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文论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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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诗论(节录)

第一简

……行此者,其有不王乎?孔子曰:“诗亡隐志[1],乐亡隐情[2],文亡隐言[3]。”

第二简

[4]也!文王受命[5]矣!”讼,坊德也[6],多言后[7]。其乐安而迟[8],其诃绅而[9],其思深而远,至矣!大夏,盛德也[10],多言

第三简

[11],多言难而怨退者也,衰矣少矣[12]!邦风[13],其内勿[14]也,尃观人谷安[15],大佥材安[16]。其言文,其圣善[17]。孔子曰:“隹[18]能夫?

第四简

曰:“《诗》,其犹坊门与[19]?贱民而之,其用心也将可女?曰邦风氏也[20]。民之又戚惓[21]也,上下之不和者,其用心也将可女?

第五简

氏也[22]。有成工者可女?曰讼氏也[23]!”《清庿》,王德也,至矣[24]!敬宗[25]庙之礼,以为其本;“秉文之德”,以为其业[26],“肃雍

第六简

多士,秉文之德[27]”,吾敬之;《文》曰:“乍竞隹人,不显隹德[28]。於呼!前王不忘”。吾敚[29]之;“昊天又城命,二后受之[30]”。贵且显矣!讼……

第七简

……“怀尔明德”,害?城胃之也[31]。“又命自天,命此文王[32]。”城命之也,信矣!孔子曰:“此命也夫!文王隹谷[33]也,得乎?此命也。

马承源主编《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一)》,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

【题解】

《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一)》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在2001年12月出版,全篇共有29简,是孔子讲授《诗经》的文字记录,马承源将其命名为《诗论》。《诗论》既然是孔子讲授《诗经》的记录,从中可以看出孔子对《诗经》的理解分析、讲授的内容和方法等。

1994年5月,上海博物馆从香港文物市场购回一批战国时期楚地的竹简,残简、完简大约1700枚,简称“上博简”。经科学检测及分析,这批竹简或为战国晚期楚国贵族墓中的随葬品,其出土地点和时间已不可考,下葬年代大约在距今2200年前,其成书年代当更早,写作者同样不可考。

简文的重新编排目前学界尚有争议,为更好还原简文原貌,所选简文均注明竹简序列号。同时参照赵逵夫主编《先秦文论全编要诠》(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版)予以订正。

【注释】

[1]诗亡隐志:《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一)》中“隐”字作“离”字解,今改为“隐”,其后“乐亡隐情,文亡隐言”与此同,特此说明。亡,通“毋”。与“隐志”相对,有“言志”,《尚书·尧典》有“诗言志”,《左传·襄公二十五年》孔子引述古《志》言:“言以足志,文以足言。”[2]乐亡隐情:《礼记·乐记》引师乙语曰:“夫歌者直己而陈德也。”又《乐记》:“先王……制雅、颂之声以道之,使其声足乐而不流,使其文足论而不息,使其曲直、繁省、廉肉、节奏足以感动人之善心而以矣。”“足乐”“足论”“足以感动人之善心”可与“乐亡隐情”相印证。[3]文亡隐言:《论语·季氏》有“言及之而不言谓之隐”,《荀子·劝学》有“可与言而不言谓之隐”,与“文以足言”刚好是相辅相成的命题。[4]寺:通“时”。[5]文王受命:文王接受上天的旨意。[6]讼:通“颂”。坊:通“旁”,大的意思。[7]多言后:多说君主之事。后,君。[8]安而迟:《颂》诗安静迟缓。[9]其诃绅而:诃,通“歌”。绅,通“伸”,长。,通“邈”,远。此句即《尚书·尧典》所言“歌永言”。[10]夏:通“雅”,大夏即《大雅》。《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吴季札观鲁《大雅》后言:“广哉!熙熙乎!曲而有直体,其文王之德乎?”[11]疑“也”前有脱文“小夏”,其下二句言《小雅》。[12]《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吴季札观鲁《小雅》后言:“美哉!思而不贰,怨而不言,其周德之衰乎?犹有先王之遗民焉。”[13]邦风:即《国风》。[14]内勿:勿,即物。[15]尃观人谷安:遍观民风民俗。尃,通“溥”,遍。谷,通“俗”,人谷,即人俗。安,通“焉”。[16]大佥材安:即大敛材焉。佥,通“敛”。[17]其言文,其圣善:圣,通“声”。《荀子·大略》:“(《小雅》)其言有文焉,其声有哀焉。”言,声并举,可见诗乐一体的观念,言文着重表达形式,声善强调表达的内容。[18]隹:通“谁”。[19]坊门:周凤五《〈孔子诗论〉新释文及注解》解释为旁门,曰:“旁门,四通之门。《尚书·尧典》:‘辟四门,明四目,达四聪。’《礼记·聘礼》:‘孚尹旁达。’《正义》:‘旁者,四面之谓也。’”此处指诗歌的言志者分贱民、民、成功者。言者身份不同,志从不同门中出也。[20]贱民:下民。:通“怨”。可女:通“何如”。邦风:国风。氏:通“是”。[21]又:通“有”。戚惓:忧患。《板》《荡》《正月》《雨无正》均是忧患之作。[22]“氏”上疑缺“雅”字。[23]工:通“功”。讼:通“颂”。[24]庿:通“庙”。王德:文王之德。至矣:谓文王之德至高无上。[25]敬宗:指周人祭祖以《清庙》为本。[26]秉文之德:秉承文王的德业。业:事。[27]《清庙》诗曰:“肃雍显相,济济多士,秉文之德。”[28]《文》:即《烈文》,原诗:“无竞维人,四方其训之。无竞维德,百辟其刑之。於乎,前王不忘。”:通“烈”。隹:通“维”。不显:通“丕显”。[29]敚:通“悦”。[30]《昊天有成命》中的诗句。二后,即二君,即文王、武王。[31]怀尔盟德:《诗·大雅·皇矣》:“帝谓明王,予怀明德。”盟:通“明”。害:通“曷”,表疑问,引起下文。城:通“成”。胃:通“谓”。[32]《诗·大雅·大明》作“有命自天,命此文王”。[33]谷:通“欲”。

