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和谐概念及条件
追问“和谐是什么?”是一种积极定义方式。为更好地理解和谐的内涵,我们需要回答什么不是和谐,即寻找一种和谐的消极定义方式。[144]群体心理学中,一般将群际偏见消除、群际冲突避免,看作是群体和谐的形成,这也是人际冲突与和谐关系的认识。如果将人类基本关系的主要状态划分为冲突、合作与一体化等,那么和谐的特征之一变为非冲突;当中,竞争关系在人类关系连续谱中始终存在(图3.1)。中国首次表达和谐世界理念时,认为和谐世界是“各种文明兼容并蓄”[145]。所以,和谐的根本特征在于和平共处、互相尊重及民主合作,但这不否认现实世界是一个竞争与比较的世界。中西文化中有很多种和谐界定,我认为和谐的重要特征之一在于是一个过程,亦即和谐是没有上限的,这说明很难探寻一种和谐的充分条件;但是和谐是有下限的,也就是说和谐必须具有系列的必要条件,我认为冲突规避和缓解是和谐的一个必要条件。所以和谐必然是一个没有冲突的世界,但没有冲突并不必然意味着是和谐世界,因为和谐还包括其他多种维度,亦即“冲突避免”并不是和谐的充分条件。由此,和谐的消极意义在于一种“非冲突”的状态。必须指出的是,冲突包括军事层面上的冲突和利益层面的冲突。和谐社会和世界并不排斥利益冲突,这是一种竞争关系的表征,但和谐状态与军事冲突却是水火不容的。基于此,我偏重军事与安全角度,论证消除与规避冲突的机制对于和谐的意义。所以,我们建构和谐世界的努力之一,就在于消除与缓解冲突,促成和平共处与合作;而和谐世界研究的任务之一,就在于揭示国际社会冲突消除与避免的条件与机制。只有掌握这些条件和机制,我们才能在特定的情境中,知道如何促进国家间的合作,避免冲突。换言之,在何种条件下国家追求绝对收益,在何种条件下又是追求相对收益。综上,我认为国际冲突的避免,是和谐世界秩序形成的条件之一。这就表明,消除冲突成为和谐秩序形成的一种可能,但并不是必然。
图3.1 人际与国际关系结构图谱
国家间关系到底会不会走向冲突?这一本体问题决定我们对国际无政府状态性质的判定。一般而论,国际关系的本质特征,亦即与国内社会的根本不同在于国际无政府状态。以现实主义为代表的理性主义者认为,由于国家追求绝对收益,无政府状态下的国际社会是一个霍布斯的丛林世界,权力和利益成为国家的终极目标,由此国家间不可避免会走向冲突。[146]自由主义或理想主义者认为,人性中善的本质决定人类可以共存合作,避免冲突,而制度主义者认为国际制度与规范可以制约国家之间的攻击性。[147]以温特为代表的温和建构主义者在二者之中走一条中间道路,认为“无政府状态是国家造就的”,并且提供了三种基本的无政府状态文化,即霍布斯、洛克和康德文化。基于人类追求获取承认的根本动机,他进一步提出国际体系发展的进化论观点,认为世界国家有可能成为未来的国际治理形式。[148]以上诸种理论中,现实主义者多为悲观冲突论,自由主义者往往持乐观合作信念,而建构主义者持中庸立场,强调施动者的能动作用,但本质上建构主义也是一种进化论或进步的历史观。
中国政府的和谐世界理念表达了中国对于国际社会持一种乐观的进化态度。正因为如此,不少学者提出和谐世界理念代表了一种新国际秩序观。[149]从国内已有的研究来看,和谐世界理念的研究包括两大路径。其一,从中国外交的角度分析和谐世界的历史与文化根基。如追溯中国古代的和合文化,或和平的战略文化,为中国的和谐世界理念提供历史文化基础;分析周恩来的外交思想对于当今和谐世界政策的启示。也有学者论述中国政府提出和谐世界理念的政策意义,认为这是中国外交的一种新理念、新国际秩序观和全球治理观。[150]其二,从理论命题的角度分析和谐世界理念的内在逻辑与机制。比如,有学者从哲学与经济学,具体为博弈论的角度分析从冲突到和谐的可能,探讨从冲突走向和谐的人类关系连续谱的演进机制。[151]此外,有学者从国际政治与国内政治关系的角度分析二者的理论相关与政策联系。[152]
在和谐世界的内涵、意义以及与具体问题领域的相关性等方面,现有研究取得了很大成就。但是,既有研究的理论路径与问题意识各异,论证逻辑也大不相同;对于和谐世界问题的过程与机制分析,虽有研究但并不充分。正如王逸舟所指出的,和谐世界理念的具体政策内容尚不明确,难以落实到操作层面。[153]这也与既有研究的特点紧密相关,如大部分研究只停留于对和谐世界概念的文本和历史诠释,而没有转化为国际关系命题。具体来说,第一,鲜有从冲突到和谐的关系连续谱的界定与操作。换言之,多数研究并没有仔细界定何谓和谐,而是一概接受了从政策到学术界的“共识”,即从政治、经济、安全以及文化和生活方面对和谐的理想描述。第二,现有研究大多停留于政策分析与诠释,并未从中总结出国际关系规律,提炼国际关系理论知识。第三,理论路径较为单一。如从历史文化中寻求和平文化,这很容易陷入为论点找论据的片面之嫌;除了博弈哲学外,少有引介较为成熟的理论路径分析的努力。第四,问题意识不够明确。对于“和谐世界”所承载的国际关系学术问题,其内在可能与必然机制等,现有研究较少涉及。
有鉴于此,我在上文简述和谐与冲突关系基础上,即认为冲突的规避是和谐秩序形成的一种可能(并非必然)途径,进而引入社会认同理论的路径,分析国家对社会认同的追求,会不会必然引发国际冲突;换言之,在认同冲突的逻辑中,如何避免冲突,或走向和谐的国际秩序。人类冲突的起源,或为物质利益的追求与竞争,或为符号认同的追求与竞争。我抛开物质主义的路径,转向认同路径,探究人类追求社会认同,是否必然会导致人际与群际冲突。由于我将国际社会类比为群体社会,由此群体对认同的追求,与国家对认同的追求,其内在逻辑相同。[154]所以借助于群体心理学的分析,我们可以对国际关系是否必然走向冲突得出新的结论,从而论证和谐世界的可能与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