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韩非列传第三
※原文
老子者,楚苦县厉乡曲仁里人也,姓李氏,名耳,字聃,周守藏室之史也。
孔子适周,将问礼于老子。老子曰:“子所言者,其人与骨皆已朽矣,独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吾闻之,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是皆无益于子之身。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孔子去,谓弟子曰:“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罔,游者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矰。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
老子修道德,其学以自隐无名为务。居周久之,见周之衰,乃遂去。至关,关令尹喜曰:“子将隐矣,强为我著书。”于是老子乃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而去,莫知其所终。
或曰:老莱子亦楚人也,著书十五篇,言道家之用,与孔子同时云。
盖老子百有六十余岁,或言二百余岁,以其修道而养寿也。
自孔子死之后百二十九年,而史记周太史儋见秦献公曰:“始秦与周合,合五百岁而离,离七十岁而霸王者出焉。”或曰儋即老子,或曰非也,世莫知其然否。老子,隐君子也。
老子之子名宗,宗为魏将,封于段干。宗子注,注子宫,宫玄孙假,假仕于汉孝文帝。而假之子解为胶西王卬太傅,因家于齐焉。
世之学老子者则绌儒学,儒学亦绌老子。“道不同不相为谋”,岂谓是邪?李耳无为自化,清静自正。
※译文
老子是楚国苦县厉乡曲仁里人,姓李,名耳,字聃,做过周朝掌管藏书室的史官。
孔子去周都,向老子请教礼的学问。老子说:“你所说的礼,倡导它的人尸骨都已经腐烂了,只是他的言论还在罢了。况且君子机遇来了就会驾着车出去做官,若生不逢时,就随遇而安。我听说,善于经商的人会将货物隐藏起来,好像什么都没有,君子具有高尚的德行,但表面上却显得愚钝。把您的骄气和过多的欲望抛却吧,将您做作的情态神色和过大的志向抛却吧,因为这些对您自身是没有好处的。我能告诉您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孔子离去后,对弟子们说:“是鸟,我就知道它能飞;是鱼,我就知道它能游;是兽,我就知道它能跑。会跑的兽可以织网捕获,会游的鱼可以制成丝线去钓,会飞的鸟可以用箭去射。至于龙,我就不知如何去办了,它是驾着风而腾飞上天的。今天我见到老子,他大概就是龙吧!”
老子研究道德学问,他学说的宗旨就是隐匿声迹,不求闻达。他在周都住了很久,看到周朝日益衰微,就离开了。到了函谷关,关令尹喜对他说:“您就要隐居了,就麻烦您为我们写一本书吧。”于是老子就撰写了一本书,分为上下两篇,阐述了关于道德的本意,大概五千多字,然后离去,从此无人知道他的下落。
有人说:老子也是楚国人,他著书十五篇,论述的是道家的作用,据说他与孔子是同一时代。
据说老子活了一百六十多岁,也有人说活了二百多岁,这是由于他修道养心才健康长寿的啊。
孔子死后一百二十九年,史书记载,周朝的太史儋会见秦献公时,曾预言说:“当初秦国与周朝是合在一起的,合了五百年后又分开了,分了七十年后,就会有称霸的人出现。”有人说太史儋就是老子,也有人说不是,世人都不知道哪种说法正确。总之,老子是一位隐居的君子。
老子的儿子叫李宗,他做过魏国的将军,封地是段干。李宗的儿子叫李注,李注的儿子叫李宫,李宫的玄孙叫李假,李假在汉文帝时做过官。而李假的儿子李解曾担任胶西王刘卬的太傅,因而李氏定居在齐地。
