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新生
父亲将行李箱放下坐在床上想方程式,手指在膝盖上划拉。正在父亲想得入神的时候,一个人推门而入。
“你是?”那个人先问了一句,随即自我介绍说:“你好,顾归。”
“你好,罗觉民。”
“你是刚刚回国的?”顾归问。
“一年多了,两年了吧。”父亲想了想,不记得自己到底回国几年了。
“哈哈。”顾归笑着摇摇头,不计较父亲说话缓慢,眼神呆滞。
顾归坐在床上问父亲:“你专业是?”
“物理,也研究化学。”父亲回答完后继续在脑子里想他的式子。
顾归坐在床上看着父亲,心里暗道:“真是怪人。”
过了好一会儿,父亲还是自顾自想着。顾归觉得屋里太尴尬,主动跟父亲搭话。
“我学的也是物理,但是最后拿的是化学博士学位。我从15岁就出国了,你呢?也差不多吧?”
父亲点点头说:“嗯。19岁。”
顾归接着说:“那我比你早。哎对了,你多大?我怎么称呼你?”
“罗觉民。”父亲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姓名。
顾归顿在床上,看着父亲叹了口气,实在无法聊下去。
报告厅开会,大家围在拼成圆形的木桌子上讨论。有很多苏联科学家发表意见。父亲拿着本子准备记录,听着听着父亲手颤了起来。他看看旁边飞快记录的顾归,动了动喉结。
父亲不懂俄语,他没有学过俄语。他会英语法语德语,可偏偏不懂俄语。白胡子科学家站在桌子前讲话,一窜窜声音飘到父亲耳朵里,可是父亲的大脑却翻译不出来。
父亲急得冒了汗。
顾归写着写着看向父亲,用胳膊怼怼父亲问:“你怎么不记?这是今后的研究方向和需要测算的数据。”
父亲看着顾归,不知该说什么。
“脑子真好使。”顾归小声说完这句话,又接着记笔记。
父亲捏着笔记本,手里的笔压进纸页里。
“什么?你不会俄语?”顾归惊讶地看着父亲,猛地起身将铁床震得嘠兹嘠兹响。父亲看着晃动的铁床点头说:“嗯。我没学过俄语。”
顾归长叹一口气,捂着眼睛一脸心痛状。他用手指着父亲,不知该说什么。
父亲坐在床上问:“你有俄语书吗?”
顾归突然放下手笑着说:“要什么俄语书啊?我教你。保证教会你!”
“可你也研究啊,总不能天天教我俄语吧。”
顾归摸着脑袋说:“书倒是有,这样吧我每天早上晚上教你,然后其他时间你自己看书,尽快掌握俄语吧。”
父亲点头,开始翻起顾归借给他的俄语书。
顾归和父亲研究的问题不一样,测算的数据也不一样,父亲进展得很慢。他不懂俄文,需要顾归给他翻译,等顾归翻译出来父亲才能继续计算。
有时顾归忙起来连饭也顾不上吃,没时间回宿舍睡觉,总是趴在实验室眯一会儿,又不敢睡过去,怕错过数据,也怕起了反应,没能及时拉警报。
父亲坐在桌子前急得额头冒了汗,顾归已经三天没给他翻译材料了,父亲的研究坐不下去了。父亲用手支着脑袋,终于忍不住站起来出去了。
父亲到了研究组长那里打报告说他不会俄语,研究进展太慢了。
组长惊讶地问父亲,那你这一个月是怎么研究的?父亲如实回答是顾归给他翻译的。
组长想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说:“这个问题很严重,很关键。罗同志,很好,幸亏你及时反映了问题。怪不得进展这么慢呢。”
组长放下手中研究的材料,让父亲和他一起出去。
俄语学习班紧张的开始了。大家除了研究还要抓紧时间学习俄语,常常是早饭没时间吃,晚饭来不及吃,中午又赶时间在实验室研究。没过几天,几个身子瘦弱的女同志就病倒了。
首长急忙召开大会。他劝研究人员们,不可急功近利,什么都没研究出来呢,人倒是倒了。
他说得很有道理,但是没有人听。大家接着紧张忙碌地学俄语,搞研究,直到更多的人病倒了。
父亲也渐渐咳嗦起来,他一边听老师讲俄语,一边用手捂着嘴小声咳嗦。父亲嗓子痒痒的,像困着一根柔软的羽毛一般。
父亲使劲动动喉咙,压得嗓子干涩地疼。父亲紧跟着老师念俄语,生怕错过一个字。
父亲将笔压在本子上,竭力压下嗓子的干痒。
晚上回到宿舍,顾归举起父亲的笔记笑着说:“你今天上课睡着了吧?”他笑得嘴角上扬到脸颊上,凹陷下去的眼睛大大地瞪起来,耳朵上飘着一根半白半黑的头发。顾归扣扣咳嗽几声,用手拿下耳边的掉发,指着笔记对父亲说:“这个......你写错了。”父亲让顾归坐下,就说这一句话,顾归咳嗦了三次。
父亲也咳嗦起来,边咳边问:“哪错了。”
顾归拿笔给父亲改过来,父亲点点头,急忙在脑子里过了几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