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下马威
滚刀阵是为了下拜山头之人的威风,让其明白谁才是山里的大王,刀阵会留有可容一人站立的空隙,只不过刀影呼呼炸响,闯阵之人一旦心生胆怯,差之丝毫便会被乱刀砍死。
此阵有三种过法,一是胆气过人,心思细腻,看准时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挥舞的刀阵中缝隙穿插而过,此为上佳闯阵之法,非常人力所能及;二则是一刀一刀游刃有余的通过,如此以来,闯阵之人必须毫无畏惧,否则只要失了一刀准头,当场便会被乱刀分尸;最后一种就比较特殊了,闯阵之人与山大王有血海深仇,便可以武力强行闯阵。
显然对于李君来说,今日闯阵只能是第二种,正当李君束腰膀臂时,云继上前关切道:“昨日李司马也没为难云继,而我在洞中也算有一席之地,若是李司马觉得为难的话,不妨直言,云继让挥刀的力士放缓一些……”
“放屁!”郑晖厉声呵斥道,将一众喽啰都给看傻眼了,这些盗贼自上山以来,作威作福惯了,旁人若是有半点讥讽之语,便会刀剑相向,而郑晖又只是一个贴身随从,哪来他插嘴的份?
闻言,两个身着乌锤甲,手执镔铁大棒的汉子已然走近前来,勒住郑晖衣襟,满口黄牙喝道:“哪来的无知小儿在此撒野,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但见郑晖反手抓住那汉子的手腕,手指关节随即发出嘎嘣的脆响,汉子瞬时脸色大变,咬牙忍痛想要挣脱之时,不想脚下一虚,双腿竟然踉跄在地,呈跪拜之姿。
好一个郑晖,在漳州时没白教你擒拿术,看来还真学到了精髓,另一汉子还想趁机下死手,而郑晖在一刻间,抬脚踢在跪拜汉子手中的大棒柄端,大棒随即脱手,砸向飞奔而来的汉子小腿,只一声呜咽,汉子便匍匐在地,捂住小腿,疼得满头大汗。
“不可无礼!”李君上前轻拂郑晖紧握的双手,温声道,“咱们是来做客,岂有再伤主家之理,还不向二位力士道歉。”
唱双簧之事,郑晖早已不是第一次在李君身上见了,闻言,松开紧握汉子的手臂,大踏信步来到滚刀阵前,回首看向还没反应过来的云继,不屑道:“不就是屈屈滚刀阵么,无需劳烦我家主人,我来便是!”
李君还未上前阻拦,郑晖已然越过九名汉子,来到了阵中心,刀风飒飒作响,看得李君一阵心惊肉跳,想要阻拦已是来不及了。
只见郑晖重新吸了一口气,瞅准时机,顺着刀锋滑落,追风逐影般越过一刀刀挥舞而来的刀锋,直奔黄连洞最大的一个洞口。
待到他回首之时,围在洞外的数千喽啰一片死寂,像是目睹仙人施法一般,云继与洞中的宋蔚皆是惊魂未定,只有李君明白,郑晖这是以死相拼,为的只是让李君看到他的忠心。
自渡江进入闽地,郑晖一直无所事事,每次出门李君虽说带着他,却不曾让他帮忙一二,做的都是些琐碎之事,而月前郑晖收到好友周本的来信,言他已找到一位明主,这让郑晖心中不免着急。
解下衫袍,为郑晖披上,李君眼中尽是关切,嘴里却悄声喝骂道:“以后若是再干出这般傻事,就别跟着我了,我李君从来不欣赏那些所谓的忠诚之人,只要你足够机灵,即使有一天我们二人背道而驰,我也不会怪你,明白吗?”
闻言,郑晖收拢了衫袍,适才他略过最后一刀时,稍显分神,腿脚慢了半分,刀刃从他斜背划过,此刻后背传来阵阵刺痛,若不是李君为他披上衫袍,此番闯阵可就露馅了。
“好胆识!好手段!”一个花臂汉子迈着虎步走近前来,伸出大掌向郑晖受伤的肩膀拍来,郑晖本想躲闪,但见来人目光透露着凶恶,竟是不闪不避,硬抗下了这一掌的力道。
咬牙握拳之际,郑晖坚定道:“滚刀阵已经通过,还有什么花招,尽管使出来。”
但听那花臂汉子长笑一声:“我孙靖平生最敬重胆气超群之人,适才这位兄弟闯阵的身影令我大开眼界,今日便与本大王同坐。”
二人才知此人便是那传言中黄连洞洞主孙靖,上前作了一礼,云继这才从刚才的情形中缓过神来,上前逐一介绍洞内头领。待到介绍到那位青衫剑客时,云继脸上不由浮现敬佩之色:“适才李司马问云继,是何人在山下布置的关卡,便是这位宋蔚先生了。”
眼前的宋蔚与李君想象中的高人确是有些许差异,在他心中,此人应该是意气风发,恃才傲物,加上他对南迁的流民做出那般狠辣之事,应该是个雷厉风行之人,不想见到本尊时,这宋蔚周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儒雅随和,彬彬有礼。
转眼再看花臂洞主孙靖,虽说看起来颇为勇武,然气色间确是隐隐透露着一股羸弱,身后跟着三个白嫩少年,眼神中流淌着畏惧,亦有那么一丝爱意……
恍惚间,李君似乎明白了什么,拱手诚然向宋蔚施了一礼:“宋先生大才!”