社会上信奉老子学说的人就排斥儒家学说,信奉儒家学说的人也排斥老子学说。“主张观点不同的人,就无法在一起共事”,难道就是指这样的情况吗?老子主张无为而治,使百姓自化;主张清静不扰,使百姓归于正。
※原文
庄子者,蒙人也,名周。周尝为蒙漆园吏,与梁惠王、齐宣王同时。其学无所不窥,然其要本归于老子之言。故其著书十余万言,大抵率寓言也。作《渔父》《盗跖》《胠箧》,以诋訾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术。畏累虚、亢桑子之属,皆空语无事实。然善属书离辞,指事类情,用剽剥儒、墨,虽当世宿学不能自解免也。其言洸洋自恣以适己,故自王公大人不能器之。
楚威王闻庄周贤,使使厚币迎之,许以为相。庄周笑谓楚使者曰:“千金,重利;卿相,尊位也。子独不见郊祭之牺牛乎?养食之数岁,衣以文绣,以入大庙。当是之时,虽欲为孤豚,岂可得乎?子亟去,无污我。我宁游戏污渎之中自快,无为有国者所羁,终身不仕,以快吾志焉。”
申不害者,京人也,故郑之贱臣。学术以干韩昭侯,昭侯用为相。内修政教,外应诸侯,十五年。终申子之身,国治兵强,无侵韩者。
申子之学本于黄老而主刑名。著书二篇,号曰《申子》。
※译文
庄子是蒙地人,名周。他曾担任蒙地漆园的小官,与梁惠王、齐宣王等同时代。他学识渊博,涉猎范围无所不包,他的中心思想却源自老子学说。他撰写了十余万字的著作,多为托词寄意的寓言。他写的《渔父》《盗跖》《胠箧》中,有诋毁孔子学派的人的内容,有来阐明老子思想的内容。而畏累虚、亢桑子等地名、人名都是凭空编造的,没有实事根据。不过庄子善于行文措辞,描摹事物,抒发情感,以攻击、驳斥儒家和墨家,即使是当世博学之士,也不能逃过他的攻击。他的语言汪洋浩漫,随心所欲,所以自王公大人起,都无法器重他。
楚威王得知庄周贤能,就派使臣带着丰厚的礼物去聘请他,答应任他为曹国的宰相。庄周笑着对楚国使臣说:“千金,的确是厚礼;卿相,的确是尊贵的职位。难道你不知道祭祀天地用的供品牛吗?把它喂养几年,然后给它披上带有花纹的绸缎,牵进太庙去当祭品,这时,它就算想做一头孤独的小猪,难道能实现吗?你赶紧走吧,别玷污了我。我宁愿在小水沟里身心愉快地嬉戏,也不愿受君王的束缚。我终身不做官,以愉悦自己的心志。”
申不害是京邑人,曾是郑国的小官吏。后来研究了刑名法术的学问,向韩昭侯求取官职,昭侯任用他为宰相。他对内修明政治,对外应对诸侯,前后十五年。直到申不害去世,国家安定,政治修明,军队强大,没有谁敢侵犯韩国。
申不害的学说源于黄帝和老子,但是他却以循名责实为主,其著作有两篇,名为《申子》。
※原文
韩非者,韩之诸公子也。喜刑名法术之学,而其归本于黄老。非为人口吃,不能道说,而善著书。与李斯俱事荀卿,斯自以为不如非。
非见韩之削弱,数以书谏韩王,韩王不能用。于是韩非疾治国不务修明其法制,执势以御其臣下,富国强兵而以求人任贤,反举浮淫之蠹而加之于功实之上。以为儒者用文乱法,而侠者以武犯禁。宽则宠名誉之人,急则用介胄之士。今者所养非所用,所用非所养。悲廉直不容于邪枉之臣,观往者得失之变,故作《孤愤》《五蠹》《内外储》《说林》《说难》十余万言。
然韩非知说之难,为《说难》书甚具,终死于秦,不能自脱。
《说难》曰:
凡说之难,非吾知之有以说之难也;又非吾辩之难能明吾意之难也;又非吾敢横失能尽之难也。凡说之难,在知所说之心,可以吾说当之。
所说出于为名高者也,而说之以厚利,则见下节而遇卑贱,必弃远矣。所说出于厚利者也。而说之以名高,则见无心而远事情,必不收矣。所说实为厚利而显为名高者也,而说之以名高,则阳收其身而实疏之;若说之以厚利,则阴用其言而显弃其身。此之不可不知也。
※译文
韩非,是韩国的贵族子弟。他喜好刑名法术的学问。他的学说理论基础源于黄帝和老子。韩非天生口吃,不善言谈,却善于著书立说。他和李斯都是荀卿的学生,李斯自认为学识不及韩非。
