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耐旱高产作物的引进和种植[235]
清代上游农业的发展,耐旱高产作物玉米和番薯(红苕)的种植是其重要组成部分,它不仅成为人口增殖的重要因素,而且进一步推动了商业性农业和商品经济的发展。
上游引种玉米最早估计在明末清初,由云南传入川西一带。据郭松义的研究,云南通称玉米为玉麦,而川西许多州县有同样称呼,宁远、雅州、眉州、资州、成都、绵州、茂州、潼川以及叙州、嘉定等府州都有玉麦的叫法,不过后来因湘、鄂、闽、粤等省流民不断移居这些地区,包谷的叫法才逐渐普遍起来。但在相当长的时期里,川西一带玉米的种植进展缓慢,直至雍乾之时,玉米才迅速得以扩展[236]。
玉米可在各种海拔不同地区种植,如生产条件差的高原、山地都可散播,可以不施肥、不中耕除草,广种薄收;在平原丘陵地区可与番薯、大豆间种。玉米适应性、抗灾性强,能在条件恶劣的山区生长。在平原或山沟种植“六月可摘食,低山熟以八九月,高山之熟则在十月”。山区农民种了玉米,“岁潦则望低山之收,岁旱则资高山之熟。”玉米的收获比较稳定,“一株常二三包,上收之岁,一包结实千粒,中岁每包亦五六百粒,种一收千,其利甚大”[237]。
四川引种玉米见于记载的最早年代是康熙二十五年(1686),除台湾、贵州、安徽外晚于其他各省[238]。四川种植玉米虽然较迟,但发展较速,如川北茂州嘉庆初始引种玉米,川中夹江“贫民逢米贵,尝以荞粱玉麦打饼为食”,川东南酉阳,川西南宁远、马边,川边懋功等都有关于种植玉米的记载[239]。据道光年间的资料称:“今之芋麦,俗名包谷者是也,蜀中南北诸山皆种之。”[240]
清代上游种植玉米最集中的是在山区,川北的通江、南江、巴州、广元等地以及川东的忠州、云阳、开县、大宁、彭水、奉节一带多为崇山峻岭,“中间高山深谷,千峦万壑,统谓之巴山老林”。这些地区气候与平坝相差很大,特别是大巴山“积雪至夏初方消,至八九月间又霏霏下雪矣。十月以后,土结成冰,坚谓不可行”。这些地区土质也较差,“黄壤杂白者必兼沙,涂泥之土则多石;兼沙多石之土,晴久坚于顽铁,雨多则沙石不分”[241]。这些不利于种水稻的地区玉米等旱作物则可正常生长,如长宁“山地种之多茂,贫民赖以资生”;达县、渠县“山农多种粱、麦、包谷”;石柱“包谷深山广产,贫民以代米粮”;广元“山农以包谷杂粮为重”;通江“民食所资,包谷杂粮”;太平“两境山多田少,稻不过百分之一,民食合赖包谷杂粮”[242]。嘉道时巴山老林垦种玉米颇盛,嘉庆二十五年卓秉恬报告:“老林之中,其地辽阔……所宜包谷、荞豆、燕麦。……江、广、黔、川、陕之无业者侨寓其中以数百万计,依亲傍友,垦荒种地,架数椽栖身。”[243]道光二年严如煜说:“数十年前,山内秋收以粟谷为大庄,粟利不及包谷。近日遍山漫谷皆包谷。”[244]嘉道后不少川人聚集在川陕交界地区垦种玉米,道光初担任陕西巡抚的卢坤在《秦疆治略》中也说:“近数十年,川广游民沓来纷至,渐成五方杂处之区,该民租山垦地,播种包谷。”
在半山半田地方,大致平原水边以种稻为主,山则多种包谷。峨眉县“地沃民淳”,“日三餐稻米、小米不等,下户或以荞面杂粮为之,山居则玉蜀黍为主”[245]。彭县“邑境半山半田”,“平畴以禾稻为主,收获后随植豆麦”,“玉麦,山居广植以养生”,“山中多食御谷杂粮”[246]。仁寿种植玉米的地方多集中在顺和之观音寺、高家场以及甘泉镇至松峰场一带,其余平原地区以其“叶密根密,有妨木棉,种甚少”[247]。中江“城乡皆食稻,山居贫民亦多食芋粟”[248]。平原地区种植玉米则甚少,如郫县、温江只在“园圃篱畔间植之”;江津亦因“最宜水田”,“民食多以稻为主”,而不多种包谷[249]。
从乾隆到道光年间,上游各厅州县已知的引种玉米的最早记载见表3-8。迄道光二十六年(1846)玉米种植见于记载的厅州县已有61个。
表3-8
据1910年统计,全川142厅州县都有种植包谷的记载,其中种植10万亩以上的州县有17个,见表3-9。
表3-9
17个州县中种植面积以灌县为最大,达到40.5万亩;其次是合江,为39万亩;另外安县、平武、石泉、邛州、古蔺、云阳等都在20万亩以上。从总产量看,以简州和涪州最高,为31.5万石;其次是平武,为23万石;彭县19万石,石泉和奉节16万石,邛州13万石,此外崇庆、安县、绵竹、广元、云阳总产都在5万石以上。从平均亩产看,以涪州最高,为2.1石;其次是奉节,为1.3石;彭县为1石。而亩产低的古蔺、仁寿等地不过0.1-0.2石。据统计,全川1910年共栽种包谷687万亩,总产量1037.5万石[250],折合原粮16.1亿斤;平均亩产1.51石,折合原粮234市斤(合每市亩约254市斤)[251]。
