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文武竞春

此时，距河北霸主袁绍灭亡，已有九年之久。政经文化，以及社会的各个方面早已改弦更张，呈现出一派新迹象。只有春秋更迭，季节改变，是永恒不变的。

今年为建安十五年春。位于邺城（今河北省，临漳县西南方向）的铜雀台，足足耗时八年，终于修建落成。

“如此美事，须得大肆庆祝一番！”

曹操特意为此，离开许昌，前往邺城。

与此同时，为了庆贺铜雀台的落成，各州的将军、文武百官皆受邀出席庆祝酒宴。一时之间，邺城城中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十分热闹。

此台兴建于漳河之畔，之所以命名为“铜雀台”，盖因九年前，曹操北征占领此地时，自地下挖掘出青铜之雀而得名。

这座铜雀台建筑宏大，十分气派。铜雀台位于中央，左右各有一台。左为玉龙台，右为金凤台。三座台均为拔地十余丈高的高耸建筑，其间又有虹桥相连。整座铜雀台金碧辉煌，千门万户，展现了当时文化与艺术的精髓。雕梁画栋，熠熠生辉，令人目不暇接。

“啊！此台竟是人间所造吗？这是人能居住之地么？”但凡参观过此台的人，无不交口称赞。

“这样的铜雀台，才配得上老夫啊！”自古英雄便钟爱高楼广宇，雕梁画栋，曹操自然不例外。

一日，曹操盛装前来登台。他头戴七宝金冠，身着绿锦罗袍，腰束玉带，斜挎一柄黄金佩剑，脚下蹬一双珠履，行走之间摇曳发光。

“铜雀台何其壮哉！其规模之壮观，建筑之华丽，结构之精致，简直让人无以形容啊！”

文武百官侍立于台下，山呼万岁，举杯庆贺。

“值此佳日良辰，咱们不妨来点儿余兴节目吧！”曹操兴起，命人取来自己珍藏的一件红锦战袍，将其高挂于广场之中的杨柳枝上，下设一个箭垛，然后对武官们说道，“各位将官，一展身手吧！请站在杨柳树的百步开外，若谁能射中箭垛红心者，这件战袍便赏给他！你们谁有本事便出来比试比试吧！”

武官们兴高采烈，自动站出两队。曹氏本族的子弟组成一队，皆穿红袍，其余众将则穿绿袍，另组一队。每人都跨上战马，手执雕弓，屏气凝神地等待发令。

曹操宣布规则：“谁若射不中，便罚他饮漳河水！哪个没自信，现在趁早退出，到老夫这边先自罚一杯！”

自然无人肯退出。众将官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开始！”曹操一声令下，立刻擂起战鼓。

立刻有一人张弓搭箭，首先跃出。此人正是曹操的侄儿曹休，字文烈。

只见曹休策马扬鞭，在广场草坪上来回驰骋了三圈之后，在离杨柳树百步之遥的位置停住，只听“嗖”的一声，一箭射出。

“哈哈！射中了！”人群中爆发出一片赞叹之声，大家纷纷鼓掌叫好。

一名近侍刚刚跑近杨柳树旁，正欲取下战袍，递给曹休时，只听人丛中一人高喊：“且慢！丞相所赏的锦袍，怎能只许自家族人先取，我们也要争一争！”

一员大将一边呼喊，一边策马而出，奔到草坪之上。

众人都纳闷是何人发言，一看才知，此人正是荆州大将文聘，字仲业。

 

文聘骑在马上，将铁弓拉满，架势好不威风。只听一声弓弦响，箭矢转瞬间飞射而出。

霎时，金鼓齐鸣，众人又鼓掌叫好。

“我也射中了！来来来！那件红锦战袍归我！”文聘正洪亮地吆喝道。

不等话音落下，却又跃出一骑：“哼！你分明是夺人之美！少将军明明最先射中箭垛，战袍怎能归你？我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本领，再说大话不迟！”

说话之人原来是曹操的堂弟曹洪。他拉满雕弓，“嗖”的放出一箭，不偏不倚正中红心。

顿时锣鼓喧天，叫好声不断。无论是场上的参赛将官，还是场外的围观群众，大家都兴奋莫名，狂热不已。

又有一员大将威风凛凛地纵马而出：“你实在可笑！如此箭法，与文聘又有何不同？”

