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暮生朝死花
尹若水初入丛林之时，便已觉怪异，随着愈往里走，怪异之感愈甚。
她心中实在难安，行至一半，便骤然停步。抬头四处环望，然林中黢黑难以视物，只得伸手入怀，摸出一火折子吹燃，借着星星之火仔细打量起来，只见林木葱翠高耸入云，铁干虬枝峥嵘轩峻，密密层层竟将他们头顶夜空遮得严严实实，不露半点星光。林中万籁俱寂，既不闻风吹草动，亦不见蛙鸣蝉噪，唯有他二人喘息之声在这片无垠的丛林当中此起彼伏。
叶落凡见此不由诧异：“有道秋来草木萧疏，此处却如人间四月，郁郁葱葱，实乃怪事！”
尹若水心感不安，因而并未出声，手执火折徐徐向前步去。
地上盘根错节，凹凸不平，行走在上面极其不易，以至于两人走了大半天，仍未能走出丛林，不知不觉间反倒失了方向，手中火折子至此亦已燃尽。
此处若是平常之处，尚可仰观星宿，通过北斗星来辨别方向，偏偏他们头顶树叶遮天蔽日，根本无从着手。
尹若水正心烦气躁，耳边突地听到叶落凡“咦”了一声。
“尹姑娘，你瞧那是何物？”
尹若水闻言，立马抬眸顺着他手指去方向望去，一个怪异而突兀的画面立时映入眼帘：远处，黑暗当中似乎谁人点亮了灯，那灯如豆一般大小，光呈绿色，浮在半空中，端地诡谲莫名。点灯速度极快，先是一盏，继而两盏，三盏……俄而已连成一片。
“那……那是什么东西？”
尹若水不由大惊，然她刚惊呼出声，原先浮在半空中的一盏“灯”已猛然朝他二人所在方向飞扑而来。及距离近些了，尹若水二人这才看清，浮在半空中的并非灯光，而是一只只眼睛，眼睛下方竟是一朵花！那花长约一人高，茎宽足有碗口大，瓣内齿锋森森，茎下竟似长了双足，移动速度快疾如梭。
他二人何曾见过此等诡异之事，心下大骇，转身拔腿便要逃，然那花已扑至二人背后，花瓣瞬时大展，竟要将他二人生生吞进腹中。
仓促间，尹若水只得拔剑朝那花挥砍而去。那花却成了精般，见她拔剑挥砍便猛地右移而去，竟是要去袭击手无寸铁的叶落凡。
叶落凡见此，忙矮身一躲，旋即向后翻滚数圈，这才堪堪避开。
尹若水一剑落了空，已生愠意，此时见那花竟移向身侧之人，更是恼怒，腰身一转，手下宝剑已斜斜挥向花茎。剑起剑落间，那花立时被砍成两半，绿色液体喷溅而出，一股浓烈的腐臭味立即扑鼻而来，熏得尹若水俯身欲呕。
叶落凡位于边上看得一清二楚，那花被砍断成两半后，花瓣立时倒地枯萎，而连接根部的那一部分却蓦地遁入地底，再不见踪迹。
叶落凡正自疑惑，刚要出声提醒，前方花群已如潮汹涌而来。
尹若水位于前端，正当其冲，见花群齐奔而来，忙握紧手中宝剑，欲施出一招“飞流湿行云，溅沫惊飞鸟”，谁知手臂刚要抬起，才发现全身软绵无力，竟似被点了穴道。
她一时又惊又愕，拔足欲逃，偏偏毫无动身之力，眼见一排排尖牙利齿兜头而来，一时心灰意冷，只道自己命将休矣，却在这生死旦夕，耳边骤然传来一声低喝：“闭气！”
旋即，她腰身一紧，整个人猛地被扣入一个宽厚而温暖的怀里，一阵头昏目眩，似被抱着在地里翻滚，数十圈后才堪堪停了下来。
见前方花群离他们已有十数丈，叶落凡这才松开怀中之人，自袖中摸出一火折子，至唇前一吹，一道微弱的火光立马燃起。
前方花群原来势汹涌，火光一燃，竟纷纷慢了下来，直至数丈外方不敢再近。
尹若水见此，不由得大感诧异。
叶落凡叫道：“此花惧火，因而不敢向前。你快寻些柴来，火折久燃怕是不够用。”
尹若水闻此忙俯身就近拾来些枯枝败叶，垛成一堆。烈火熊熊之下，那些花朵果真纷纷退去，森森绿眼亦缓缓阖上。
林中霎时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尹若水于火堆前盘膝而坐，危险虽已暂去，然她仍心有余悸，双目凝视火光，许久才缓缓开口问道：“方才那些花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会袭击人？”
“我若未料错，此花名乃‘暮生朝死’，因生于暮时死于朝时而得之，又因瓣内生齿，以肉为食，故而又被人称为‘食人花’。闻听此花甚有灵性，攻击人之时常先派出一朵作为试探，此谓之‘探花’。如若不敌为人所折，便散发毒气将人迷晕，其他暮生朝死花再群攻而上。”
“断茎之花看似已死，实则未亡，只要花根尚在，半个时辰后便又能重新长出来，唯有掘出花根，才能将之置之于死地，然暮生朝死花根极其灵敏，能遁地数十丈不止。”
“此外，暮生朝死花根内具奇毒，将其根汁炼制成药，寻常人一旦不慎食入腹中，一日不到便会昏厥至死，此毒与花名相反，谓之‘朝生暮死’。”
听至此处，尹若水不由猛吸一口冷气，一时竟说不出一句话来，好半天才喃喃道：“如此奇事，我竟未曾听闻。”
叶落凡似未察觉异样：“尹姑娘未曾听闻并不奇怪，我亦不过曾偶然于一古籍上读过这么一处地方，作此籍之人称此地为‘怪林’，曰林中四时如春，无一时秋夏冬，又曰林中一类花肥大如婴，暮生朝死，乃食人怪物云云。昔时我只当其乃怪志奇谈，因之未曾置于心上，如今想来，我等定是误入怪林之中，至于此花必是暮生朝死花无疑。”
“既如此，你我二人该如何出此林？”
“暮生朝死花既现于夜间，且惧火，依我所见，你我今夜不妨暂且留宿此地，等明日天亮再作打算。”
“嗯。”尹若水并无意见，略一点头，倚着身后巨树便沉默起来。
叶落凡见此亦不再出声，用枯枝挑旺火堆，又添了数根粗木。火焰“噼里啪啦”响个不止，在这片寂静的怪林中显得尤为刺耳，却又莫名地教人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