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第一次亲密接触

——茶与人类的首次相遇

为什么我们会推论第一次接触茶的人为神农呢？理由似乎很简单，因为中国古代经典有记载。在中国“茶圣”陆羽所著的世界上第一部茶学专著《茶经·六之饮》中，陆羽说：“茶之为饮，发乎神农氏……”说的是茶作为一种饮料被人类所用，是从神农开始的。历代茶文化研究者，一般均以此为据，证实茶与人类的第一次亲密接触，是从距今五千多年前上古时期的神农时代开始的。

作为一个上古时期的传说人物，人们第一次看到他的“光辉”形象，大多是在经典专著的插图中。当年中国茶叶博物馆“茶史厅”的展陈设计中，就出现过这样一张图像。这幅不知出于何年何人之手的木刻版神农像，画上的神农是位中老年男性，他浓眉大眼，须发厚重，身披兽皮草毡，谢顶，头上生有两角，人说此为牛角，这亦是神农被传为牛首人身的形象写照。

仔细看，这位神农没有门牙，双手各执植物枝叶，并以右手将枝叶送入嘴中。有人演绎传说，神农咀嚼的正是茶叶。

中国茶叶博物馆将此画像上墙，认神农氏为茶史开端的第一人。

那么，神农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陆羽在《茶经·七之事》中开篇便说：“三皇，炎帝神农氏。”所谓“三皇”，是历史上具有神性地位的三位神话人物，在传说和史书中，他们分别有过几组不同的排列：一组为伏羲、女娲和神农；一组为燧人、伏羲和神农；一组为伏羲、神农和祝融；还有一组为伏羲、神农和黄帝。其中最后一组认可度最高，因其影响力而得到推广，所以伏羲、神农、黄帝成为中国上古社会三位杰出的帝王。

我们可以发现，不管是哪一个组合构成的“三皇”，神农都在其中，可见神农在“三皇”中地位之牢不可破。

神农也被称为炎帝，也就是炎黄子孙中的那个“炎”，想来这个“炎”字和火与光芒是分不开的，因此，在中国的上古传说中，神农亦被视为太阳神。

传说，距今五千五百年至六千年前，神农出生于姜水之岸，也就是今天陕西的宝鸡市境内。传说他姓姜，这可是一个高贵的姓氏。和一切神话人物传说一样，神农的出生与童年便与众不同。传说他母亲名叫女登，是女娲的女儿，有一次外出游玩时看到巨大的石龙，激动万分，感兴成孕，竟然就生下了神农。要那么排序，那神农就成了造人的女娲的外孙，女娲也就成了神农的外婆了。

那么，神农的父亲又是谁呢？《纲鉴·三皇纪》这样说：“少典之君娶有蟜氏女，曰女登，少典妃感神龙而生炎帝。”这位少典，是原始社会时期有熊部落的首领，后人有的称之为有熊国，少典便被称作有熊国国君。传说他娶了俩姐妹，妹妹生了黄帝，姐姐女登怀孕，生了炎帝，取名榆罔。三天能言，五天能走，七天长全牙齿，三岁便知种庄稼常识。按说他应该算是个神童，少年得志才对，但据说就因为他相貌长得很丑，牛首人身，脾气又火爆，少典不大喜爱，就把母子俩养在姜水河畔，所以，炎帝长大后就以姜为姓。

神农既然有这样的出身，自然就处处与众不同。成年后他身高八尺七寸，有龙颜大唇，成为传说中上古部族的领袖，亦被称为炎帝，是中华文明历史长河中农耕和医药的发明者。

彼时，人类已进入新石器时代的全盛时期，原始的畜牧业和农业已渐趋发达，神农则是这一时期先民的集中代表。我们先说神农是农业的发明者。《周易》系辞下第八中说：“包牺氏没，神农氏作，斫木为耜，揉木为耒，耒耨之利，以教天下，盖取诸益。”这里说的是神农发明了农业工具，教天下人学会了如何种庄稼。