韩非看到韩国日益衰弱,屡次上书对韩王进行规劝,可韩王不采纳。韩非痛恨当时君主治理国家不致力于修明法制,这样难以凭借君王掌握的权势来驾驭臣子,无法富国强兵寻求、任用贤能之士,反而任用那些夸夸其谈、危害国家的文学游说之士,并且把他们置于那些讲求功利实效的人之上。他认为儒家用经典文献扰乱国家法度,而游侠却凭武力违反国家法令。国家太平时,就宠信那些徒有虚名的人,危急来临时,就使用那些披甲戴盔的武士。现在国家供养的人并不是真正需要的,而真正需要的人又不是所供养的。他悲叹廉洁正直的人总是不被那些邪曲奸枉之臣所容,他考察了古今得失的变化,写下了《孤愤》《五蠹》《内外储》《说林》《说难》等十多万字的著作。
虽然韩非深深懂得游说的艰难。他撰写的《说难》一书,讲得非常详细,可他最终还是死在秦国,没能逃脱游说的祸难。
《说难》写道:
大凡游说的困难,不是难在我的才智不足以说服君主;也不是难在我的口才不足以明确地表达出我的思想;也不是难在我不敢毫无顾虑地把意见全部表达出来。大凡游说,难在如何了解游说对象的心理,然后用我的说辞打动他。
游说的对象在博取高名,而游说的人却用重利去说服他,你就会被认为品德低下而受到卑贱的待遇,必然会被遗弃和疏远。游说的对象出于贪图重利,而游说的人却用博取高名去说服他,他就会觉得你不真诚且脱离实际,必然不录用你。游说的对象实际上贪图重利,但是却装作博取高名,若游说的人用博取高名去说服他,他就会表面上接受你,其实却疏远你;若游说的人用重利去说服他,他会暗中采纳你的意见,却会公开抛弃你这个人,这些都是游说的人不能不了解的。
※原文
夫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未必其身泄之也,而语及其所匿之事,如是者身危。贵人有过端,而说者明言善议以推其恶者,则身危。周泽未渥也而语极知,说行而有功则德亡,说不行而有败则见疑,如是者身危。夫贵人得计而欲自以为功,说者与知焉,则身危。彼显有所出事,乃自以为也故,说者与知焉,则身危。强之以其所必不为,止之以其所不能已者,身危。故曰:与之论大人,则以为间己;与之论细人,则以为粥权。论其所爱,则以为借资;论其所憎,则以为尝己。径省其辞,则不知而屈之;泛滥博文,则多而久之。顺事陈意,则曰怯懦而不尽;虑事广肆,则曰草野而倨侮。此说之难,不可不知也。
※译文
行事保密就能成功,言谈中泄露机密就会失败。这也不一定是游说者本人故意把机密泄露出去的,往往言谈中无意地说到了君主内心隐藏的秘密,这样的话,游说之人就会遭受灾祸。君主有了过失,游说之人却引用一些美善之议来推导出他过失的严重,则游说者就会有危险。君主对游说者的恩宠尚未达到深厚的程度,游说的人却把心里的话全说出,若被采纳实行且收到实效,则君主就会忘掉你的功劳;若意见行不通且遭到失败,则游说者就会被君主怀疑,这样,游说者也会有危险。君主得到了如愿的良策,并且想作为自己的功绩,游说者参与这件事,则也会有危险,君主表面上做一件事,内地里却另有目的,若游说者知道真相,则他也会有危险。君主坚决不愿做的事,却勉强让他去做,君主坚决要做的事,又上去阻止,游说者就有危险。所以说:和君主议论在任的大臣,君主就会认为你在挑拨离间;和君主议论地位低下的人,君主就会认为你在卖弄权势。议论他所喜好的,君主会认为你是在利用他;议论他所憎恶的,君主就会认为你在试探他含怒的深浅。若游说者文辞简略,就会认为你没有才智而羞辱你;若你铺陈辞藻,夸夸其谈,则又会认为你语言放纵而无当。若你顺应君主的主张陈述事情,则会说你胆小而做事不尽如人意;若你谋虑深远,则会说你鄙陋粗俗,倨傲侮慢。这些都是游说的难处,都是不能不知道的啊。
※原文
