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彼此的名字
他一直在他们彼此的名字里呼唤她的名字。她不知道是他在叫她。
01
尘灰色的光线下，她的脸庞显得无可挑剔的寡淡。整个长长的走廊里唯有她一人站在图书馆的门口。显眼又刺眼。
她终究是上天插在他心上的一根针。时不时的阵痛。他不敢拔下来。
曾经，现在。
以后。
“余生。”
沐余生转过身去。
是他。
“你怎么在这里。”
“刚刚在这边有点事。一起回去吧！我送你。”
“不用了。我哥会来接我。”
易始年已经走到了她的跟前。
“雨这么大。你偏偏要等他？”
也是。雨越下越大。现在已经十点多了。如果等到颜思凡回来送自己回去，他再回寝室。这来来回回该到多晚呀！
更重要的是她不会拒绝他。她不知道怎么去拒绝他。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她都觉得不成立。
“那好。我给我哥发个消息。”
雨滴落在雨伞上的声音很大，跟敲鼓似的。不过毫无节奏感。
“这雨下得真大。”
这时候沐余生想起自己跟他说自己带伞了。这下是狠狠地打脸。
“是呀！应该会越下越大。以后出门一定要记得带伞。不要再忘记了。”
沐余生感觉左臂上有一股力量。她用余光在自己的肩头看见了一只好看白净的大手。指甲修得很好看。
她的余光不敢再继续乱窜。
她知道他这样做只是不想两个人被雨淋。不管原因是什么，她都无法平息胸腔里往外涌动的潮水。
左肩上仿佛有股电流分散出去蔓延到看她的全身。脚尖到发梢。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使沐余生觉得一直遥不可及的他现在近在咫尺。
“你哥哥很疼你吧！”
“我们家就我，我妈，我哥相依为命。他总会把最好的给我。其实他并不是我的亲哥哥。”
沐余生很少向别人说起自己的家庭情况。不知道这时为什么。她心甘情愿地说出来了。是自以为是的彼此距离的拉近？
“你父亲？”
“我爸妈在我十岁那年就离婚了。”
沐余生说得很小声。眼睛涩涩的痛。胸腔里的波澜跌宕起伏，一波高过一波。
“对不起。余生。我不该问。”
“不是你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也总不愿意面对。”
左肩上的力度更紧了一些。她几乎挨在了他的身上。现在的此时此刻她需要这样的一只大手。才能温暖她冰凉的心。
恰好那个人是他。哪怕只是暂时的。
眼里的泪终究不受控制地一点点爬到她的脸上。她匆忙用手悄悄拭去。
“余生无论发生过什么，一切都过去了。不是你的错。没有人会责怪你。你知道吗？”
“你不知道发生过什么？如果你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只怕你会讨厌我这个自私的人。你知道吗？我的哥哥因我而死。我的爸爸妈妈因我而离婚。你还觉得我罪孽不深重吗？”
沐余生停下了脚步。双手捂住脸。小声地抽涕。没有人知道的秘密今夜被她全说了出来。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易始年把她拥入自己的怀里。眼里隐藏着太多悲伤的泪。
从此。她除了喜欢他。对他便再无秘密。
他想告诉她。你不要哭，我抱不到你
。
“余生。其实……”
沐余生挣开了那个温暖的怀抱。太久了。她会迷恋。拥有过一束光的时间其实于她而言足够了。她从不奢望得到太多。
“走吧！”
“余生该放下的你必须放下。我相信你哥哥从来没有怪过你。你是他的宝贝呀！”
“谢谢。”
“余生其实很多事情本就是我们无法掌控的。谁会故意。谁会知晓。发生了就发生了。让不开心的往事像今夜的雨流向不为人知的某个角落吧！好吗？”
“你真的太好了。好得我觉得有点不真实。”
“为什么会不真实呢？”
沐余生在心底苦笑。
无声无息。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习惯一个人处理所有的心事。突然与人分享难免有些不适应。”
他的大手安然地放在自己的肩上。她看上一眼。眼里便会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一直听你说。”
余生都愿意。
沐余生沉默着。他的有些话总会让她开不了口。在沉默的氛围里慢慢地滋生着暧昧的小火苗。
