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0—1450年间词话故事中的开封城
美国哈佛大学 伊维德(Wilt L.Idema)
作为宋朝首都的开封是世界的奇迹。它是帝国政府和商业的中心。在繁荣的经济中它有着可能多达100万的人口。然而一旦这个城市被女真人征服并洗劫,昔日的辉煌所剩无几,城市往日的热闹繁荣仅仅存在于记忆中,而且记忆很快变成了传奇的素材。这传奇在以后的岁月中可以与长安媲美,长安曾是辽阔的唐帝国为时更长的首都;开封后来也可与杭州相媲美,杭州坐落于钱塘江与秀丽的西湖之间,一直是浪漫故事的发源地。但是开封传奇流传的原因之一是这座城市与同样传奇性的人物——包公之间的联系。包公的角色起源于历史人物包拯(999—1062),包拯曾短暂地做过开封府尹,但是这个名字很快就与越来越多的犯罪和腐败的故事联系了起来。
所以,元代和明初关于开封城的丰富资料之一是与包公有关的词话。学者很早就知道词话体裁的存在,词话是元代和明初说书的说唱版本,但是在20世纪的大部分年代一直没有词话的文本问世。这个情况到了1972年才改变。当时一个来自上海郊区的农民卖给当地的中国书店一叠文献。据这个农民说这些文献是1967年他的生产队夷平某宗族的早期墓地建猪圈时发现的。中国书店的店员当时并没有立刻认识到这批材料的独特价值,而且付给该农民的钱才刚刚够他买汽车票回家。但是很快这些材料的价值就被认识到了。这些材料大多是刊行于明代成化年间(1465—1487)的词话。(注:这些文献如何被发现的故事经常被讲述,最近一次是在俞子林:《明成化永顺堂刻本说唱词话的发现语研究》,《出版资料》2010年第1期,第23—31页。关于更详细的讨论,见Anne McLaren,Chinese Popular Culture and Ming Chantefables,Leiden:Brill,1998,esp.pp.15-31,“The Discovery of the Chantefables in Jiading County”。)上海博物馆早在1973年就影印出版了这批文献,这个版本后来被不断重印。(注:《明成化说唱词话丛刊》,上海文物保管委员会,1973年。)南开大学的朱一玄教授后来出版了批评性的排印本(中州古籍出版社)。(注:朱一玄:《明成化说唱词话丛刊》,中州古籍出版社,1997年。)这些词话的发现在中国和海外引起了轰动。这其中可能被关注最多的是关于花关索的英雄事迹的文献,这些文献引起了三国演义研究者的极大兴趣。(注:井上泰山:《花关索传の研究》,东京汲古书院,1989年;Gail Oman King,Trans.The Story of Hua Guan Suo,Tempe:Center for Asian Studies Arizona State Universityy,1989年。)比较而言,这八部词话中关于包公的词话似乎最不引人注目,但是就我们的目的来说它们最为重要。(注:这些词话最近被伊维德翻译成了英语,见Wilt L.Idema,Judge Bao and the Rule of Law:Eight Ballad Stories from the Period 1250-1450,Singapore:World Scientific,2010年。早前研究这些词话的文章主要关心这些词话与明代最后一个世纪里包公的材料之间的关系。)
这些文献通常被称作成化说唱词话,一些学者想当然地认为这些文献不仅仅在成化时期被刊行,而且也编于成化时期,但是情况未必是这样。历史语言学的专家已经指出这些词话的韵脚反映了吴方言,所以有可能最初是编于苏州地区。这种观点为表现在文献中的某种地理知识所支持:匿名的作者在细节方面展现了关于从绍兴到镇江的路线的知识,而对于中国其他地方的知识则相当模糊。如果这些文献真的是起源于苏州地区,那么它们应该最初在江南地区流行,然后才在北京被刊印。在关于包公的文献中,有些词话似乎在滑稽的模仿并试图胜过其他很可能更早的文献。赵景深在他向学术界介绍这些文献是如何被发现的文章中强调,这些文献很可能是在成化时期被刊印,但是非常有可能是编写于更早的时期。(注:赵景深:《谈明成化刊本说唱词话》,《文物》1972年第11期,第19—22页。)后来的一些学者发展了这个观点。跟随这些专家,我建议(在每一部词话的年代能够被更准确地确定之前)把这些词话当作是1250—1450之间的作品,这个时期见证了以元代与明初杂剧和话本为代表的白话文学的最初繁荣。(注:在他关于话本的最初年代断定的研究中,Patrick Hanan将1250年到1450年定义为话本编篡的“早期”。见Patrick Hanan,The Chinese Short Story:Studies in Dating,Authorship,and Composition,Cambridge 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73。与词话文献不同,1250到1450年间的白话故事和戏剧大多保存在晚明的版本之中。)
这些以包公为题材的词话在内容和篇幅上颇为多样。其中一篇名为《包待制出身传》,讲述了包公早年的岁月,他在科举上最终的成功和他隐藏身份返乡的故事。另一篇同等篇幅的词话叫做《包待制陈州粜米记》,说的是包公去陈州,而陈州的皇亲在饥荒中牟取暴利。另一篇叫做《仁宗认母传》,讲述了包公如何在从陈州回开封的路上遇见仁宗的生母的故事。另一篇通篇是韵文,叫做《包龙图断白虎精传》,说的是一个化身美女的虎精如何迷住书生,大闹开封,并最终在张天师的帮助下被包公降服的故事。剩下的四部关于包公的文献篇幅大约都是上面提到的文献的两倍。《包待制段歪乌盆传》说的是一个找不到尸体的离奇谋杀案,因为两个邪恶的陶匠将受害人的尸体混在了他们用来制陶的陶土中。剩下三部词话中的坏人包括一个邪恶的旅店店主,该店主谋杀了一个书生并抢劫了他从某盗贼首领的女儿那里获得的宝物(《张文贵传》);一位杀害了一个书生和其襁褓中的儿子的国舅,因为该国舅觊觎书生年轻漂亮的妻子(《包龙图断曹国舅传》);还有一位皇帝的弟弟,他由于垂涎洛阳一位富裕的织工的妻子刘都赛而谋杀了织工全家(这篇文献的两部残卷有不同的标题)。包公在这些谋杀的案件中都迅速找到了凶手并伸张了正义,虽然他不得不用越来越离奇的手段来逮捕凶手,并且用越来越残忍的折磨手段来获得口供。除了盆儿鬼的词话之外,所有其他关于包公的词话都完全或者部分地发生在开封,因而可以帮助我们重建元代和明初开封城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