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化、革命与复仇:“政治鲁迅”的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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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读者现在看到的这本小书孕育并产生于一段寂寞的时光中,最初只是想安静地修改自己幼稚的博士论文以打发无聊和并不怎样喜欢的闲适,不曾想,修改在不知不觉中几乎变成了重写。这样也好,仿佛存有的重担压迫着自己每天重复做着烦琐、枯燥却又偶尔让人略感欣慰的工作,慢慢积累,终于有了这些文字的出现。实话说,对于这本小书我是并不怎么满意的,逻辑方面尚欠通透,论证难免单薄,遣词造句上也常有捉襟见肘之感,然而,我仍希望它不会仅仅是一堆浪费读者诸君时间的废纸。

这也不是一本取巧的书。我虽不愿做书呆子,但也成不了“巧人”。写作只是为了自己所关心的问题。或许是想寻求答案,或许是想质疑问题本身,在书稿完成之前,一切都不明了。甚至现在轮到自己作序的时候,也未必了然。但我还是很知足于这本书中并无什么微言大义,而只是老实地向大家呈现了作者的思考。

虽然我的专业是政治学,但我并不认为研究鲁迅的思想是不务正业。在学术“市场”显得空前繁荣的今日,身处学院高墙中的研究者已经越来越陷入专业化的“铁屋子”中,为学术而学术。不过有时我又觉着这种抱怨多少有些无病呻吟,因为给别人提意见总是世界上最容易做的事之一。仅就我自己而言,我是感觉到要去理解困扰自己的问题,固守专业的视角乃是不可行的。有时候,我们选定一个人物作为研究对象,并非因为赞同他或者反对他,而是由于被其思想的复杂性所吸引。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要天马行空地发一些大而无当的议论,我们需要的是在不同的理论参照系和视角中艰难突围,尽管这样做的结果很可能是徒劳无功。

不得不承认,科学训练是大部分喜欢拿文化、文明说事的人所缺乏的,但正因其稀缺,才更有可能成为充满诱惑的肥皂泡。作为一个接近社会科学学术圈的“边缘人”,我越是试图进入到政治学的专业王国中,就越是有一种强烈的愿望要让自己从这种充满虚荣感的“纯科学”享受中挣脱出来。起初,我以为这是自己暗藏的实用主义倾向对社会科学界普遍采纳的“解释世界优于改造世界”取向的不满,后来,我才意识到,这与实用主义无关,而是由于自己不能回避追问那些流行的社会科学研究有意无意“存而不论”或“化约论之”的前提和预设。不过,应该说明的是,这种追问并未走哲学的道路,我并不具备哲人的天才,因此,通过对“孤独者”鲁迅的研究来缓解上述焦虑或许是一条可行的路径。对我而言,鲁迅的特殊性和吸引力在于其思想内部缠绕着难解的“紧张”和“矛盾”,他的诸多主张、观念和行为模式难以用我们所习得的流行理论予以内在地解释和理解。或许这是一个重新出发的机缘,而把握这机缘的方式,在我看来,莫过于去领悟和反思鲁迅所走过的思想和行动之路。

说起来,刚开始决定认真写这本小书时还是很踌躇了一阵子的,到底是要一本正经地为其披上一件纯学术的外衣,还是索性让自己行文的思路彻底跳出学院体制设置的种种藩篱?由于我不能给自己一个确定的答案,于是便带着上述凌乱复杂的思绪用文字勾勒出这样一种鲁迅的形象来。当然,刻意求新以哗众取宠并非我之所愿,促进跨学科研究则更不是我的功力所能及,我试图做的,只不过是用自己比较习惯的方式(毫无疑问,这是指自己尚不太成熟的“学术”写作)来接近并试图理解一些让我困惑的问题。仅此而已。如果读者耐着性子读完后能有所思,甚至提出善意的批评,那对我来讲,无疑也是不小的收获。

自然,一本书的完成,并不会带来焦虑的完结,而只会引发更多的困惑。这困惑关乎另一种生活的可能,也关乎如何小心翼翼地验证这种可能。有时候想想,在我们生活的洋溢着技术狂热的时代,拥有并不浮夸的焦虑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如今已在山东教书的我还是经常会想起自己从前在天津和北京求学时的场景,既感慨于时光流逝的无情,也渐渐明白,“为人生的学术”并非容易之事。

很多年以前,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记者,去不同的地方,见不同的人,写下不同的文字;而现在,我每日的工作是躲在书房里,阅读、思考和写作。也许人生就是如此,你可能永远都无法实现自己最初的梦想,甚至曾经对这些梦想的执着在以后的日子里也会慢慢淡化为一次又一次温馨的回忆。人到中年,逐渐明白,我们每一个人都不过是这个复杂的神秘世界中一些微不足道的存在罢了,比梦想更重要的,是去理解这个世界的过程。就像现在完成的这本小书,也许它只是为我自己而写,但从想法到文字,却并不完全属于我自己,它们更多源于这个永远新鲜的世界对一位愚笨的求知者的恩赐。

是为序。

2018年春,作者记于青岛即墨鳌山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