不知是宋蔚没听出李君话语中的意思,还是故意隐藏,收敛了出洞时的自得,嘴中谦虚道:“雕虫小技,何足挂齿,倒是让李司马见笑了。”
说罢,上下打量李君一番,眼中投来羡慕之色:“早听说李司马大才,今日一见不想竟是位少年英雄,实在让宋某汗颜。”
“哪里,哪里?有志不在年高!”
此时不管宋蔚是否故意隐藏,洞主孙靖已然看出了些许端倪,眼神中原有的尊敬慢慢淡去,转而生出一丝疑惑,渐而在心中飘荡出无数疑问,却听李君又道:“以宋先生之才,应该去北方一展宏图大志,为何来此占山为王,倒是失了这一身正气!”
宋蔚这才反应过来,看着笑容满面,人畜无害的李君,心中暗道:初次见面,这小子就暗使离间计,也是够艺高人胆大的。
毕竟今日是要应对汀州来使,孙靖还是暂压了心头的疑惑,令众喽啰摆开阵来,迎接二人进洞。
黄连洞呈凹陷状,想要进洞就必须从洞口的木桥通过,而今日或许是为了为难李君,原本六根巨木换成了独木一支,云继一马当先,熟练地从独木中一跃而下,在深暗的洞中招呼李君快快下来。
宋蔚落落大方地摆出一个请的姿势,李君信然越上独木,游刃有余走到了洞内,见石壁上层层叠落开了数个天口,外面的藤蔓从天口中攀爬进来,倒挂在洞壁上,将洞内的寡淡一扫而空。
洞后方传来涓涓细流之声,潺潺之音让人心旷神怡,李君由心赞道:“确是个洞天福地。”
待到洞外人马随孙靖悉数入洞,宋蔚引二人参观了一番洞内天地,不时介绍洞内出入情况,感叹设计精妙之余,李君发现洞后的那条幽长曲道,一直向西南山脉延绵而去,老远可见各山头间都在搭建木台,并有数百人在一旁操练。
宋蔚对于自己的部署十分自信,摇手指着操练的人马,语气中带有几分洋洋自得:“待到木台建成,汀州、虔州、韶州都会在黄连洞的控制范围之内,宋某虽说不才,但也有信心在两年之内,让我洞主坐拥三州,若是李司马不介意山野困苦,不妨留下来,共创大业?”
策反遇到反策反,李君也是哭笑不得,自叹一声:“宋先生说笑了,两年之内坐拥三州,恐怕不见得,倒是虔州卢氏经上次的洗劫,正准备联合韶州、汀州,对黄连洞进行围剿,不知洞主与宋先生可有退敌之策?”
闻言,孙靖轻蔑地笑了笑:“虔州上次一战,死伤无数,想要再聚集兵力,恐怕要等到半年之后,而韶州想要出兵,得先问过宋先生在大庾山安排的部署,至于汀州数千兵力,不是我孙靖夸大,只要汀州钟氏敢来,定要他有来无回。”
正说时,曲道旁的绿茵中现出一队人马,手执带血长刀的领头之人不断吆喝身后喽啰,将今日俘获的流民驱赶上曲道,一路向黄连洞行来,断断续续竟有数百人,被一条绳索牵引。
那领头之人上来,便从肩上卸下两个蓝色包裹,敞开一瞬间,金银细软,玉器珍珠玛瑙,散落了一地,只见他满是欣喜,叫嚣道:“拖大王之威,今日在山道间截获了两个大财主。”
突然,一声孩童的啼哭,搅扰了孙靖的欣喜,随即三五个手指长刀的喽啰奔向人群,从中揪出了一个七八岁面带稚嫩的孩子,那孩子被一群凶神恶煞围在其中,泪眼婆娑,止也止不住,他的父母见状,连忙哄劝,可是架不住孩童心中受了惊吓,哭得更是放声。
孙靖被这哭声搅扰的越发烦躁,眉头皱起时,近在孩童身旁的那名汉子,当即抽刀就向孩子砍去,不想那孩子的母亲护子心切,竟舍命为其抗下了这一刀,顿时血溅三尺。被绳索牵引的流民见状,本能地想要逃跑,可被众喽啰以刀相逼,只好蜷缩在一起。
此情此景让李君恍然明白,这才是今日黄连洞的下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