我们再说神农是医药之祖，这就和茶沾上边了，因为茶界一直有药草同源、茶为百药之药之说。

关于神农尝百草的神话，流传久远，至今不衰。“医药之祖”的封号，正是从神农尝百草的传说中而来的。

《史记·补三皇本纪》就说：“神农氏作蜡祭，以赭鞭鞭草木，尝百草，始有医药。”《淮南子·修务训》说：“神农尝百草之滋味，一日而遇七十毒。”晋干宝《搜神记》说：“神农以赭鞭鞭百草，尽知其平毒寒温之性，臭味所主，以播百谷。”《述异记》说：“太原神釜冈中，有神农尝药之鼎存焉。成阳山中，有神农鞭药处。”为了怀念他，旧时的药铺里，常挂着一幅画像，那是一个浓眉大眼、笑容可掬、腰围树叶、手执草药的人，他就是神农氏。

这些记载，都说了神农尝百草遇毒，始知如何用草药解毒，但都没有神农尝百草中毒，以茶为解药，救了性命之说。那么，为什么“茶圣”陆羽要把神农作为最早开始接触茶的鼻祖呢？后人的解释，一是说陆羽正是从前人关于神农尝百草中的那些记载中，推论出神农发现了茶；还有一种解释，就是当时的陆羽，一定听说过不少关于神农尝百草时与茶相遇的民间传说，故果断地把神农作为茶的发现者写入《茶经》。

那么，且让我们来看看，关于神农与茶，究竟有哪些传说故事。

故事之一：有一天，神农在采集奇花野草时，尝到一种草叶，顿时口干舌麻，头晕目眩。他放下草药袋，背靠一棵大树斜躺着休息。一阵风过，他闻到一股清鲜香气，但不知这清香从何而来。抬头一看，只见树上有几片叶子飘然落下，他心中好奇，信手拾起一片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味虽苦涩，但有清香回甘之味，神农索性嚼而食之，顿时便觉舌底生津，精神振奋，头晕目眩减轻，口干舌麻渐消。这让他非常奇怪，再拾叶子细看，发现其叶形、叶脉、叶缘，实在与一般的树叶不同。有心的神农索性又采了些芽叶、花果而归，回家后再试着煮饮，效果果然不凡。神农便将这种树定名为“茶”，这就是茶的最早发现。神农在野外觅食中毒，恰有树叶落入口中，服之得救。以神农过去尝百草的经验，判断它是一种药，茶就此而发现，这是有关中国饮茶起源最普遍的说法。

故事之二：说神农身体玲珑，又有一个水晶肚子，由外观可看见食物在胃肠中蠕动的情形。有一次他偶然在尝百草时，嚼到了茶叶，竟发现茶在肚内肠中来回擦抚，把肠胃中的毒素洗涤得干干净净，因此神农称这种植物为“擦”，再转成“茶”字，成为“茶”字发音的起源。

故事之三：神农尝百草时，随身带着一只能看到五脏六腑、十二经络，帮助他识别药性的獐鼠。一天，獐鼠吃了巴豆，腹泻不止，神农把它放在一棵青叶树下休息，过了一夜，獐鼠奇迹般地康复了，原来是獐鼠吸吮了青树上滴落的露水，解了毒。神农摘下青树的青叶放进嘴里品尝，顿感神志清爽、甘润止渴。从此，神农教人们种了这种青树，它就是现在的茶树。为此，今天的神农架，还流传着这样的茶歌：茶树本是神农栽，朵朵白花叶间开。栽时不畏云和雾，长时不怕风雨来。嫩叶做茶解百毒，每家每户都喜爱。

故事之四：说的是神农在室外的火炉上烧水的时候，附近灌木丛的一片叶子落到了水中，并停留了一段时间，神农注意到水中的叶子散发出了一种怡人的香气，他决定尝尝这种热的混合物，没想到相当可口。就这样，世界上最受欢迎的饮料——茶，诞生了。

