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表演性身体:反情节的绵延时间
德国学者曼弗雷德·普菲斯特曾归纳过,从亚里士多德的《诗学》到布莱希特的《戏剧小工具篇》,这一脉的传统坚持情节先于人物;而莱辛、歌德等启蒙时代的作家,以及后来自然主义的作家则站在这个观点的反面,比如莱辛在《汉堡剧评》第五十一章称“情节先于人物”的情况只适合于喜剧。在这个划分方式中,亚里士多德和布莱希特的年代显然相差甚远。他们之间的相似性,在于他们恰好都是启蒙理性的对立面。而在布莱希特意义上的情节先于人物,是一种经过了启蒙理性之后的否定之否定。仍然使用情节这个词,会导致混淆。倒不如这样说:情境中的事件发生的时间顺序优先于人物。
故事与情节的区别在于,故事是由纯粹按时间顺序安排的连续性事件构成,而情节中则包含了重要的结构因素,如因果和其他意义的关系、轨迹、段落划分、时空重组等等。
当然,在传统的戏剧以及影视剧的领域中,存在情节和叙事优势地位的回潮,此时故事性的情节成为真正的主体,人物退居次要地位。情节的背后是结构主义和叙事学“语言论转向”对所有内容具有主导性的叙事,在这个叙事结构下的人,只是小蚂蚁。而当代表演艺术则是站在启蒙理性的文本主义遗产上发生的。比如施林根西夫的作品《请热爱奥地利》,在非法移民“真人秀”的集装箱上贴的标语“外国人滚出去!”和施林根西夫本人扮演的一个类似极右翼奥地利自由党的形象发表的各种面对观众的言论,都是故意地蔑视“人”。的确,这12位非法移民仍然是结构之下的小蚂蚁,他们每天被参与投票的观众选出两个人遣送出境。但施林西根夫向观众大声呼吁类似“都来投票吧,即便他长得丑也可以是一个理由”之类的赤裸裸的言辞,之所以会对奥地利右翼势力产生严重刺激,是因为这暴露了结构本身的荒谬残酷。情境中的事件发生的时间顺序产生了一种新的人文主义的东西,它并不直接肯定“人”。在这整个表演事件中,不管是12位非法移民,还是那些决定其命运的观众,还是那些参与外围辩论的人,都仍然没有改变他们被社会结构决定的属性,因此“情节”当然要先于他们。但此时的“情节”,是一种表演的文本(performance text)。当代表演艺术是以表演性的身体和表演时间互为表里,而具有主体性的人物则退居其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