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诠释学史(精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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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信仰与知识

保罗保罗倡言“因信称义”,因此在他的隐喻性解释中少有知识的成分。他的比喻方法简单直截:“因为律法上记着,亚伯拉罕有两个儿子,一个是使女生的,一个是自主之妇人生的。然而那使女所生的,是按着血气生的;那自主之妇人生的,是凭着应许生的。这都是比方,这两个妇人就是两约。一约是出于西奈山,生子为奴,乃是夏甲。这夏甲二字指着阿拉伯的西奈山,与现在的耶路撒冷同类,因耶路撒冷和她的儿女都是为奴的。但那在上的耶路撒冷是自主的,她是我们的母。……弟兄们,我们是凭着应许作儿女,如同以撒一样。当时,那按着血气生的,逼迫了按着圣灵生的,现在也是这样。”(注:《圣经·加拉太书》4:22—26。)通过类比,保罗保罗得出基督徒是因了“应许”而生,他们受到“逼迫”,恰恰证明了他们是“自主之妇生的”,是“按着圣灵生的”。这样的隐喻性解释,与其说是“解释”,不如说是“宣告”。

与此不同,奥利金取法斐洛,试图对于《圣经》作出能够见容于理性的解释。“两希文明”之融合,始于公元前2世纪,在那时,希伯来文化已经开始吸收哲学的方法和希腊语的文化遗产。但是这种“融合”在基督教基督教形成过程中才获得了实质性的进展,其宗旨乃是基督教基督教福音的真理与希腊哲学的融合,其形式表现为信仰与知识之结合。在这一进程中的第一个重要的代表人物,毫无疑问是斐洛,他兼具犹太哲学家和基督教基督教神学家双重身份,可以说是在双重的——在西方哲学史和基督教基督教神学的——意义上将基督教基督教信仰和哲学理性结合在一起的思想家。斐洛所开启的方向在奥利金那里被进一步发扬光大,奥利金本人也因此成为解经史上里程碑式的神学家。

奥利金强调知识与理性,显然与他所受到的教育有关。奥利金曾受业于阿摩尼乌·萨卡斯(他的老师正是新柏拉图柏拉图主义的创始人普罗提诺),因此在哲学上倾向于新柏拉图柏拉图主义。当然,他的研究所涉猎的范围要宽广的多,除了新柏拉图柏拉图主义外,还包括了希腊哲学、新斯多噶主义等,为了反驳异端,他还深入研究了诺斯底主义。凡此种种,使得奥利金的思维与语言表达方式具有浓厚的哲学思辨性。

在保罗保罗看来,智慧可分为两种,一种是神的智慧,一种是人的智慧。神的智慧高深莫测,即便是“神的愚拙总比人智慧”(注:《圣经·哥林多前书》1:25。),更不用说神的智慧了,因而神的智慧实在是人的智慧所不能理解和认识的。非但如此,人的智慧还阻碍着人对上帝之“信”,因此保罗保罗要求废弃人的智慧与聪明,对于上帝,人惟有“信”而已。是以,保罗保罗传道,“并不用智慧的言语,免得基督的十字架落了空”(注:《圣经·哥林多前书》1:17。)。这种做法很容易为人所诟病,以为耶稣只是比较成功的巫师,他所行的奇迹乃与巫术一般无异,而基督徒则是无知且轻信之人。持有这种看法的知识分子在当时并不在少数,凯尔苏斯(Celsus,生卒年不详,约生活于公元180年前后)对基督教基督教的批评可以说是代表了这一群体的学者之共同见解。凯尔苏斯撰有《真言》(The True Word)(成书于约公元177—180年,已佚)一书,系统地批评了基督教基督教义,在当时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凯尔苏斯的《真言》对于基督教基督教的指控并非完全无中生有,在某些方面,凯尔苏斯所指责的东西也正是奥利金所反对的东西,只是两者出发点有着原则的不同,凯尔苏斯批评基督教基督教教义,旨在否定基督教基督教;而奥利金则希望通过对基督教基督教的反思完善基督教基督教。正因如此,奥利金在其《驳凯尔苏斯》(Contra Celsum,英译本为Against Celsus)一书中就具有了一种独特的风貌:它一方面反驳凯尔苏斯,另一方面也是对基督教基督教内部的某些观点与做法展开批评,或者说,借助于对凯尔苏斯的批评来展开内部的批评。

