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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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伯身处的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德国,正处于极为困难的转型重建时期。1871年,俾斯麦领导的普鲁士凭借武力和外交手腕,实现了德意志的强力统一。但更为艰巨的任务,是面对资本主义和现代社会的冲击,建立能够有效应对现代社会的组织和团体,在精神和伦理的层面,完成民族的内在统一。统一后的德国,由多个不同的邦国组成,他们原本风俗各异、传统有别。有的是工商业发达的城市,市民文化深厚;有的则是森林地区,有着乡村自耕农和天主教的传统;有的地区城乡分界不分明,新教人文主义与地方市镇自治相得益彰;有的地区则以农村为支柱,施行带有封建色彩的庄园制,农民高度依附于庄园主。要将这样彼此差异极大的地区,融汇为具统一语言、文化和政治结构的民族国家,谈何容易!

但受统一大业的激励,又怀抱跻身世界诸强之志,德国在普鲁士的主导下,一方面在国内的城市乡村积极发展农工商各类资本主义经营,一方面又以武力传统自傲,在国际上推行军国主义色彩的殖民扩张政策。韦伯支持统一德国作为民族国家而崛起,但他决非庸俗民族主义狂热与对外扩张的支持者,而是清楚地看到,统一和强大的德国,能够作为德意志民族文化传统和伦理品质的载体,为人类的文明贡献自身的力量。但是,德国自身转型未稳、内修不足,又急于追求财富和权力地位,在世界诸国面前炫耀自己,导致它丧失了原有的优良品质,落入现代社会的陷阱。

韦伯清楚地看到,原本由普鲁士容克地主阶层和官僚公务员承载的朴实无华、踏实苦干的“普鲁士精神”,逐渐溃败消失。在资本主义大潮冲击下,容克地主一面得精打细算地经营庄园产业,一面又要大把花钱,炫耀某种从未有过的“传统贵族”范儿。他们主导的德国政治精英阶层,既充斥着军国主义和民族主义的狂热傲慢,又暗中左右国家经济政策,牺牲民族整体和长远发展来谋求自身的眼前利益。原本依附于地主的庄园农民,受波兰更为廉价的劳工排挤,带着对自由的渴望,来到大城市加入工人的队伍,成为无产阶级大军的一员。原有的社会组织结构日益瓦解,整个社会被阶级分化与斗争彻底撕裂。

主导政治的保守阶层,只能一面开动官僚行政机器,依靠兢兢业业的普鲁士官员进行社会治理,一面狂热地宣传无真正社会组织和伦理基础的民族神话和帝国主义。许多大学教授和文化界的文人墨客,加入保守宣传大合唱者有之,厌恶资本主义的世俗经营、背过身去怀念消逝的过去者有之,在形而上沉思和自我陶醉体验中自诩发现了新世界、在讲台上扮演新的宗教先知者有之。社会日益碎片化、平面化,完全依赖于官僚行政的巨大机器来治理和维持稳定,用物质福利和廉价的幸福主义来喂养大众。这正是“无灵魂的专家”与“无心的享乐人”携手共居“铁笼”的虚无年代。韦伯在《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中,探索了在这样的时代重建伦理与社会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