故事之五：神农给人治病，不但需要亲自爬山越岭采集草药，还要对这些草药进行熬煎试服，以亲身体会、鉴别药剂的性能。有一天，神农采来了一大包草药，把它们按已知的性能分成几堆，在一株大树下架起铁锅，生火煮水。水烧开时，神农打开锅盖，转身去取草药时，忽见有几片树叶飘落在锅中，当即又闻到一股清香从锅中散发出，神农好奇地走近细看，只见水中汤色渐呈黄绿，并有清香随着蒸汽上升而缓缓散发。他用碗舀了点汁水喝，只觉味带苦涩，清香扑鼻，喝后回味香醇甘甜，而且嘴不渴了，人不累了，头脑也更清醒了，不觉大喜。于是从锅中捞起叶子细加观察，似乎锅边没有此树，心想：一定是天神念我采药治病之苦，赐我玉叶以济众生。从此，神农一边继续研究这种叶子的药效，一边涉足群山寻找此种树叶。一天，神农终于在不远的山坳里发现了几棵野生大茶树，其叶子和落入锅中的叶片一模一样，熬煮汁水黄绿，饮之其味相同，确有解渴生津、提神醒脑、利尿解毒等作用。因此，在百草之外，认为茶是一种养生之妙药。据说，当年神农发现的，就是今天被人们称作茶的树叶。

这些年来，茶学界一直转述这样一句话：“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荼而解之。”据说这句话摘自中国古代假借神农所著而问世的《神农本草经》。但真正考据起来，目前在任何版本的《神农本草经》中都还没有找到这句话的出处。因此，说茶能够解毒之事出于《神农本草经》，目前来看，是有待于文献或出土文物来证实的。

其实，神农就是一个传说人物，折射的是茶与人类之间最初关系的缘起。虽然神农在后世的传说里活灵活现，牛首人身，头上长角，嘴缺门牙，底版还是个男人。然而这个男人并非被确证为上古时代的部族领袖。后来的学者们研究说，他可能是部落领袖们的集体象征，或可能就是一个部落，也可能是后来的人重新杜撰的。不管如何地不确定，有一条是肯定的：中国西南的原始森林里，生长着一种山茶属的距今七八千万年前的常绿植物，原始社会的部族领袖和巫医们，为鉴别可吃食物，亲口尝试百草，发现茶可解毒。此举既符合当时的社会实际，也有一定的科学根据。

关于神农的神话传说，反映了中国原始时代从采集、渔猎进步到农业栽培阶段的情况。而这个时代，正是中国上古时代的母系氏族社会。我们再说一句大白话，那个时代，就是女人当家的时代。而在母系氏族社会的部落领袖与巫医中，女性一定占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如果我们把神农理解为当时部落领袖的象征性人物，那么这位所谓的男性首领，其实已经集中了包括女性在内的诸多部族领袖的特质。甚至我们不妨大胆一点地猜想，也许那个神农根本就是一个女人。

这也是可以合理想象的：将一种陌生的不曾食用的植物绿叶，作为可供食用的药品，一定经历了无数次的实验，一定要有众多的参与者和权威的拍板者。我们可以推测坐在火塘边的某位女首领，和她的女助手一起尝试茶汤的滋味，这场景有点像《红楼梦》中荣、宁二府的一群女人围着贾母，讨论家族大事。男人也是有的，站在旁边听命，接受女人的指示。由此，我们是否可以这样初断：在中国，茶的发现和利用始于原始母系氏族社会，在人类与茶的最初的亲密接触中，女性便参与其中，并起着不可或缺的决定性作用。

茶的诸多济世医人的品质，既应了先民求医之需，在口感、药性上又可作日常保健养生食物，故在百草中占得重要一席。而在中国文化发展史的叙述之中，人们往往把一切与农业、植物相关的事物起源归结于神农氏。

所以，虽然目前没有在《神农本草经》中发现“以茶解毒”的史料，但茶与人之间最初建立的药患关系，还是可以被认可的。这说明人类与茶的第一次亲密接触，是以茶对人类的拯救和维护人类生存繁衍的方式开始的。中华文明最初的根从大地原野上生长，中华传统文化基于农耕生产，民族情感的源头也就在这里。生长在大地上的植物——茶，因为它的农耕性，为我们的先人所喜爱，这是顺理成章的。历史选择了神农这样一位传说中的伟大先人，作为发现茶的第一人，茶与人类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就此开始，如此相得益彰，不是最美好最合理的传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