见顾归没在宿舍,一定和苏梅在一起呢。父亲想着坐在书桌前,拿起笔想写些什么,想了半天终于还是只写了几个字。“别后多年,安否?”
父亲放下笔木木地上了床。今天晚上确实再也想不下去算式,脑子里漫延的都是她的身影。在山上,在河边,她飘起的大衣。她鲜亮的唇彩,她旋转跳舞,就像一只灵蝶,一片枫叶,那么美,那么轻盈。父亲想着想着,搓着手侧身哈了口气,
小涵,你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