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继往开来·其二

汉堡包很好吃，火车很漂亮，党继开的声音有一种近乎蛊惑般的魔力，迫切地驱使他想要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老师，你是从哪来的呢？我坐火车，也能到你的家乡吗？”咬了一口汉堡，许天有些含糊地看着党继开，一脸天真地问道，“将来我长大了，也想去你的家乡看看。”

党继开有片刻的怔忡，过了一会儿，他的脸上浮现了一丝落寞的神情。“将来吗……”

他似乎有些难过，片刻后，他抬起手，指向远处的东方，笑着对小许天说道，“我的家在帝都，最东边，那里有存在了上千年的皇城、有充满故事的胡同、还有一代代的传奇人物。我的爷爷也算半个传奇人物，他从小家教很严，做错了就要打板子。家里有一把六十多年的戒尺，我爸挨过打，我也挨过打。”

小许天顺着他的手指指下去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年少无知，却天马行空，他幻想着那个未知的世界，隐约体会出一点区别：山里孩子和大城市的孩子，是在截然不同的环境里成长起来的。

他就是那个用手抓饭，光脚下地的山村孩子；

党继开就是那个从小有师傅严格教导的大城市孩子。

“老师，我以后会去帝都找你的。”吃完了最后一口汉堡包，小许天恋恋不舍吮了一口手指，还能闻到一股芝士的香味，甚至不舍得喝可乐，怕冲淡了这个味道。

党继开的声音有一种难以明辨的悲伤，“小许天，你长大以后，不要来找我，老师那时候应该会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他把自己的汉堡掰了一半，递给了小许天，“老师的这个也给你吃，味道不一样。”

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人，要学会分享，自己有的，要大大方方一起分享给别人。”

小许天看了看自己那个只剩下包装纸的汉堡包，脸红了，“老师，我没有分享给你……”

“没有关系，是非善恶，礼义廉耻都不是每个人天生就懂的，这才是人们学习的意义，浩瀚的书海，会带领我们走向光明的未来和更好的自己，你现在不会，但你以后就会了。对不对，小许天？”党继开的声音温柔和暖得像阳光一样，循循善诱。

许天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他觉得真是难以理解，像党老师这样一个大城市来的大哥哥，为什么会到荒凉广袤的安城来？

党继开摸摸他的脑袋，随后告诉许天，“因为，这里的孩子有着无限的潜力，可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小许天，比如你，你很聪明，即使在帝都，也不是所有孩子都像你这么聪明，有这么好学的。可是你看，因为你在这个地方，所以你比别人机会少。”

他的话让小许天心中因为麦当劳汉堡包而升起的快乐小气球被戳破了。

是啊，人生从来就不公平。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样的现实直白到有些残忍。

手里的汉堡包突然就不香了。

“如果人生注定和别人比不公平，那我为什么还要努力呢？”小许天有些丧气，没精打采来回踢着腿。

党继开笑笑，“有些事，确实是生来就不公平的，但是你可以选择自己要走什么样的路。小许天，你看——”

他指着一个衣着光鲜、拎着行李箱匆匆走上火车的男人，“我来安城的路上遇到过这个人，他是本地人，小时候穷得吃不上饭，但是现在，他在帝都有了自己的生意、房产。你再看看那个人——”

他又指了指身后的墙角下一个靠在墙上的乞丐，“我到安城的时候，也遇到过这个人，我给了他两块钱硬币，还买了个包子给他，他用一口江南口音告诉我，他从小就生有钱人家，可是六岁那年自己溜出去玩，被人拐卖了，因为习惯了对人讲话用命令式，结果绑匪弄断了他的腿，丢到了山里，后来他辗转流落，再也没回到家，现在，半疯半痴，乞讨为生。”

小许天忽然觉得这大千世界又危险、又神奇。

党继开有些语重心长，“人生确实不公平，这就好像一条起跑线，有的人离终点近一些，有的人离得远一些。但最终，每个人都要跑，努力跑得快些，你就算一开始离得比人家远，最后也比人家到的快，再不然，你也会比别人多看到一段旅程。而老师来这里，就是为了让你的人生里，少一点不公。所以，就算不公平，既然来到这个世界上，就要尽情地去生活。就好像、”他停顿，语气微微哽咽，“就好像每一天，都是生命的最后一天。”

小许天仍然似懂非懂，但是他忽然不那么排斥这句“生来不公”了，因为，人生的最后，还是会殊途同归。

一条路，正过来反过来都是要走，还不如坦荡去走。

他比从前更喜欢党继开。

“老师，除了我爸爸，你是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的人。”

党继开看着小许天认真的脸，轻轻捏了一把，“老师也很喜欢小许天，我们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许天从小没有妈妈，党继开也从小没有妈妈，除此之外，两个人一样的聪明，一样对于从没去过的地方充满了幻想。

小许天那天恋恋不舍地离开了火车站，一心想着要去外面花花世界去看看。

只是，正月十五那天，意外突如其来降临。

元宵佳节，有纵火犯流窜到了安城郊外的这个小村落，他们被党继开发现了，茅草屋放了一把火。

许天和爸爸正好在场，为了小许天去城里念书的事情，感谢党继开。

看见党继开和犯人搏斗，许爸爸冲进了茅草屋，救出了党继开。

但是，他自己被犯人一刀捅到了肺部，而后，大家赶过去的时候，火光早已冲天。

许爸爸不甘心地张着眼睛，眼睛里只剩下幽深的墨蓝色夜空。

小许天哭得撕心裂肺，一遍一遍喊着阿爸。

但许爸爸再也没睁开过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