与玉米的引种具有同等意义的是番薯的传入。川省引种番薯雍正十一年(1733)见于记载[252],在全国说来较早(仅次于云南、广东、福建、浙江、江苏、台湾五省)。据研究,四川的番薯可能是从云南传入的[253],乾隆时期开始扩展。黔江知县翁若梅于乾隆三十五年(1770)得到《金薯传习录》,当即“爰进里老于庭,出是书示之,告以种植之法与种植之利”[254],动员该县百姓种植番薯。政府也刊发讲番薯种植的《甘薯录》,道光《忠州直隶州志》载:“乾隆五十一年冬,高宗纯皇帝特允侍郎张若渟之请,敕下直省广劝栽甘薯,以为救荒之备。一时山东巡抚陆燿所著《甘薯录》颁行州县,自是种植日繁,大济民食。”同治《酉阳直隶州总志》也称:乾隆年间“特饬下直隶广劝栽种甘薯,以为救荒之备”。
番薯耐旱,适应性强,主要分布于沱江、涪江、嘉陵江、渠江中上游,即盆地中北部旱地,海拔七八百米以下的丘陵地带,如三台、射洪、安岳、乐至、蓬溪、遂宁、盐亭、西充、南充等地为主要产区。番薯有很强的抗灾能力,可与多种农作物间种,不争地。按播种期的不同,番薯可分夏薯与秋薯两种。夏薯分布遍及各地,多在旱地种植,于3月中下旬育苗,小春作物收获整地后即行栽插;秋薯于7月下旬收获中稻后插种,为稻田的一种晚秋作物,生长期短、施肥量少,但单产不及夏薯的一半,种植面积远比夏薯为少。由于番薯具有“不争肥”“不劳人口”等优点,与当地稻米等作物不但不排斥,而且还能互作补充,如仁寿县“邑人于沃土种百谷,瘠土则以种苕,无处不宜”[255]。番薯成为人们广泛采用的抗灾御荒粮食,如江津农民种了番薯,“虽遇饥岁,恃此无恐”[256]。
番薯种植由成都平原和川西南渐向川东蔓延,到道光年间番薯的种植已极为普遍,盆地内及长江、嘉陵江、沱江、岷江沿岸各县都有,如奉节“乾嘉以来渐产”;忠州“近处处有之”;内江“近时山农赖以给食”;蓬溪“居民与稻并,冬藏土窟,足供数月之食”[257]。
据清末的调查,全川142厅州县中有种植番薯记载的就有127个,占89.4%,其中种植5万亩以上的厅州县有29个,见表3-10。
表3-10
在表列29个厅州县中,种植10万亩以上的有简州、绵州、青神、泸州、资阳、仁寿、南部、南充、西充、中江、遂宁、安岳、乐至、江津、合州、云阳、万县、开县等18州县,其中以泸州为最多,达到149.5万亩;万县次之,为31.9万亩;遂宁、南部再次之,为25万亩。总产量亦是泸州最高,为299万担;其次是云阳,为229.3万担;再次是南部、江津、犍为,分别有156.6万担、114.9万担和111.3万担。年产番薯50万担以上的还有简州、宜宾、南充、中江、安岳、巴县、江北、万县等厅州县。从亩产量看,高者有江北、巴县等,达10担以上;低者有古蔺、仁寿等,不足1担。据统计1910年全川共栽番薯605万亩,总产量3950.6万担[258],平均亩产1.46担,折合粮食197.6市斤(合每市亩214.3市斤)[259]。清末全川粮食生产总量约188.9亿市斤(见表2-31),番薯产量约占6.3%。
玉米、番薯的传入和推广会对农业生产和社会经济生活产生极大的影响,由于两者都是高产作物,单位面积产量有所提高。严如煜《三省边防备览》称:种植包谷“种一收千,其利甚大”;陆燿《甘薯录》称:番薯“亩可得数千斤,胜种五谷几倍”。但是我认为,单位面积产量的提高并不是玉米、番薯在上游种植的主要意义,从以上的研究可见,在清末玉米的亩产量实际只略高于水稻,番薯还低于水稻(清末川省水稻[旧]亩产为220.9市斤,约合每市亩240市斤),由于引种技术、品种等因素,玉米、番薯高产的优势没有充分显示出来,玉米亩产不过250余斤,番薯折合原粮亩产不到220斤。玉米、番薯在上游广泛种植的意义在于,对一个多山、以旱地为主的区域说来,使土地能得到更大限度的利用,扩大了粮食种植面积,使粮食总产提高,刺激了人口的增殖,同时也使农民挪出部分耕地种植经济作物。
玉米、番薯种植范围的扩大,提高了商品粮的提供率。清中前期,上游大量粮食沿长江而下外销各地,成为廉价商品粮的供应地。在巴山老林地区,垦种玉米解决了许多人的粮食问题,还直接间接地促进了手工业和商业的发展[260]。如巴山老林中,“山中多包谷之家,取包谷煮酒,其糟喂猪。一户中喂猪十余口,卖之客贩,或赶赴市集。……猪至市集,盈千累万,船运至襄阳、汉口售之,亦山中之大贸易,与平坝之烟草、姜黄、药材同济日用”[261]。不仅如此,三省边界地区林木、香菇、木耳、竹笋等山区经济作物产量大增,因地制宜的铁、炭、板、纸、大圆木等厂兴办,这些厂工人大半仰食山内包谷,其丰歉直接影响手工工厂生产。严如煜在谈到大圆木厂时说:“商人操奇赢厚赀,必山内丰登,包谷值贱,则厂开愈大,人聚益众;如值包谷清风,价值大贵,则歇厂停工。”[262]可见,耐旱高产作物引进长江上游,对商品性农业和商品经济的发展起到了重要的支柱作用,是清代区域农业进步的重要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