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节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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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城以后最初的年月,我几乎和野菜绝缘了。即使偶尔接触,也和实用无关。在北大读书的时候,规定的劳动时间是在草坪上拔野草。带领我们的生物系女教师说,把单子叶的留下,双子叶的拔掉。她说的话很专业,许多同学觉得可笑,偷着学她说话的腔调。我明白刚出土的叶子叫子叶,单子叶的是草,双子叶的是野菜。而草和野菜都很小,用手一棵一棵地抠,一上午也抠不了多大一块地方。但这工作让我觉得亲切,使我回想起童年的生活。

大约是在八十年代末,北京的路边出现了卖野菜的。先是一堆一堆的荠菜,摆在路边;后来又出现了苣荬菜,也就是苦菜;还有绿色的苋菜,都是一块钱一堆。我喜出望外,赶紧买了一堆荠菜,拿回家按照母亲的方法炮制,包好了饺子全家吃。家中父子两人都说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我也觉得没有小时候吃过的香。先是疑心自己的味觉退化,后来又怀疑是地里用了农药化肥,影响到荠菜的品质。不甘心,又买来做了几次,都没有少年时代的味道。后来发现,街上卖的荠菜比母亲挖来的大得多,突然明白,这可能是人工种植的,遂不再做重温旧时光的梦。近些年的超市,卖各种馅的冻饺子,其中也有荠菜馅的,如果都是野生的话,恐怕会供不应求。于是,不再买任何与荠菜有关的商品,与其说味道让我失望,不如说是想更多地保留野荠菜原汁原味儿的记忆。

只有回到父母的家,野菜又会自然地进入日常的生活。父亲在门前的小院里种了薄荷、金银花,夏天用新鲜的叶子泡茶,余下的晒干,留在冬天吃。他还种了紫苏,也是类似薄荷的大棵植物,种子是从南方老家搞来的。在我的家乡,紫苏是烧鱼时必用的作料,春夏秋三季都用新鲜的,冬天用晒干的。每次回家,母亲烧鱼都放紫苏,有时是直接从院子里采,我称这是家乡鱼。有一年到广东,朋友招待吃饭,有一道炒田螺,我一吃就吃出了紫苏的味道。说给朋友听,她大惊之下说,你们北方人还知道紫苏。其实北方也有紫苏,出生在东北的外子曾随了父母在农村插队,那里的农民叫它苏子叶,因为叶子宽大可以食用,农家都把它垫在笼屉上蒸黏豆包。只有朝鲜族人种植,并且腌成咸菜出售,价格几倍于普通的咸菜。只是没有人想到用它当作料,更不会像我的家人把它看得那么珍贵。

野菜远离了我的生活,就像我远离了自然。挖野菜的情趣不可再得,就像我不能再回到童年。时光流逝,我感激艰辛岁月赠予我的巨大欢乐。野菜对于我来说,是亲情的象征,是我与这个世界最自然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