凡说之务,在知饰所说之所敬,而灭其所丑。彼自知其计,则毋以其失穷之;自勇其断,则毋以其敌怒之;自多其力,则毋以其难概之。规异事与同计,誉异人与同行者,则以饰之无伤也。有与同失者,则明饰其无失也。大忠无所拂悟,辞言无所击排,乃后申其辩知焉。此所以亲近不疑,知尽之难也。得旷日弥久,而周泽既渥,深计而不疑,交争而不罪,乃明计利害以致其功,直指是非以饰其身,以此相持,此说之成也。
伊尹为庖,百里奚为虏,皆所由干其上也。故此二子者,皆圣人也,犹不能无役身而涉世如此其污也,则非能仕之所设也。
※译文
大凡游说者最重要,是在于懂得美化君主所推崇的事端,而掩盖他所憎恶的事情。他自认为高明的计策,就不要追究他以往的过失;他自认为是勇敢的决断,就不要用他的敌人来激怒他;他夸耀自己的力量强大,就不要用他的难处来拒绝他。游说者规劝或称赞与他一样的计谋,与他一样做法的人或事,就要文饰那人那事,防止中伤他。有与君主同样过失的人,游说者就明确地粉饰说他没有过失。直到游说者的忠心不再遭到君主的抵触,游说者的说辞不再被君主排斥,则此后,游说者就可以施展自己的口才和智慧了。这就是与君主亲近而不被怀疑的方法,也是能说尽心里话的难处啊!直到历时很久之后,君主对游说者恩泽已经深厚了,游说者深远的计谋也就不会再被怀疑了,互相争论也不被加罪了,便可以明白地计议利害关系以成就国君的功业,可直接指出他的是非以正其身,以此来扶持他,就是游说成功了。
伊尹作厨师,百里奚当俘虏,他们都是以此来求得君上的任用。因此虽然他们都是圣人,却仍不得不做低贱的事而经历世事这样的卑污,则这就并非智能之士所引以为耻的了。
※原文
宋有富人,天雨墙坏。其子曰“不筑且有盗”,其邻人之父亦云,暮而果大亡其财,其家甚知其子而疑邻人之父。昔者郑武公欲伐胡,乃以其子妻之。因问群臣曰:“吾欲用兵,谁可伐者?”关其思曰:“胡可伐。”乃戮关其思,曰:“胡,兄弟之国也,子言伐之,何也?”胡君闻之,以郑为亲己而不备郑。郑人袭胡,取之。此二说者,其知皆当矣,然而甚者为戮,薄者见疑。非知之难也,处知则难矣。
昔者弥子瑕见爱于卫君。卫国之法,窃驾君车者罪至刖。既而弥子之母病,人闻,往夜告之,弥子矫驾君车而出。君闻之而贤之曰:“孝哉,为母之故而犯刖罪!”与君游果园,弥子食桃而甘,不尽而奉君。君曰:“爱我哉,忘其口而念我!”及弥子色衰而爱弛,得罪于君。君曰:“是尝矫驾吾车,又尝食我以其余桃。”故弥子之行未变于初也,前见贤而后获罪者,爱憎之至变也。故有爱于主,则知当而加亲;见憎于主,则罪当而加疏。故谏说之士不可不察爱憎之主而后说之矣。
夫龙之为虫也,可扰狎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人有婴之,则必杀人。人主亦有逆鳞,说之者能无婴人主之逆鳞,则几矣。
※译文
宋国有个富人家,天下雨毁坏了墙。他儿子说:“不修好将会有盗贼”,他邻人的父亲也这么说。晚上果然丢失了很多财物,他全家都认为儿子很聪明却怀疑邻人的父亲。以前郑武公想要进攻胡国,却把女儿嫁给胡国君主,就问大臣道:“我要用兵,可进攻谁?”关其思答道:“可进攻胡国。”郑武公就杀了关其思,并说:“胡国,是我们兄弟之国,你让我攻打它是何居心?”胡国君主得知此事,就把郑国君主看作自己的亲人而不防备,郑国就趁机偷袭胡国,并将其占领。这两个说客,其预见都是对的,然而重则被杀,轻则被怀疑,因此了解某事不难,如何处理已知的事才难。
以前弥子瑕被卫国君主宠爱。按卫国的法律,偷驾君车的人要被断足。不久,弥子瑕的母亲病了,有人得知此事,就连夜通知他,弥子瑕就谎称主令驾君主的车出去了。君主听说此事反而赞美他道:“多孝顺啊,为了母亲竟愿犯下断足的惩罚!”弥子瑕和卫君去果园玩,弥子瑕吃到一个甜桃子,没吃完就献给卫君。卫君说:“多关心我啊,自己不吃却想着我!”等到弥子瑕渐渐衰老,卫君对他的宠爱也疏淡了,后来他得罪了卫君。卫君说:“此人曾诈称我的命令驾我的车,还曾把咬剩下的桃子给我吃。”弥子瑕的德行同当初一样没变,以前之所以被认为孝顺而后却被治罪,是因为卫君对他的爱憎发生了极大的改变。因此,被君主宠爱时就认为他聪明能干,愈加亲近;被君主憎恶时,就认为他有罪,愈加疏远。所以,劝谏游说者,务必要了解了君主的爱憎之后再去游说。