此人正是大将夏侯渊。只见他飞马纵驰，宛如电光石火一般，之后突然回身，从背后射出一箭，竟然正射在之前三箭的正中央。之后便随箭策马直奔杨柳树，并高声道谢：“多谢丞相赐袍！”

他刚伸手去取锦袍时，却听到有人呵斥一声：“且慢！你这个狂徒！”

一支冷箭应声而出，直奔柳树而来。回头一看，放箭之人正是徐晃。

“啊！”众人心头一惊，正捏了一把冷汗，却见此箭直奔挂锦袍的树枝而去。树枝中箭，“咔嚓”一声折断，红锦战袍也应声落地。

与此同时，徐晃策马冲上前去，从地上一把抄起锦袍便披在自己身上。之后，他又策马返回，对台上高叫一声：“多谢丞相赐袍！徐晃谢过啦！”

众人见状，惊愕不已。

突然，一直站在绿袍诸将中的许褚一跃而出。他二话不说，冲上前去，一把扯住徐晃的雕弓，硬把他从马上拉了下来。

“许褚！你要干啥？”

“我要干啥？你看丞相还没发话呢，这锦袍归谁还不一定呢！谁想要锦袍，便凭本事取就是了！”

“你简直是无法无天！”

“你把锦袍给我！快给我！”

徐晃和许褚两人揪在一起，滚成一团，锦袍也经不住二人拉扯，被撕得四分五裂！

“好啦！好啦！快叫他们分开吧！”曹操坐在台上，只得连连苦笑。

于是响起退兵的钲声，众将官急忙归队，分列红绿两队站好。曹操对他们说道：“很好！无论是红袍队，还是绿袍队，都难分高下，可见各位平日里勤练武艺，经常切磋。老夫见到诸位如此努力，又怎会吝惜一件战袍！”

曹操兴致高昂，立刻命人赏赐每人一件锦袍，又吩咐道：“现在就请大家分阶入座，咱们共饮杯中美酒吧！”

 

宫中伶人立刻奏响音乐，动听的乐声，直冲云霄，就连漳河之水，也不禁随之荡漾。

山珍海味、美酒佳酿被源源不断地端上了酒桌。台上台下，觥筹交错，众人把酒言欢，整座铜雀台显得春意盎然。

“刚才，诸位大将已经张弓竞技，比试了箭术，一展武家的本领。咱们朝中还有不少饱学之士，不知能否赋几首诗，为今日的盛举平添一些情怀？”酒过几巡，曹操稍有醉意，便乘兴提议。

于是，众人掌声雷动，一名叫王朗、字景兴的文官，起身说道：“谨遵丞相之命，在下便赋诗一首，就讲这座铜雀台。”

他立刻吟诵一首诗：

 

铜雀台高壮帝畿，水明山秀竞光辉；

三千佩剑趋黄道，百万貔貅现紫微。

风动绣帘金凤舞，云生碧瓦玉龙飞。

君臣庆会休辞醉，携得天香满神归。

 

曹操十分欢喜，还特别用自己最喜爱的酒杯，赐酒给王朗：“来！请你干了此酒！”

王朗接过酒杯，干杯后将酒杯纳入衣袂退下。文武百官又连声欢呼。

之后，又有一人献了一首诗。此人是东武亭侯、侍中尚书钟繇，字元常。这钟繇的书画十分了得，他的隶书被誉为天下第一。后人还将他与王羲之并称为“钟王”。

钟繇当场吟了一首七言律诗：

 

铜雀台高接上天，凝眸览遍旧山川；

栏杆屈曲留明月，窗户玲珑压紫烟；

汉祖歌风空系筑，楚王戏马谩加鞭；

主人盛德齐尧舜，愿乐升平万万年。

 

“好诗！写得好啊！”曹操大为赞赏，立刻赏了钟繇一方砚台。台上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叫好声。

“啊！老夫身为人臣，今日得享这般荣华富贵，可谓极致！”曹操对着左右重臣不断感慨。他虽身处极乐之中，仍未忘记自省吾身。

“平心而论，若非老夫在，这个国家必定已纷乱不堪。如袁术一般，僭称帝王之人，不知会有多少？幸而袁绍、刘表等人，已被老夫一一讨灭。然而，老夫今日虽高居宰相之重位，却仍被人怀疑有篡夺天下的野心。