【讲疏】

《孔子诗论》主要内容有:一、孔子对《诗经》的理解以及概括把握,总结诗、乐、文的关系。二、对有些具体篇目的特点进行概括,如《大雅》《小雅》。三、对具体诗歌篇目的解读,主要是提炼主旨,阐发自己的理解以及对诗歌的技巧进行分析。四、《诗论》中出现了众多对后世影响较大的文论批评术语,如“志”“情”“性”“命”“天命”“言”“隐”“信”“美”“善”“喜”“色”等,显示出篇名加断语的相关批评范式已经成熟,这点对后世相关诗话、词话批评方式的形成显然产生了较为深远的影响。《诗论》上承春秋时期赋诗言志之风,下启两汉《毛诗序》及对《诗经》的阐释经学,充分展现了先秦时期诗学理论的繁荣与发达,其显然具有重要的学术史及思想史研究价值,对后世《诗经》学及孔子研究均具重要的学术价值。

【关键词解读】

诗亡隐志,乐亡隐情,文亡隐言

《孔子诗论》中“诗亡隐志,乐亡隐情,文亡隐言”可看作是孔子文艺思想纲领之一。“诗”指诗歌,“乐”指音乐,“文”可解释为文章、文辞、文字,意思是说“诗歌不隐藏思想感情,音乐不隐藏感情,文章不隐藏文意”。“诗亡隐志”可与第二十简“其隐志必又以俞(晓喻)也”参考,《左传·襄公二十五年》孔子引述古《志》语“言以足志,文以足言”,“隐志”与“足志”相对,可看作孔子对“诗言志”更为明确的表述。从诗歌、音乐作为文艺体裁来看,此处的“文”解释为“文章”更为可信。从三者所承载的功能来看,诗歌言志、音乐抒情、文章表意,此可视为孔子对这三种文体较为全面的概括总结。

孔子讲诗与乐相提并论,符合孔子所说“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的思想,也反映出当时诗乐合一的状态。关于“诗言志”的说法,上可追溯至《尚书·尧典》“诗言志”,此后《左传·襄公二十七年》中赵文子提到“诗以言志”,《庄子·天下》有“诗以道志”,《郭店楚墓竹简·语丛一》有“诗所以会古今之志也者”的表达,这又为“诗言志”传统的发展提供了较为清晰的发展脉络。

【相关知识链接】

上博简内容总80余种,包括原存书题20余篇,全部为秦始皇“焚书坑儒”前的原始战国古籍,涉及历史、哲学、宗教、文学、音乐、文字、军事等诸多方面,以儒家类为主,兼及兵家、道家、阴阳家等。主要记载孔子及其弟子的言行,由于期间存在“留白”与“孔子曰”,作者当与《论语》的作者类似,由孔子弟子及再传弟子记录编纂而成,亦有学者认为其撰写者为子羔的可能性最大,可为参考,其成书当在战国中晚期。

有关《孔子诗论》作者的问题,学界有不同的看法。马承源先生认为竹简作者是孔子本人,是孔子本人在讲授《诗经》时的记录或手札。但也有人认为不是孔子所作。李学勤先生认为是孔子弟子对其讲授内容的整理。还有人认为既不是孔子本人也不是孔子的弟子,而是孔子的再传弟子所作的笔记,因为在有些论述前有“孔子曰”,认为是孔子的再传弟子更合理。三种说法都各有依据,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这是孔子讲授《诗经》最直接一手的材料。

【延伸阅读】

《孔丛子》共3卷21篇,内容主要记叙孔子及子思、子上、子高、子顺及子鱼(即孔鲋)等人的言行,宋咸曾为该书作注。有关《孔丛子》的作者问题,历代以来争论不休。旧说为孔鲋所作。《记义》中记载孔子对《诗经》作品的评述,可与上博简《孔子诗论》相互印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