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日归来:钱学森的求知岁月(科学家家国情怀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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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家庭教育

钱学森总结父亲钱均夫对他的影响在于“写文言文”。这里的“文言文”是指传统文化和人文精神。尤其是钱均夫在日常生活和家庭教育中言传身教,使钱学森耳濡目染,给予钱学森人文和艺术方面的熏陶,奠定了他成为科学家的“思维基础”。可以借用钱学森秘书涂元季的一段话来说明:“钱均夫是一位很有才华的人,但他的才华没有全部施展出来。如果要论钱均夫的贡献,他最大的贡献就是为中国培养出了钱学森。”

家庭教育的理念

不得不说,钱学森的成才与作为教育家的父亲钱均夫不无关系。钱均夫大学时期专攻教育理论,又拥有二十多年教育救国的实践经验,既执教过大学和中学,又有教育行政机关的任职经历。他深刻地认识到要培养“完善的人”,学校教育之外的家庭教育不可或缺,家庭教育不是学校教育的补充,而是整个教育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他说:

中国家庭训练其子弟,深可疑虑。盖教育非仅恃学校所能收效,尚有赖乎家庭为之协助。倘家庭与学校共负教育责任,斯教育可收成效。……曾有一般家庭父兄以为子弟送入学校,责任即了,此其观念根本错误。更有责备学校教育如何不良者,曾不思家庭教育是否完美。所谓薄责于己,而厚责于人,良可慨也!希望今后家庭中为父兄者深切觉悟,与学校共同合作,则教育前途,自必乐观,更有进步。(1)

所以,钱均夫认为亟须改变那种“子弟送入学校,责任即了”的观点。钱均夫还经常用“人生如船行海中”作比喻,说:“如船身不固,连帆不灵,司舵不准,未有不遭倾覆者。”言外之意,就是一个人的全面发展应当包括健康的身体、充分的知识和崇高的道德,即德智体的全面发展。正因如此,钱均夫特别注重家庭教育。钱学森有如此懂得教育的父亲是人生之幸。

事实上,当时的学校普遍认为完善的教育一定是老师和家长相互配合的过程。例如1920年钱学森入北京高等师范学校附属国民学校高等小学读书时,钱均夫就收到学校的规定:第一,家长应了解学校教育的各项方针、政策和活动;第二,家长应及时向学校通告学生在家庭里的情况。(2)学校意在做到学校与家长之间的互动沟通,同时也是注重学校教育与家庭教育共同发展。所以,好的学生既要有好的学校、好的老师,同样还要有好的家长,缺一不可。

家庭教育的内容

钱均夫的家庭教育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的家庭教育集中体现在培养钱学森的人文气质和艺术兴趣,重在训练他的形象思维能力。这种能力有助于钱学森“大跨度”地思考问题,尤其在他后来成为科学家的过程中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晚年钱学森回忆父亲时颇为感恩地说道:

我父亲钱均夫很懂得现代教育,他一方面让我学理工,走技术强国的路;另一方面又送我去学音乐、绘画这些艺术课。我从小不仅对科学感兴趣,也对艺术有兴趣,读过许多艺术理论方面的书,像普列汉诺夫的《艺术论》,我在上海交通大学念书时就读过了。这些艺术上的修养不仅加深了我对艺术作品中那些诗情画意和人生哲理的深刻理解,也学会了艺术上大跨度的宏观形象思维。(3)

可见,钱学森受到良好的人文与艺术熏陶主要得益于父亲钱均夫的悉心安排。钱均夫结交了不少文化学者,他便利用这种人际关系,请他们为钱学森“补课”。

1917年钱学森六岁即将进入小学时,就被父亲领到好友孙厪才家中拜师“学艺”。孙厪才是晚清进士,不仅在民国书法界颇有声望,而且具有相当扎实的国学功底。钱学森后来回忆拜师当天的情形说:“厪才师提笔写一短句,此为我习字的始点。”孙厪才不仅传授如何写书法的技艺,同时还讲解书法流派及其背后的国学知识。所以,钱学森一直将孙厪才看作“启蒙老师”,正是这位启蒙老师后来为他和蒋英书写了结婚鸳鸯谱。

书画同源,钱均夫发现钱学森练习书法时对绘画产生了兴趣,于是又请好友高希舜担任钱学森的美术老师。钱学森心灵手巧,很快掌握了绘画技巧,开心地对父母说:“在观察景物,运笔作画时,那景物都融在我的心里。那时,什么事情都被忘掉了,心里干净极了。”钱家搬到杭州后,钱均夫还特地将钱学森的几幅绘画作品装裱后挂在家中。可惜的是,1937年日本轰炸杭州时投掷的燃烧弹正中方谷园,那几幅作品被毁。