龙属虫类,可驯养、游戏、坐骑。不过它喉咙下端有一尺长的倒鳞,人若触动倒鳞,就会被伤害。君主也有“倒鳞”,游说者做到不触犯他的“倒鳞”,就基本算得上善于游说了。
※原文
人或传其书至秦。秦王见《孤愤》《五蠹》之书,曰:“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李斯曰:“此韩非之所著书也。”秦因急攻韩。韩王始不用非,及急,乃遣非使秦。秦王悦之,未信用。李斯、姚贾害之,毁之曰:“韩非,韩之诸公子也。今王欲并诸侯,非终为韩不为秦,此人之情也。今王不用,久留而归之,此自遗患也,不如以过法诛之。”秦王以为然,下吏治非。李斯使人遗非药,使自杀。韩非欲自陈,不得见。秦王后悔之,使人赦之,非已死矣。
申子、韩子皆著书,传于后世,学者多有。余独悲韩子为《说难》而不能自脱耳。
太史公曰:老子所贵道,虚无,因应,变化于无为,故著书辞称微妙难识。庄子散道德,放论,要亦归之自然。申子卑卑,施之于名实。韩子引绳墨,切事情,明是非,其极惨礉少恩。皆原于道德之意,而老子深远矣。
※译文
有人把韩非的著作传到秦国。秦王见到《孤愤》《五蠹》等著作,说:“啊,我若能见到此人并能同他交往,死而无憾。”李斯说:“这书是韩非所写。”秦王因此立即出兵韩国。起初韩王不重用韩非,直到情势危急,才派韩非出使秦国。秦王虽喜欢他,却尚未被信用。李斯和姚贾嫉妒他,就在秦王面前诋毁他道:“韩非,是韩国的贵族子弟。现在大王要吞并各国,韩非最终还是要帮韩国而不帮秦国,这是人之常情啊。如今大王不任用他,在秦国时间长了,再放他回去,这不是给自己留下的祸根吗?干脆给他加个罪名,将其依法处死。”秦王认为他说得对,就命司法官吏给韩非定罪。李斯又派人给韩非送去了毒药,让他自杀。韩非本想当面向秦王陈述是非,却又见不到。后来秦王后悔了,派人去赦免他,遗憾的是韩非已经死了。
申不害、韩非都著书立说,留传后世,学士大多都有他们的书,我唯独悲叹韩非写下《说难》,本人却仍未逃脱游说君主的祸患。
太史公说:老子推重的“道”,虚无,顺应自然,以无为来适应各种变化,因此,他的著述中很多措辞微妙不易理解。庄子宣扬道德,纵意推论,最后的要点也归本于自然无为。申不害勤奋自勉,推行于循名责实。韩非依据法度作为规范行为的绳墨,决断事情,明辨是非,用严酷苛刻的法度,绝少施恩。这些都始于道德的理论,而老子的思想理论就深邃旷远了。
※评析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老子在《道德经》开篇就道出了“道”的真正内涵,“道”在天地未形成前就存在于浩瀚的宇宙中,当天地生成以后,它就在万事万物中发挥着自身的作用,贯穿于万物生成、生长、发展、消亡的始终,作为一种自然规律客观地存在着。短短五千言的《道德经》所阐发的道理远不止这些。今天的人们对《道德经》的深奥义理,对老子悟透宇宙的神智,仍然未能深层探知和领悟,这不能不说是一大遗憾。现今社会,道德的流失成了一种很普遍的现象,面对古人用一生来履行的道德规范,今人应该有所彻悟吧。再说韩非,自古至今怀才不遇的例子数不胜数,但“是金子总会闪光”,他们当时不被当权者重用,却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被后世推崇。孔子周游列国,并没有受到当权者的赏识;屈原也没有逃脱被放逐的命运,然而他们却都名留青史。韩非也是如此,他不被韩王重用,好不容易遇到了赏识自己的秦王,却又被嫉妒自己的同窗所害,然而韩非“依法治国”的思想在今天仍有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