“犹记得，年少时曾读《乐毅传》，其中有这么一个故事：赵王欲起兵讨伐燕国，乐毅拜伏于地，哭诉道：‘臣昔日曾仕于燕王，如今虽已离开燕国，但我对燕王的忠节与思念，一如我对您一般无二。因此，臣宁死也不愿参与此不义之战！’老夫在年少时所读的《乐毅传》这一章节，如今仍然深深印在我脑海里，始终难以忘怀。

如今，老夫之所以平定四邻之乱，在内执宰相之职，在外掌控兵马大权，实在是因我心忧四方暴贼张狂，人民流离失所，天下大乱，无法无天之故。老夫若非如此，则如何挽救这大汉天下？文武诸将，望你等体谅老夫的用心良苦啊！”

曹操直抒胸臆，之后又连饮几杯美酒，不禁喝得醉意酩酊。

“取笔墨来！”他展开云笺，提笔写下一行诗句：

 

吾独步于高台，俯观万里之山河。

 

不料，曹操刚刚落笔写下两句，却忽有快马而至，说有要事奏报。

 

一场盛宴至此时，所有人醉的醉，倒的倒。但曹操闻讯则毫不怠慢，他立刻将许昌信使传至阶下问话：“出什么事了？”

“请丞相先看相府的文书。”信使毕恭毕敬地奉上官厅文书，然后口头报告道，“自从丞相来邺城之后，江南的情况有所变化。咱们派去的细作已经打探到，东吴的孙权已派华歆为使，请封刘备为荆州太守，圣上已经许可。而且，孙权还不知为何，非但摒弃前嫌，将自己的妹妹许配给刘备为妻，更将荆州九郡中的大半，当作嫁妆送与刘备。总之，孙刘两家结盟，对我国影响巨大。如今许昌朝中，人人忧心，因此派我快马向您禀报。”

“什么？吴侯将妹妹嫁给了刘备？”曹操错愕之下，手中之笔也掉在地上。

曹操心中震荡不已，一时之间，他竟手脚发麻、两眼茫然，只能呆望着空中的浮云，惊得哑口无言。

程昱弯腰，从地上拾起笔来问道：“丞相！您这是怎么了？就算您曾身陷敌军重围，遭受箭矢交攻之时，也不曾如此失魂落魄呀！为何今日会如此失态？”

“程昱！你听到了吧，这件事还不够令人吃惊么？想那刘备本是人中之龙啊，他只因困在浅滩，才未得施展其志。如今刘备得了荆州，岂不如同蛟龙入海，从此便可以尽情施展了么？这不足以叫人吃惊么？”

“嗯！此事可谓晴天霹雳！不过，咱们也并非无计可施了呀！”

“孙刘联姻，宛如让这条困龙得水，两相结合，咱们要想切开他们可是难上加难啊！”

“属下倒不觉得情势如此糟糕。想那孙权与刘备原本就不和，他们两家联手也未必就牢不可摧。孙权之前一直处心积虑想要算计刘备，他恨刘备之至，一直想要除掉他。因此，他们两家联姻，说不定原本便是孙权设下的一条计谋而已。咱们若想让他们交恶，令水龙相搏，也不是没有办法呀！”

“哦？你有什么好办法？快说来听听。”

“依愚臣所见，孙权最仰赖的人只有两个，一是周瑜，二是程普。丞相可于今夜速速返回许昌，会见东吴使者华歆，暂将他留下。”

“然后呢？”

“然后丞相可以立刻奏请封周瑜为南郡太守，程普为江夏太守。这江夏、南郡两地如今皆为刘备占有，因此若让东吴使者华歆回去传话，恐他不从。丞相不如另赐华歆一个官职，让他留在朝中，之后改派其他敕使回东吴，向周瑜、程普传旨。他们接到封号，一定会感激丞相的恩情。”

“唔！此言有理！”

曹操将程昱此计会造成的种种结果，仔细想了个清清楚楚。

当晚，他便不顾正进行到一半的铜雀台宴乐，急匆匆安排车马，返回了许昌。

一到许昌，曹操便立即召见东吴使者华歆，赐其大理寺少卿的官爵，将他留下。又依程昱之计，派人带着敕令奔往东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