一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漆黑的夜里只有一排排昏黄的路灯。他们从光亮里出来，走进黑暗。又从黑暗走进光亮。
就这样走着。
走到了沐余生的寝室楼下。
“回去洗个热水澡。早点睡。星期一是最后一节心理课。我去给你占位置。”
“谢谢。”
沐余生跑了进去。
跑到好几米的地方转过头来。第一次笑得很放得开。
“易始年今天谢谢你。”
“余生明天一定会是个好天气。”
02
“余生回来啦！正想打你电话呢！没被雨淋吧！看样子被保护得很好。”
郝锦察围着沐余生转了一圈。
“没有。一个同学送我回来的。可儿还没回来吗？”
“她考完试就回去了。家近就是任性。想回去就回去。”
郝锦察今天的心情很好。还颇有兴致地去重新做了美甲。她猜测一定是和高健和好了。这一学期。他们不都是在这种分分合合的状态下度过的。她早已见怪不怪。郝锦察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孩。对高健。仿佛什么都不管用了。
高健就是吃定了她。
“到底谁送你回来的？”
“你认识。易始年。”
“哇塞。是那个大帅哥呀！说说是你看上了人家还是人家看上了你。”
沐余生把羽柔服脱下来甩了甩，在柜子里取了一个衣架。
“没有。他不会喜欢我。我也喜欢不起他。”
在被子里煲电话粥的蒋思听到易始年的名字。猛地一下掀开被子。
“易始年怎么了？锦察是你成功“逮捕”易始年吗？”
“自己找你老公去。一惊一乍的，我们寝室的人还没有毕业就得被你吓死。姐是有夫之妇。OK。”
蒋思朝郝锦察翻了个白眼。拉上被她掀开的被子。
“余生。非也非也。反正我觉得你们之间挺来电的。”
“就怕只有我在放电。”
沐余生把衣服挂在床沿上。盯着羽柔服的一侧看了很久。她闻到了一缕若有若无的柠檬清香。直入鼻息。她慢慢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肩。仿佛是在进行一场盛大的典礼。庄严而神圣。
那里。温暖的滚烫。
她舍不得放开。
03
颜思凡一路狂奔在大雨中。雨越来越大。他跑得也越来越快。当他跑到图书馆前的台阶下。图书馆已经闭馆。门口没有一个人。只有几把没有人领取的雨伞。他拿出口袋里的手机。看到了沐余生发给他的消息。
沐余生：哥。我遇到一个同学先回去。你把苏锨送到寝室后直接回去。
这条消息是在半个多小时前发的。在他没有离开多久后她就应该走了。
颜思凡：早点睡。
颜思凡走进一个人的雨夜里。握着伞柄的大手乌紫、憔悴。就像暴风雨来临之际的天空。
那一夜沐余生怎么也睡不着。越努力睡。就越清醒。想起他越来越亲密的话语。那个怀抱。她就立马睁开了自己的眼睛。翻个身，继续闭上眼睛。还是睡不着。在不知不觉中。她便这般无法自拔地喜欢着他了。自己隐藏在心底悲伤了十年的秘密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
易始年对她好像一直都很好。那些好一点点瓦解她的心。给她很多不知所措的错觉。可能是同情罢了。
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人都喜欢美好的东西。他会选择美好。怎么会看得上她的残缺。她的麻烦。她的自卑。她的忧伤。
04
去给苏钦补完课回学校已经是下午四点了。
去吃饭有点早。她又不想等一下再出来吃饭。就打算去图书馆借几本书来看看。沐余生在图书馆的四楼随便逛了逛。随意地翻了几本书，没有什么兴致。她蹲下身。低着头仔细地浏览着书架最下层的书籍。最下层的书籍上布满了灰尘。很多人都不喜欢在书架的最下层找书。常年累月的，书籍上的灰尘也越积越多。
在一排书籍中间。沐余生再一次看到了那本漂流本。
沐余生翻开漂流本，很快找到了自己写过的那一页，自己所写的那些字下面有几行漂亮的字迹。字写得飘逸大气。
内容是：于你哥哥而言，你的笑就足以温暖他的一生。所以，对自己好一点。你要学会忘记，敢于面对。生活会让我们遍体鳞伤，依旧笑脸相迎才是我们应有的态度。没什么过不去，既然发生了，唯有放下，才能更好的释怀。
沐余生很感动。
她正站在两个书架之间。书架的中央有一扇很大的窗户。金色的阳光从玻璃窗的另一侧穿射进来落在她的身上。第一次觉得阳光并只是刺眼的。他昨天说今天会是个好天气。果然如此。
她走到附近靠窗的空位子上坐下。从布包里拿出一只笔。
她侧面看了看外面。阳光照耀的世界金光灿灿，天很干净。
