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在乡下老家
苍灰色的天空笼罩着大地,天际没有一丝儿云彩,只在村后巍峨矗立着的破旧水塔的一角天边透出一抹冰冷的粉红,宛若施粉过于厚重的女人偶尔害羞脸红时的颜色。不远处村民乡邻的屋舍渐渐淹没在愈益苍茫的暮色里,路边早已收割过的光秃秃的田野里裸露着密密麻麻的腐败成褐色的稻茬,秋日的霜露似乎正从那里渐渐的凝聚开来。
屋旁搭建着的蔬菜大棚上覆盖着厚厚的稻草和苇杆,一条尾毛蓬松,精神抖擞的健壮的大黄狗从那些菜棚的门口轻快地跑过,一直跑到陈小薇的面前来,面目温和地望着她,热情地摇着它的尾巴。忍不住伸出手来爱抚地摸摸它的脸,小薇对随后走来的它的主人说:“现在蘑菇的零售价格应该还不错吧?毕竟刚刚出产,市场上还不多见。”
“嗯。”弟弟陈亮声音低沉地说,一边皱着眉头深吸了一口烟。“还行吧!反正我也不抱很高的期望,跟往年差不多,是那回事就行了!”他在屋檐下立定,借着朦胧的暮色打量着陈小薇一身时尚紧俏的黑色大衣,有点不满意地说:“啊,老姐,我说你怎么总是喜欢穿这些老气横秋的颜色衣服啊?弄几件鲜亮点的装饰一下不行吗?”
陈小薇微微发窘地瞅了一眼自己刚买的毛呢大衣,难堪地抗议道:“这是今年最流行的颜色跟款式,你懂什么?”
“哎呀,我不懂,我是不懂!”陈亮轻声地嘲讽着,忽然凝视着她的脸孔说:“啊,老姐,你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面黄肌瘦的,就像吸毒的鸦片鬼子!不信你自己去照照镜子嘛!”他最后一句话是因为姐姐突然变得恼怒而说的。
“你现在那个公司里,到底干什么工作啊?累成这样!”见陈小薇压抑着怒火而变得沉默,并且似乎很愉快地摸摸大黄狗的毛乎乎的脑袋,他继续困惑不解而又放肆无礼地说:“你该不会挣点钱就在外面偷偷地吸毒吧?我跟你说,咱们虽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出身,可好歹算是正经人哪!吸毒的事可沾不得!那玩意容易短命……”
陈小薇冷着脸倏然转身向屋里走去,丢下他独自在门外疯言疯语。孩子们在堂屋里看电视,动画片里优美的音乐伴随着童稚的配音十分响亮。母亲从厨房里走出来对儿子陈亮说:“今天的活都干完了吗?那就早点回家吧!在这里胡说什么?”
毫无眼色的大黄狗大摇大摆地跟着陈小薇一路走进西头的卧室里来,不停地轻轻摇着尾巴,目光乞怜地望着她。小薇在窗边的一把老式竹椅里坐下来,望也不望着它,冷淡无情地说:“我没有东西给你!”听不懂人言的大黄狗仍眼巴巴地望着她。
陈亮在陈小薇的身旁尴尬地静默地立着,忽然说:“啊,老姐,你还记不记得我有一个好朋友经常到这里来的?你们好像见过一次面的,你还记得吗?”
陈小薇没好气地说:“你那些狐朋狗友来这里的多了,我怎么会记得?最重要的是,我为什么要记得?他们跟我有关系吗?”
见她真的生气了,陈亮在对面的椅子里坐下来,羞愧地微笑着,闪烁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说:“我说的就是小名叫春子的那个男人啊!”
陈小薇扭过脸来望着他,诧异道:“他怎么啦?”
“他的老婆一年前得癌症死了。”
“哦,”小薇有点意外地轻声叹息,“所以呢?”
“我觉得你们俩挺合适的。”陈亮忽然低头望着脚下的水泥地面说,不知为什么他的脸莫名其妙的涨红了。“而且他见过你,以为你是我的妹妹呢!我看你下次休假回家,不妨再跟他见个面吧!怎么样?”
陈小薇一下子明白了他一直不断地批判她的外貌的真正原因,内心释然了。但是对于他说跟春子约会见面的事却表现得很慎重,在他一再的追问下才说:“有什么好再见的?又不是没见过!”
“但是以前见面的意义是不同的,不是吗?”陈亮固执地说,“而且你们好像有几年没见了,说实在的,还能清楚地记得彼此的模样吗?”
陈小薇无动于衷地说:“你们男人的模样不是都差不多吗?我要记得那么清楚干什么?谁知道将来成不成呢?”
“你不要这么悲观好不好?”陈亮焦急地说,“他自身的条件还可以,只有一个女儿,在城里念职业高中;家里新盖的小洋楼矗立在那片山坡上的树林里,远远望去就像别墅一样!他自己常年开着旋耕机,在农忙季节给乡亲们打田协助生产,一年总有好几万元的收入吧!你说这样的男人,错过就可惜了!其实他找女人也一直很挑剔呢!”
陈小薇嗤鼻冷笑:“就凭他优越的经济条件吗?是啊,亏得他一直很挑剔,不然何以等到老婆死了一年后,才轮到我跟他见面?只怕尸骨未寒就洞房花烛了吧!《红楼梦》写得好:昨日黄土陇中送白骨,今日红霞帐底卧鸳鸯。如此说来,他在你们男人堆里还算有情有义的!”
“是的,也可以这么说啊!”陈亮坦然自若道,“你看看我们周围这些村子里的男人们,有几个是丧妻超过三个月还未再娶的?如果有,那必定是自身条件太差,没有女人肯嫁他;或者像春子一样太挑剔!现在的人们都现实得很,你以为还是封建社会呀,还要为谁守节?”
陈小薇频频颔首,讥笑道:“就是守节,自古以来也是女人的事,何曾见过你们男人守节的?你说这话简直要让我笑掉大牙了!对你们男人来说,升官、发财、死老婆乃是人生三大乐事。在你们的潜意识里,谁愿意守着糟糠之妻过一辈子呢?没在她活着的时候迫不及待地搞婚外情,对她已是够意思了!算起来,死老婆还是最经济划算的了,虽说需要一笔安葬费,可是离婚不得分财产吗?那更像拿刀割你们的肉啊!”
“你说的城里男人吧!搞婚外情也要资本的呀!我们这乡下的,有的连老婆孩子还养活不了呢!”陈亮惊异而有些郁闷地说,“我看自从你到洗脚店里上班,对我们男人的成见愈发深了,连说话都变得尖酸刻薄,可见那个地方待不得!那就是个大染缸,谁知道你成天耳闻目睹了多少鸟人和脏事,才会变成今天这样!”
陈小薇无从抵赖,无可辩驳地说不出话。
大黄狗全神贯注地望了小薇好久,见她跟弟弟说得十分热闹,显然没将它放在心上,于是有些失望地转身欲离开。陈小薇连忙亲昵地唤住它,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来,将孩子们吃剩下的一块香喷喷的肉松面包塞进它的嘴巴里。
“啊,老姐,说了这么半天,你到底要不要跟春子见面啊?”陈亮紧紧地蹙着眉头,迷惑不解地不耐烦地问道。
望着大黄狗津津有味地咀嚼着食物,陈小薇愉快而满足地伸出手来抚摸着它肥厚的毛茸茸的脊背。过了好一会,才含着微笑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见面就不必了吧!现在我只是进城务工,但要我回乡来嫁给一个农民,却是不可能的了!我和你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