凯尔苏斯视耶稣为巫师,并断言,耶稣只是借助于魔术而得以完成那些奇迹(注:See Origen,Against Celsus,Book I,Chapter VI。)。奥利金反驳道:“如果耶稣像魔术师(dealers in magical arts)那样,只是为了表演而变魔术,在他们之间就确实有相似之处。不过,现下还没有任何一个玩杂耍的人,通过他的表演过程来吸引他的观众,来矫正他们的行为,或者,使那些惊奇的观众转向对上帝的敬畏敬畏,也不会努力劝说他们,像蒙神称义的人那样去生活。玩杂耍的人决不会去做那些事情,因为他们既没有这样的能力和意志,也没有任何这样的愿望为矫正人们的行为而操劳,此乃由于他们自己的生活是充满了最粗俗的与最无耻的罪恶。”(注:Origen,Against Celsus,Book I,Chapter LXVIII.)奥利金由此想证明,就形式而言,耶稣所行之奇迹与魔术类似,但在信仰与道德的层面,两者之实有天壤之别,耶稣无疑是属神的,他本身就是神,他本是为了拯救人类而现身的。

凯尔苏斯指责说,某些基督教基督教徒根本不想为他们的信仰说明其理由,或接受某种理由,而一味地反复絮叨,“无须验查,只要相信”,“你的信仰将拯救你”等等,声称“俗世的智慧是邪恶的,愚拙(foolishness)才是善事”。这些话,与保罗保罗所言如出一辙,基督教基督教徒并不陌生。尽管如此,奥利金还是作出了批评性的回应:“人们在基督教基督教教义体系中会发现,它所述说的并非如此妄自尊大,至少有很多关于信条的研究、以及关于晦暗不明的话语之说明见于先知的著述;在福音书中有着诸多比喻,还有无以计数的同样是叙述或确定象征意义的其他言论。”(注:Origen,Against Celsus,Book I,Chapter IX.)部分地由于生活之所迫,部分地是因为人的软弱,只有很少的人真正潜心于对它们的研究。然而,只有当人们真正明了经过审视的信仰之理由,才能得以提升,净化自己灵魂灵魂。奥利金就是这样站在一种更易于被人的理性所接受的立场上为耶稣的神性与基督教基督教进行辩解,同时也阐明了自己不同于保罗保罗的主张:对于知识的诉求。奥利金的主张也有其《圣经》文本上的依据:“聪明的人心得知识,智慧的人耳求知识”(注:《圣经·箴言》18:15。),“智慧人大有能力,有知识的人力上加力。”(注:《圣经·箴言》24:5。)

奥利金显然是少数致力于教义研究的学者之一,可能是那个时代最出色的基督教基督教理论家。他的著述,特别是他的解经性著作,充分体现了他的学者气质。这一点,我们也可以从他上述对于“三位一体三位一体”观念的辨析中略见一斑。

但是,人们并不能由此得出结论,认为奥利金是将理性置于信仰之上的基督教基督教的哲学家。无论如何,与知识、理性相比,他其实更为强调信仰的优先性。对此,有学者作出了这样的概括:“奥利金或许是一位知识分子,但是论到神学的时候,他对于神圣启示启示与信心的强调,与哲学与理性相比较,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对于基督徒,若要思考神与救恩,必须先委身于信仰,包括接受教会传统的真理,尤其是使徒的教导。奥利金与克莱门特一样,知道并承认《圣经》以外的真理,但是否认真理与神圣启示启示会有冲突的可能性。……奥利金的神学思考开始于神学与哲学的正确角色。我们已经看到,奥利金使他们很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同时又赋予神圣启示启示与信仰首要的地位。”(注:奥尔森:《基督教基督教神学思想史》,第97—9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