所以,钱学森在晚年思考教育问题时,就直言不讳地说:“教授不但是科学家、工程师,而且同时又是文学家、诗人,这是中国知识分子的优良传统。惜当今的中青年中,这个传统已近消亡!”(4)而当他回忆自己中学时代所受到的人文与艺术熏陶时,不无自豪地说:“我自己在中学就画过水彩画、中国画,拉过小提琴,写过小品文。在大学吹过号,参加过学校的管乐队。要注意的是:形象思维不同于抽象思维,他只能意会,不可言传。”(5)

狭义的家庭教育便是指具体的课外辅导。有意思的是,钱均夫在钱学森小学和中学时代都曾请过家庭教师,尤其是高考前还请过两位大学生为钱学森补课冲刺:一位是正在北京大学读书的赵迺抟,专门辅导中文和英文;一位是正在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读书的骆雯,专门辅导数学、物理和化学。赵迺抟和骆雯是男女朋友,而赵迺抟是钱均夫担任浙江省立第一中学校长时的学生。当时赵迺抟因经济出现困难,面临辍学,钱均夫便请他们两人一同来家中为钱学森辅导,同时还能解决他们的经济困难,一举两得。

赵迺抟毕业后前往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攻读经济理论硕士学位,回国后执教于北京大学经济系,是我国著名的经济学家,著有《欧美经济思想史》《欧美经济学史》《披沙录》等。

父子之间切磋学问

钱均夫读书时就有良好的阅读习惯,还总结出一套行之有效的“三步读书法”,后来便将这套方法秘传给儿子。每到暑期,钱均夫会开列阅读书目,并且还同钱学森一起阅读。每次阅读分三步:第一步初读,浏览书籍基本内容;第二步精读,将感兴趣的书籍从头至尾地读;第三步重点地读,即将书籍中的重要内容反复阅读且做读书笔记,并须将读书笔记交给父亲审阅。

这种读书方法是父子两人切磋学问的途径,父亲通过审阅读书笔记可以知晓钱学森对书本知识的了解程度及其所思所想。与此同时,这种读书法对扩大钱学森的知识面也有相当大的作用,使他可以接触更多学校里无法学到的知识,而且还能够培养钱学森的求知欲。鲜为人知的是,这种切磋学问的方法对钱学森走上航空航天道路还发挥过重要的“激发”作用。

钱均夫有阅读报刊的习惯,尤其关注世界科学技术的发展动态。经过长年累月积累,钱均夫具备了非常丰富的航空知识。1932年3月7日,钱均夫任职浙江省教育厅期间,在一次演讲中做了《御侮声中应具备之航空知识》的专题讲座。他从航空事业、空军组织、航空势力和航空经营四个方面,对国际国内的航空形势做了分析。当时日寇气焰嚣张,凭借飞机优势,侵沪轰杭。钱均夫的演讲使听者如醍醐灌顶,深以为然。讲座最后,钱均夫认为,德国和日本已经从儿童、小学时代培养“航空事业之兴趣”,然而我国“非特事事落后,即临渴而欲掘井”,因此呼吁大力培养航空人才。(6)

实际上,钱均夫准备讲座前同钱学森有过深入交谈,探讨世界各国航空事业现状和中国发展航空事业的前景。此后,钱学森在1933年至1935年陆续发表六篇有关航空航天方面的文章,并且钱学森在文章中使用的例子、数据和观点,与钱均夫在讲座中的举例存在相同或相似之处。这一历史细节透露出父子之间相互切磋学问,极有可能是促使钱学森转向航空航天研究的思想源头。最终,钱学森于1934年考取清华大学留美公费生“航空门(机架组)”名额,实现了父亲的航空强国梦。

由此可见,懂得现代教育的父亲钱均夫和秀外慧中的母亲章兰娟,在家庭教育中充分尊重并激发钱学森的兴趣爱好,同时引导钱学森树立积极向上的人生观。因此,钱学森的那句“我是接受了我父亲和母亲的培养和教育”是有重要内涵的,值得当今为人父母者思考。


(1) 《本厅第四十五次纪念周钱秘书均夫先生讲词》,《浙江教育行政周刊》1931年第3卷第16号。

(2) 《北京高等师范学校附属高等小、国民学校简章》,《北京高等师范学校校友会杂志》1916年第1期。

(3) 顾吉环、李明、涂元季编:《钱学森文集(卷六)》,国防工业出版社,2012年,第420页。

(4) 李明、顾吉环、涂元季编:《钱学森书信补编(3)》,国防工业出版社,2012年,第396页。

(5) 涂元季、李明、顾吉环编:《钱学森书信(6)》,国防工业出版社,2007年,第158页。

(6) 钱均夫:《御侮声中应具备之航空知识》,《浙江教育行政周刊》1932年第3卷第28号。