她在漂流本上写：谢谢。我会慢慢忘记和释怀。从昨夜就开始。
沐往后，她的哥哥。
那时候，他们的生活很艰难。
那时候，无忧无虑，喜欢的人都在身边。
爸爸是个小山村的小学教师，妈妈是家庭主妇。
可是她仍旧感觉幸福。
因为有哥哥在身边，给她稳稳的疼爱。
原本以为，日子会这样不好不坏的下去。
以为，他们还是相依相偎的小孩。
山里的冬天很冷，特别是一下雨，气温骤降。
那天他俩放学回家，走在满是稀泥巴的山路上。因为雨天路滑，他背着她，她拿着他的书包。他们回家必经之路就是一条小河沟，平时河沟里没有水，水里放着几块石头，他们就这样过河。而在雨天，河沟里常常会涨水，但挽上裤脚也可以过去。哥哥背着她稳稳地走在小石板上，那天河沟里的水比往常都要深，河水都爬到了哥哥小腿肚子处。眼看就要到达对岸了，哥哥的书包被她掉进了水里。她们都有点惊慌，哥哥还是冷静地把她送到了对岸。
雨越下越大，天越来越黑。
哥哥说，涨水了，书包不要了。
她一脸委屈的模样看着哥哥，拉着他的手撒娇道：“可是我的卷子还在里面，明天老师还要检查呢！”面对着她渴望而又稚嫩的眼神，他终究妥协了。
沐余生想：哥哥呀！你对我妥协了无数次，我是多么多么希望那一次你没有妥协。
多么希望自己不是一个任性的小孩。从来不是。
水涨了，天暗了。
哥哥和书包都被河水冲走了。
那一年沐往后十岁，沐余生九岁。
亲人的指责和冷漠以及周围人的指指点点让她不堪重负。她发现自己成了一个罪人，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她欠了别人一条命，那个人是她最最亲爱的哥哥。她给家里人带去了无尽的伤痛。她暗暗发誓，这一辈子她都无法原谅自己。
从那以后她变得不爱笑，变得冷漠。一天天地。最终不再是九岁以前的沐余生。
沐余生把漂流本放在万千书籍之中。走出了图书馆。薄薄的一层金光洒在她浓密的头发上，像镀上了一层金边。雨后的阳光是柔和的。没有一丝一毫的脾气。
地面上很干燥，花丛里躺着几个空空如也的牛奶盒。没有昨夜大雨残留的痕迹。大雨怎么会留下痕迹。它只能带走痕迹。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
沐余生步子有些快，踩在阳光照耀的地面上。
05
最后一节心理课。其实就是考试。因为心理课是属于全校性选修课，并没有安排统一的时间考试。任课老师会直接在最后一堂课考试。因此所有选了这门课的学生一定会来。不然就没有成绩。而且很多学生都会提前来，来得早，位置自然多。
沐余生四人走到阶梯大教室的时候整个大教室简直是座无虚席。
“余生。这边。”
声音是从教室最左边倒数第二排的靠窗处传过来的。
蒋思笑着说：“余生快去！许凯那边占了几个位置，我们过去了。”
几个人一人朝她别有深意地眨了眨眼睛。跑走了。
那一排位置有三个。苏铭坐在最里面，易始年坐在最外面。易始年起身让沐余生进去。
“你们来的挺早的。”
“必须的呀！你知道我的手行动不便。我又不想补考。所以只有拜托你和始年了。”
易始年说：“余生别管他。让他自身自灭去。”
“我说易始年不带这样的。好歹现在我是个弱者。老弱病残是社会上需要关爱的人士。就是做个公交车你也要给我让位置好不好。”
沐余生感觉好笑。
“弱智还差不多。”
苏铭微微弯下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沐余生。
“余生。你笑起来真好看！”
“是吗？”
沐余生的声音很小。
苏铭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
“你再笑一个，我拍给你看。”
“有病。走开。”
“唉呀！我说老易你这个人就是缺少情趣。严重缺乏情趣。”
沐余生没有见过自己笑起来是怎么样的。她想应该会比哭好看。她很少笑，也很少哭。如果默默流泪不算哭的话。
沐余生理了理自己耳边的碎发。她低着头。嘴角勾起一个很小的弧度。易始年单手撑在桌面上，把那抹笑尽收眼底。她笑容的影子如影如随，直达他心脏的最深处。
还好这次心理学考试不怎么难。易始年很早就做完了。因为苏铭手受伤了，他考卷的三分之二是易始年帮他搞定的。另外的三分之一，苏铭随意地画了几个符。所以为了更好的制造出一份完美的卷子，易始年刻意把自己的字丑化。他的字极好看，有种熟悉的感觉，到底在哪里见过，沐余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